第 49 节
作者:
天净沙 更新:2021-02-17 05:05 字数:4800
苏糜跪到一半,有一瞬间的愣神,才摸索着过去给风里希添茶。
风里希拿着茶盅也不说话,殿上的九尾狐贵女们膝盖都有些发麻,还不敢在这一位面前运功舒缓。风里希不让起来,谁也不敢动,一时间偌大的殿上白菜般跪着全青丘最尊贵的女人们。
每只跪着的狐狸都有些浑浑噩噩:她们今天做了什么?好像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是什么事来着。。。?好像先是笑话三十二重天上的女娲娘娘身家不好,又笑话娘娘的兄长伏羲大地没有官职,然后还把她们一辈子都踏不上去的女娲宫当成茅草屋笑话,完了又笑话娘娘修为不行。。。
苏夫人汗流得最多:在以上那些之上,她还提议让娘娘给自己儿子做妾,终生不得踏入狐王殿,祭祀场合也不要出现。。。
苏夫人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过了能有一柱香的时候,女娇心疼小辈,踌躇半晌,心一横道:“臣妾等有眼无珠,冒犯娘娘,合该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然娘娘屈尊降贵来我青丘,若派使者知会我等,臣妾便可负弩前驱、扫榻相迎。。。”
这话说得既婉转又直接,直接地承认了错误,委婉地把责任分给风里希一半:她们没认出来这位娘娘是因为风里希自己隐瞒身份。
这话说出去,女娇就是带了不成佛便成魔的心态,身后的贵女们也跟着捏一把汗,不知娘娘会如何应答:不过无论是恼羞成怒还是大方原谅,都比一直这么跪死好。
不想这位娘娘她,没有应答。只是又让苏糜添了杯茶。
等众狐女跪得都快晕了,才听风里希如天籁般的一句:“都起来罢。”
女娇边上的侍女忙去搀她,风里希又道:“别人起来,女娇,你,再多跪一会。”
苏太夫人就这么愣在当场。刚离地的膝盖又压下去了。她身后的苏夫人等见太夫人都跪着,怎么敢起来,结果刚直起来一点的身形又压下去了。
苏糜给风里希添茶的功夫,偷偷掐了她一下,意思是凡事不要做太绝。
他自恃还算了解她的性子,如若不是被侍女认出,她是绝不会自己摆出架子来。现在这么一出,倒有点出乎他意料了。
他还不太习惯她这样。
但他不是很在意。
结果苏糜还真小看了风里希。
风里希见此,才终于侧头看了看女娇,右手两指并拢弯了弯。
女娇大惊失色,忙道:“都跪着干什么?!娘娘叫你们起来,都没听见吗?!”
众女不知太夫人怎么忽然这么激动,但是听她语气也觉出不妥,忙相挟着起来。
只有女娇冷汗淋淋:她父亲曾在娘娘手底下打过仗,上古神魔灰飞烟灭在娘娘手底下的不知几多,而刚才这个姿势,就是传说中女娲娘娘动手的起手姿势。
她活了一把年纪,生死早已看淡,但娘娘一怒天地崩,她不敢拿整个青丘赌这个意气。
风里希搁了茶碗,起身行至女娇面前,身后刚站起的贵女们都下意识地往后让了让。
就在大家都为太夫人捏一把汗的时候,却听风里希道:“本宫倒是不知道,如今的青丘,连天上的规矩都不用遵了。”
这话说得众人一呆,却见女娇面上一惊,再次伏地:“臣妾有罪。天规道:以下犯上,妄议上神者死。臣妾一时昏了脑子,竟敢指责娘娘。”说至此已是存了死念,“臣妾死不足惜,只求娘娘看在家父也为娘娘尽过忠的份上,能从轻发落青丘一众小辈。”说罢又磕了三个头。
身后苏夫人脸都白了,扑通一下又跪下去了。
苏霓的母亲直接晕了。
风里希被她们闹得有些烦,道:“本宫说规矩,是待客要煮新茶的规矩。”说罢对着一脸愕然的女娇伸出手道:“起来罢。”
女娇看着眼前的手,觉得自己在一柱香的时间内从灰飞烟灭的边缘走了一圈又回来了。她颤颤巍巍起身,却见风里希转身行至主位,和善道:“尔等继续。”
…
千百年之后,青丘许多贵族女子还对这一场相亲会记忆犹新。明明是青丘占了天大的面子,连女娲娘娘都对世子苏糜的婚事有几分看重。可相亲会当日却是从苏太夫人到一殿贵女都战战兢兢,连一向无法无天的妲己公主都轻声慢语小心翼翼的。苏糜那一众本来桃花满面不胜娇羞的堂姐妹都愁云满面不胜惶恐,谁也不敢上前。
自然,这个亲是没相成。
事后众女大难不死回了府,也觉得奇怪,要说娘娘动怒了,她偏偏一句重话都没说,就是在殿上坐了坐。可偏偏连一向看破世事的太夫人都磕肿了额头,她们姐妹更是觉得自己九条的狐狸尾巴都要不保。
娘娘是怎么想的,谁也琢磨不透。倒是当夜她老人家并未歇在狐王殿,竟要住在青丘之北的禁地风銮殿。
风銮殿之所以是禁地,是因为其在上古时曾经作为屠戮妖魔的刑场,后因怨气太重,当时的狐王才在其上建了一座宫殿,内奉盘古大帝金像,才勉强压住了魔气。
娘娘要住风銮殿,自然谁都不敢阻拦。苏夫人讨好地要派一批修为较高能勉强在风銮殿里站上一晚的侍女侍卫去给娘娘守夜,娘娘只是轻描淡写道:“本宫记得日间夫人提起,世子修为甚高。”
苏夫人想说什么,却被女娇一眼瞪了回去,青丘太夫人发话:“能给娘娘守夜,是糜儿的造化。”
于是在享受了风里希两个月老妈子般侍奉的苏糜,终于在一年后深深理解了风水轮流转这句话。
…
风銮殿很大,夜里妖风自廊柱间穿梭,声如鬼泣。立在殿内守夜的狐狸们都有些心惊胆战。
苏糜立在主殿外,站了一会,觉得有些冷。索性化了个假狐狸在门外立着,自己摸索着推了殿门。
一路循着气味摸到榻前,刚要纵身一跃跳上榻去滚狐狸肉丸子,却听身后冷淡一句:“世子不在殿外守夜,深夜跑到本宫榻上,可也是青丘的规矩?”
苏糜索性就躺下了,耍赖道:“外面那个风啊,好冷。本公子立了一会,就觉得头重足轻,怕是要旧疾复发了~”说完不忘逼真地咳了几声,又把自己冰凉的狐狸爪子往风里希怀里送,“你瞧瞧,都冰成这样了。”
风里希打开他一双不管何时都是这个温度的爪子,却一个不稳被他拉至榻上。
苏糜精致的狐狸脸直往她胸口钻:“就知道离离最疼爷了,白日里都没和我家老太太告发了爷。要是她知道我早知道你是谁,还不扒了爷的皮。”说完又撒娇埋怨道,“不过离离今日是比平时凶了,你吓吓我那些姑婶也就罢了,怎么对老太太还下那么狠的手,还有我娘,回去找我父王哭了两场了。”
风里希拿他没辙,心道她不过是帮九重天端了端架子,最后只得叹气道:“若是早几万年,她们就不只是跪一跪了。”
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在狐狸丸子脉上一探,果见他内息比去年更加紊乱,倒还真不算装病。
她摇了摇狐狸,“先别睡,你身体里盛了饕餮万年修为,可知他的魂魄去了哪里?”
风里希起先猜测饕餮的魂魄也栖宿在苏糜体内,现在看来却好似不是如此。但就算只是妖力,这么折腾下去,也能要了苏糜的命。
苏肉丸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嘟囔道:“他的魂魄不是你带走了吗。。。”
风里希一愣,“我带走了?!”
苏糜用手支了狐狸脑袋,莫名其妙:“离离,你失忆了?”
风里希沉思了一会,沉痛道:“我可能真失忆了。”
苏糜:“失忆嘛,不是什么大事,早点睡吧。”说完又倒下了。
风里希无语望了望帐顶,最后伸出手。。。掐住了狐狸耳朵。
适才还柔柔弱弱风不吹自己倒的苏世子,“嗷”的一声尖叫直上九霄,引得殿外守着的侍卫都聚过来了。
“娘娘可好?”
苏世子:娘娘怎么会不好?有个妖怪太棘手,需要魔音功收,好在已经被本世子捉住了。你们回去守着,不要被别的妖物趁虚而入。
风里希:“说,四百年前怎么回事?不说揪掉你耳朵。”
苏糜空洞的眼睛弄得眼泪巴巴:“明明就是离离你嫌既带着魂魄又带着妖力麻烦,才随手将那凶兽的妖力塞给路过的我。。。”
风里希大惊:四百九十年前?
苏糜可怜巴巴地点点头:四百九十年前。
风里希颓然:“我竟真失忆了。”说完又想起来这妖力留在苏糜体内与他本来的修为缠斗不休,“这四百多年你都没想着将饕餮的妖力导出去?”
苏糜委屈地在她肩窝蹭蹭:“不是离离你让我一定要看好它么?现在又来怪人家。。。”
风里希无奈:“风銮殿本就是妖族的坟场,最适合分离妖力。明早我会帮你将它提出。”
苏糜裹着狐裘滚到一侧:“不要!人家怕疼~”
风里希又差点被他气出一口血来:“还有,你的眼睛。。。明日我再放一碗血,借着风銮殿的妖气将你之前毁了的秘术修补了。”
这厮又睡着了。
风里希被他闹得没了脾气,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明日先把这两件事解决了。想着想着也倚在榻边睡着了。
等她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榻上另一侧那一坨狐狸毛动了动,苏糜一双灰眼珠映着月光,颜色略淡的直发散在枕上。
他伸手将风里希往床内拉了拉,又摸到薄被将她盖了。
做完这些,苏狐狸嘴角勾出一个坏笑:你这么急着将欠我的都还了,我就偏不让你如意。
☆、第四十八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一夜妖风呼啸,风里希睡得并不踏实。当然,这风銮殿里的冤魂十有五六都能和她扯上关系,几十万年聚集出来的怨气好不容易找着个正主,要是能让她一夜无梦到天明,那怨气们就可以收拾收拾去西天佛祖那听经了。
风里希醒来时天还黑着,她伸手一摸,感叹这身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随便躺一躺还能叫她躺出一身冷汗来。
过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对,这哪里是冷汗,明明就是热出来的……
病弱而好心的苏糜苏世子,趁她睡着时大方地分了一半狐裘给她。也不知道是多大的一张狐狸皮,竟然把两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随皮赠送的还有苏世子的两只狐狸爪子。
风里希和苏糜年龄上差了不知道多少辈,此刻倒没往被占便宜了上想。只觉得狐狸爪子难得有点热气儿,说不准一觉醒来又能大展身手挖挖自己眼睛。
有几只怨气化成的魔物在床帐外张牙舞爪地溜达了几圈,然后红着脸下去了。
风里希试着扒拉了两下兢兢业业往她衣襟上流口水的苏大少,没成功。又扒拉了两下,把他扒拉醒了。
苏狐狸醒了以后没有做睁眼这个多余的动作,只是伸手往怀里掏了掏。就在风里希十万分地戒备着这少爷不知道又要掏出一把多闪闪发亮的匕首时,却见他抓了一个包袱出来。
风里希这回真流冷汗了,没有仔细研究他是怎么带着这么大一个包袱行走江湖的:难不成苏大少最近已经不满足于匕首挖眼睛这种小打小闹了?难不成他这回带了一套装备来挖?
就在她想得没边的时候,却见那包袱抖落开来,落了一床的零零碎碎:拨浪鼓、小香包、竹篾编的小物件……总之是一堆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的玩意儿。
风里希哆嗦着从其中捡出一个面人,又哆嗦着拿近了点,才哆嗦道:“这个已经……已经发霉长白毛了……”
她说完就后悔了,苏糜眼睛看不见,想必根本就不知道他究竟买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原本英姿飒爽的一位将军此刻已经面目溃烂……
苏糜也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慢慢伸手将她手里的面人摸了回去。
他闭着眼睛嘟囔道:“夜市上给你买的。”估计后半句是,还没来得及给你你就跑了。
说完又把他的高鼻梁往风里希脖子上蹭:“那人看着傻,让捅几刀就捅几刀。捅成那样还不忘了管我要解药。爷解药都给了,他又翻脸,连替我给你捎个包袱都不干。”说完又讨好地蹭了蹭:“十全大补丸好吃吗?”
苏糜这几句无条理的梦话,好像一根长针,把风里希的五识都刺清醒了。她一把推开狐狸脸:“你说什么?什么叫让捅几刀就捅几刀?”
苏狐狸被她推醒了点,面有不解道:“他没和你说?”罢了摸了摸风里希绷着的一张脸,啧啧道,“奇了,他还真没和你说。”
风里希一伸手掐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