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
天净沙 更新:2021-02-17 05:05 字数:4752
风里希听到这里,心中忽然一个咯噔,她觉得自己好像想起了什么,可再一转念头,便又什么都想不起了。她只机械地问:“那饕餮呢?”
刘夫人说得激动,全然忘了故事的主角就被锁在眼前,此刻她只当风里希是自己的一个听众,恨不得把在心中藏了七十年的事一股脑倒给她听:“等妖王殿下被囚进镜中,我们才看清天王一直半跪在她身侧,显然受了重伤。我们妖族本就天生怕神,小时候外婆吓唬我们都说‘再不听话天上的神要来抓你们了’。天王和妖王殿下斗了许久,又离她那么近,当日能坚持如此久不被净化已经是奇迹,就在我们几个姐妹商量着回去营救天王的时候。。。那个贱人她。。。”
风里希感觉刘夫人又有过来扇自己耳光的趋势,不觉主动伸了另外一边脸给她,却见她对自己高高举起手来,久久没有落下,风里希看她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现,她咬牙切齿道:“七十年前,你毁我家园,杀我族人,囚我妖王,掳我情郎。”
…
风里希觉得虽说自己不记得了,但按着刘夫人所说,前三条她无从辩解,这最后一条。。。
她有些无奈道:“夫人,据妾身所知。。。只有两情相悦时,才好称对方为‘情郎’。。。”
刘夫人这举起的手不知为何最后没招呼在风里希脸上,她不在意道:“那不过是凡人自己给自己下的套子,在我们妖族,只要你心中有他,他就是你的情郎。”说罢话锋一转,“自妖王被囚后,妖界大乱,我们这些侥幸逃出来的,又有许多因为吃了几个人就被天庭派来的天将杀了。这七十年来,我忍辱偷生,时时刻刻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问一问你这贱人,你究竟是谁,与我族有什么仇恨,要如此赶尽杀绝,还有。。。天王如今是生是死?”
风里希摇摇头:“前两个问题,你还不配知道,这后一个,便是我想回答你,也不知怎么回答。”话未说完,只觉得臂上一烫,却是刘夫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金刚乌鞭,此刻有血顺着鞭梢滴滴答答而下,适才那一鞭子正抽在自己左臂上,鞭节上的倒刺勾下了不少血肉。
这一鞭子抽的太快,她过了一会才感到疼痛如热油一般涌上来,差点两眼一黑便晕过去,她咬了咬唇道:“夫人下手悠着点,若是不小心将妾身抽死了,可就再也见不到你的情郎了 。还有那鞭子上的血,您也小心着点别沾上了。”
刘夫人听了这话,反手一鞭抽在风里希右臂上,她道:“你放心,我绫罗使了一千年的鞭子,绝对不会让你死的。。。”说完又是一鞭抽在她右膝上,慢慢补充道:“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风里希觉得今日有些失策,她当初只道刘夫人误以为她抓了饕餮,所以笃定她在问出饕餮下落前不会杀了自己。适才一听,才发现这其中居然还有许多她所不知的私人恩怨,私人到足以让刘夫人将自己双手双脚都废了。
刘夫人抽了几鞭,见风里希四肢都已皮开肉绽,却不听她求饶,觉得有些无趣,唤了几个小婢搬了一桶辣油来,将鞭子在里面浸了,才继续抽。
那辣油果然十分管用,风里希本已被抽得都没了知觉的四肢,此刻好像被辣油唤醒了,她似乎可以听到还热的辣油钻入皮肉里的“嘶嘶”声。
就在她终于要昏过去时,却隐约听见一只小猫妖跑了进来,在刘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刘夫人面上一变,随即露出不解之色,但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下来。
她收了鞭子,走到风里希面前,用妖力迫使她保持清醒,恨恨道:“你这贱人还真有些手段,也不知那糜竺发了什么疯,竟携了徐州众将,来请玄德入主徐州。”
风里希被她抽得有些晕,不明白这事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虽说原本的徐州牧死了,但是陶谦一不缺儿子,二不缺属下,怎么说也轮不到带着几千人借住在小沛的刘备入主徐州—但是这事着实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刘夫人见她一脸茫然,不禁怒从心头起,又带了些嫉妒,“你还在装什么傻?”一甩本已收起的鞭子,鞭梢在石室墙上擦出,一连串的火星来,“真是自古贱人多好命。糜子仲这是在用徐州换你。”
石室里一时归于寂静,过了半晌,才见风里希抬起头来,一双金瞳直望进刘夫人幽碧眼底,她轻声道:“你说什么?”
风里希再次觉得有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脚仍被铐住,刘夫人面朝下倒在石室地上,看位置似是想从石室出去。她身侧倒着几个猫妖变化的小婢,也都是与刘夫人同样的姿势。
她又用目光在石室内走了一遭,发现另有一只猫妖背靠着强,一手搭在人骨堆上,双眼大睁,面露惊恐,一动不动。
风里希见这倒了一地的猫妖不辨生死,而自己仍被拷在墙上,稍一动四肢百骸又苏醒过来,只觉得双臂双腿都被针刺一般,疼痛从八方汇集至头顶。她试着嗅一嗅众猫妖的气泽,可刘夫人下手着实不留情面了点,她只一试就觉得鼻尖满是自己的血腥气,实在是辨不出一石室内猫妖的生死。
就在这时,室内本就昏暗的火光跳了一下,眼前便归于黑暗,想是油灯燃尽了。
黑暗中石室静得出奇,只偶尔听到“滴答”一声,是她的血滴在地面。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刘夫人提到糜竺请刘备入主徐州,然后。。。然后她就昏过去了,再醒来就看到众猫妖齐齐整整躺了一地。
她刚想到这,只觉得身上更疼了,适才有火光还好,现在四下黑暗,一片寂静,所有的感觉便都分给了疼痛。她觉着可能应该昏上一昏,可一想若是刘夫人和众猫妖已死,这石室的存在只怕再无人知晓,她如今凡人一般,不出三天,不是被饿死也必然被疼死。自己现在只要一昏,怕就会和这一群猫妖一同葬身于此。
她觉得虽然就这么死了也没什么,但好些事却还没有弄清楚。这么一想,她就开始思索起刘夫人的话来。
瞧着刘夫人说话时的神态语气,着实不像是在扯谎,她也想不出刘夫人为什么要对自己扯这样一个谎。可她既然说她风里希七十年前差点把妖界捣了,自己怎么说也不能全无记忆。她虽神力不在,但这个身体还是上古带来的,就连冥界忘川河里喝一口前尘尽忘的忘川水对她都无甚作用,那是谁如此能耐,能消了她七十年的记忆?
再说自己是如何将帝江锁进昆仑镜的?刘夫人回忆中帝江说自己在昆仑镜中用一滴上古无根水骗了他,这件事,她也不记得。便是真的,要是仅靠一滴无根水就能锁住他帝江,那他这个妖王做得也委实太没用了。
再说饕餮,她虽不满饕餮趁人之危用炼妖壶逼她催发了血阵,这才导致她神力尽失,却也承了他一份情,如果饕餮真的如刘夫人所说为她与帝江为敌,她应是更不会为难他的,这样想他现在必然还活着,可是既然活着,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只爪子在轻轻挠着自己的心,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她觉得有点无措,这种感觉来得太过莫名其妙,可还没等她抓住,便消失无踪。
石室中不辨日夜,她不知外面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在黑暗中每一瞬都被拉成了无限长,这一会便好似过了千万年那么久。
当糜竺和刘备领着十几名侍卫打开石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火把下,室内躺了一地的婢女,一个妇人俯卧在地,看衣饰是刘夫人。面对门的墙上,风里希歪着头,四肢都被铁链固定,手脚皮肉翻开来,显然是受了重刑。
她一双眸子借着微微火光反着金光,好似正盯着进来的每一个人,所有人见了这目光,心中不禁都漫起一阵寒意,一时间无人敢上前。
糜竺在黑暗中僵立半晌,才快步上前,抚上她被汗水浸湿的长发,伸出一根手指想探探她的鼻息,不知为何,手却迟迟不敢抬起。
他是家中长子,年纪轻轻便接管上万人的衣食住行,又不过几年,就被当时的徐州牧辟为别驾从事,所谓别驾,乃是因地位较高,出巡时不与刺史同车,别乘一车而得名。这些年来,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他糜子仲一向从容不迫。便是当年徐州被曹操征讨,百姓死伤大半,他也保得糜府无恙。
他看着眼前苍白无血色的一张面庞,忽然觉得心里有一处裂开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他等了百年,却将要从指缝中流走。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大步走开,好像要逃离什么一样,走到门口,对呆立在一旁的侍卫道:“都出去,将彭城所有的大夫都给我找来。”
…
刘备昨日吊唁陶谦回来,心中不禁暗自打算,陶谦早年从军,在将领中颇有威望,不得不说徐州能在曹操三番两次攻打下幸存下来,一靠天时,二靠人和。如今陶公去了,徐州军需尽快选出一个镇得住的人物。陶谦虽有二子,却都不足以堪此重任。他不是没有想过徐州这块肉,可自己出身贫寒,这些年一直在各方势力间游走,如今手上能得这几千散勇,已是不易。若想在徐州占有一席之地,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却也不那么容易。若是不成,还是要趁早带着手下去他处谋个出路。
他这么一想,不禁关起门来细细打算起来,不想才打算了一日,就有人来传,说糜竺携徐州众将领到了小沛,请他刘备入主徐州。
这个馅饼有点大,砸得他刘玄德有点晕,自己这厢还在盘算如何在徐州立脚,那厢却发现他刘备快成了新的徐州牧。
他还在思量这事的真实性,便有侍卫来报,说别驾从事糜竺遣人来给豫州刺史带几句话,要与刺史私下说。
刘备忙请人上来,传话的也没啰嗦,只道糜大人说“糜某的如夫人昨日被刺史夫人邀至府上小坐,尚未归。”
刘备被这句话说得一头雾水,他本以为糜竺派人给他暗地里递些消息,却不想是这么一句完全和局势搭不上边的话。但是箭在弦上,他忙派人去请夫人来,却不想侍者来报夫人不在房中,就连她身边的侍女也都不知夫人何处。
刘备何等人物,一联系起昨日夫人见到糜竺如夫人的失态,心中便有了猜测。他如此一想,不禁骇然,自己这个徐州牧,怕是没那么容易做。
他一面出去与众将领周旋,假意推脱,一面派人暗中搜寻。
☆、第四十四章 百年过 骨未枯(三)
此时他站在石室门前,看着侍卫的身影一一消失,糜竺一人立在室内,他思量再三,走上前去,并没有先查看倒地的刘夫人,而是站在了糜竺身后,低声道:“子仲,此事为兄定给你一个交代。”
半晌没有听到糜竺接话,他不禁又道:“州牧一事,还请贤弟收回,备已愧不敢当。”
糜竺还是没有反应,过了一会,才转身大步出了石室,看都没看刘备一眼。
风里希觉得这世间最可怖的事,一是饥饿,二是明明疼得身体已经不能动,精神却还是清醒的。
就比如说眼下,她看着糜竺和刘备带着众人进了石室,看着糜竺走近自己,她很想说 “你来了,太好了”;她看他伸手想探自己鼻息,很想说“我还活着”;看着他最后大步离开石室,很想喊他回来。
可是身体却僵硬得动不了,连开口都成了难事,只能焦急地看着,看着石室里刘备静默了一会,将倒地的刘夫人扶起。
又过了一会,才有医女成群结队地被侍卫赶了进来,看到她这个样子都吓得不轻,瑟缩着不敢上前,最后有个年纪稍大的上来探了下她的脉搏,探了数次才踉跄着行至一直站得很远的糜竺身前。
糜竺原本立在人群后一动不动,待听清了那医女的话,才好似一下子活了过了,伸手拨开僵立一室的医师,走到风里希面前。
风里希以为他怎么的也会先将自己放下来,不想他只是小心地扶了扶自己有点僵的脸,轻声说:“我在这儿。”
风里希心中在呐喊:我知道你在这儿,一屋子人能不能有哪个先放我下来?!
等裹成粽子样的风里希被抬回糜府的时候,天色已暗。因着怕牵动她受伤的皮肉,糜竺令医女在石室内就地治疗。她四肢实在伤得太重,众医女折腾了半日才将她上药包扎成现在的模样。好在刘夫人并未真想取她性命,只是今后四肢和脸上难免要留疤。
风里希此刻躺在糜竺榻上,觉得自己定是被这张床榻诅咒了,自从沾了它,这身上就没齐整过;转念一想又为糜竺掬一把同情泪,自从沾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