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瓠也笑：“娘娘言重，娘娘自然知道拜佛像不过是一种形式。与佛，人拜白马寺中的佛像与拜自家厅内悬挂的佛像并无区别。这桩生意不过是有人愿意出钱买个心安罢了。”　顿了一下继续道：“这新像是造好了　，因着旧佛像破损太多，只得熔了，可这熔出的废铜一时堆在殿内无法处理。要说卖嘛，白马寺远离市镇，不值得运上这一趟；要说扔嘛，又略有可惜。”
  风里希歪靠在一侧，“听闻九尾狐族善算，果然不虚，你们还真是锱铢必较。”
  苏瓠苦笑摇头，接着说：“就在一筹莫展之时，有位公子找上门，欲出百两白银买下旧铜像熔下的废料，并且不需送货，事后他还负责清理。只需我们商号将他买了旧铜像熔下的废铜这件事散布出去便成。几个管事一商量，觉得就算将废铜运至别处丢弃，还要花费些人力，如今不但不用清理，还能得百两白银，乃是一件大好事，于是很快就点了头。”
  风里希听着不禁奇怪：“这人倒也有些意思。只不知他买这许多废铜要做什么？”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山门，苏瓠下车为风里希撩了帘子道：“几个管事也有此问，因此派人盯了他，派去的人回来说，此人十日内将那些废铜卖出了万两白银。”
  风里希人未下车，便扑面而来一股烟火香气。她下了车，抬头望去，顺石阶而上的是三洞弧券门，单檐歇山顶，正面镶嵌“白马寺”匾，寺门外有两匹相对而立的青石马，形态温顺，相传为驮经之马。
  此时时候尚早，山路上仍隐隐有些晨雾，与寺中的香火气缠在一处，便连雾气也染上了点烟火味。山道上已有不少善男信女往山顶走去，还有几个老妪十步一拜，不知求些什么，倒是将石阶跪得挺干净。
  风里希见了这般，无奈道：　“真不知那几位如何消受，若换做本宫，定早早将她们所求都应了，只要她们能不这般拜我。”
  苏瓠道：“人心欲望无限，就算娘娘今日满足了他们，他们明日也只是索求更多。”
  风里希点点头：“你倒看得明白，若在青丘呆不下去了，本宫定要举荐你去西方佛祖座下。”
  正说着，忽听见山门处有人争执，争执声与寺中传来的钟声揉在一起，听不出内容。
  二人提步上前，却见山门前有一临时搭起的摊位，摊前挤满了人，不知在争执些什么。
  苏瓠使了个眼色，身旁的车夫便挤进人群，过了一会回来道：“老爷，众人争的乃是最后一尊佛像，听说已经叫到了五十两白银。”
  苏瓠见风里希不解，道：“娘娘，听管事报，这位买下废铜的公子当日便在山下搭起了炼房，用旧铜像的废铜炼了九百九十九尊小佛像，叫价十两银子一尊。”
  风里希问：“十两银子？这也真有人买”
  苏瓠道：“钱财这物，这世间不多，却也不少；可这白马寺的旧佛像，已存世百年，用它铸出的佛像却是卖一个少一个；十两银子已经算是便宜了。”
  风里希听了，提步便往人群内挤，吓得苏瓠与车夫忙上前帮她开道，挤了好一会，才挤到摊前，却见一个白衣公子立于中间，眉眼是曾经的模样，气质却是未见过的，正应了那几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他萧萧肃肃地立在那里，手中一尊三世佛像，身侧挤满了竞价的人，有些人一大早赶来只为了买一尊像，见到只剩最后一尊，不禁很是失望，因此他身旁竞价声与抱怨声此起彼伏，而他却好像神游天外，倒比他掌上托着的更像一尊像。
  半晌，他低头环视四周，周身才好似一下子染上了烟火味，摇摇头道，“佛曰：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诸位今日以高价竟购，可见心中有佛。我若真将最后一尊像卖出，即是玷污了诸位的心中佛，佛祖也是不会高兴的只怕会失望。”
  说罢吩咐伙计收拾摊子。
  众人叫价正叫得斗志昂扬，听他这么一说，不禁从叫价变成了叫苦，可叫归叫，却不好争辩，过了一会也就散了。
  等人群散了，风里希才走上前，隔着摊子问道：“店家，你这最后一尊佛像怎么卖？”
  那男子从一卷卷五颜六色的金箔纸中抬起头来，见了问话的人，稍微愣了愣，问道：“我与小姐可曾在何时何处见过？”
  风里希说：“不曾。”
  男子道：“小生唐突了，只瞧着小姐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风里希笑道：“也许公子上辈子见过小女子也说不准。”说罢又问：“公子这佛像究竟卖是不卖？”
  男子将佛像往袖中一收，客气道：“不卖。”
  风里希道：“好一个一切唯心造。若真是如此，那前面九百九十八尊佛像又算什么？”
  男子竖了一根手指在唇上，　“佛曰：不可说。”
  风里希：“。。。”
  苏瓠在一旁道：“娘娘，您若真想要这三世佛像。。。”
  风里希摆摆手，默默离开。
  她边走边想，尾生转世倒快，只是佛道由因世界，虚妄轮回，怎的他就从一个傲骨铮铮的书生转世成了满口道理的奸商。
  风里希坐在车内，一时没有说话。等快到了青丘，才问道：“苏瓠，你折腾了这一趟，就是请本宫去礼佛的么？”
  苏瓠为风里希满了一杯温茶，做了个“请”的手势，才问：“娘娘觉得，那人卖的佛像，与白马寺中原本的三世佛像，可有不同？”
  风里希端起茶杯，略一思考，答道：“若按佛理来。。。一切皆为虚幻，是否相同自在人心；可你问本宫，本宫心中不惦记着西天梵境那几位，只看到同一堆废铜。”
  苏瓠又满上一杯，才说：“苏某今日请娘娘来，想说的也是这一句，一切皆为虚幻，望娘娘守住本心。”
  风里希听他话中有话，正待问个清楚，却见苏瓠忽然面色一僵，身体瘫软下去，过了半晌，嘴角忽然溢出血来。
  ☆、第四十一章　笙簧曲　诉寂寥（三）
  风里希大惊，抓过他手腕一探，竟已没了脉搏，自己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泽。忙在他合谷穴上一点，先封了他魂魄。
  风里希一边叫车夫快马加鞭赶往最近的医馆，一边思索今天这事。最近自己身上煞气似乎很重，连坐个马车都能坐死个人。苏瓠虽钻于经商，可修为在三界内也算顶尖，究竟是什么人，可以隔空取苏瓠的性命，连当时坐在对面的自己也没有发现。
  风里希正想着，却忽然听对面的苏瓠咳了一声，一抬头，见适才死得又快又彻底的苏瓠正悠悠醒转过来，一伸手摸到自己满脸是血，不禁有些诧异地问：“我。。。我这是怎么了？”
  风里希也问：“你不知自己怎么了？”
  苏瓠茫然地抹了抹脸上的血。
  风里希无奈，叹了口气：“好吧，本宫刚打了你一拳，打得重了些，你被揍昏过去了。”
  车夫又被命改道，车驾近了狐王殿，风里希掀开帘子，远远看见一个黑衣黑发的身影修竹般立在殿门口。
  今日青丘风轻云净，他身边围着妲己等好几个狐族的美貌女子，正是妲己和她的几个堂表姐们。
  风里希由着苏瓠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将自己搀扶下车，对着一众美貌狐女道：“饕餮凶使私下与我说过，他人虽看上去冷清，其实内里最喜欢热情主动的性子，别说姑娘，就是男人，如果能用火一般的内心去融化他，他也心甘情愿为之断袖。”说完看看众女掉了一地的眼珠子，疑惑道：　“各位姐妹还等什么？”
  …
  一路上氛围格外沉重，风里希见过饕餮生气，但是脸能黑成这样却也算黑出了一门学问。
  她转念一想适才他被众狐女差点强行拉入房中的情形，又不禁觉得这个脸还可以再黑一点。
  回了狍鸮宫，饕餮果然把她往殿里一丢，自己转身就走了。
  风里希听着殿门再次“吱呀”一声关闭，稍稍忍住了追究它为什么还没被修好的冲动。
  她在殿内坐了一会，这空旷却奢侈的宫殿不觉让她想起了上万年被自己的意志囚禁在女娲宫的日子。她觉得很烦躁，于是站起身来，在殿内绕起了圈子，走着走着，不觉停在一副由夜明珠拼成的巨大麒麟前。
  她抬头端详了那麒麟半晌，才移过一张八角桌，脱了鞋爬上去，用力将麒麟角上一颗夜明珠一拉。
  只听几声机关拉动的声音，麒麟前方的墙壁上便出现了一道暗门。
  众侍女只知这狍鸮宫是妖王赐给饕餮的，却不知这座宫殿在妖王出现前就已经在了，而那时住在里面的，便是眼前这位手脚并用从八角桌上爬下的风里希娘娘。
  风里希曾在这狍鸮宫中住过几百年，那时的狍鸮宫还叫上泽宫，是最早的几个大妖怪修建来供奉她的。虽然中间隔了十几万年，但走暗道这事就和睡觉一样，实在是很难出错，风里希一路就走到了离狍鸮宫三四里地的柢山脚下。
  风里希举目望去，却出了疑问。她虽神力不在，但兄长伏羲乃是阵法卜卦的始祖，如今凡间许多招摇撞骗的神棍打的还是他老人家的旗号，是故她也曾耳濡目染了一些，这一瞧便知柢山有异，怕是有高人在此设了十分凶险的阵法。
  世上阵法十有j□j创于伏羲，风里希又算上伏羲的半个徒弟，一眼看出这是十绝阵，乃是取绝天绝地，绝神绝仙，绝命绝运，绝生绝死，惨绝人寰，绝无幸理之意。十绝阵的妙在不需要任何法器便可布阵，麻烦在却需要十位力量强大的高手共同布阵。风里希歪头一想，觉得别说妖族，便是三界中有此能力的也数不过百人，不禁心中纳闷，不知柢山上藏了什么宝贝，竟需要请来十位高手布下十绝阵这种杀阵。
  风里希一时忘了脚上还拴着传音铃，只按着记忆中破阵的法子小心往阵中行去。越接近阵眼，心中不禁越加怀疑，等到了离阵眼十丈处，她心中的怀疑就变成了恐惧，只因这扑面而来的神泽太过熟悉，纵是千万年不见，仍叫她心中敬畏。
  自天地使创，世上也只有一位神能让女娲娘娘心生敬畏，那便是开天辟地的盘古大帝。
  风里希提步往阵眼处行去，却见阵眼竟在地下数丈处，她望着脚下漆黑的洞穴，不禁想到如今自己身无神力护体，阵眼处若是有什么危险，只怕这具肉身也要灰飞烟灭在此了。
  风里希在洞口踌躇了一会，还是抵不住盘古大帝神泽的召唤，一步步小心翼翼地下了洞穴。
  洞中漆黑一片，饕餮的狍鸮宫也黑，却是那种幽暗的黑，与如今这种伸手不见手的黑比起来，实在是很亮堂。风里希心知越是接近阵眼便越是凶险，是故不敢大意，索性闭了眼睛，在心中默算着步数，时不时听到机关暗器在身侧启动的声音。
  待她过了这几丈，早已出了一身汗，她小心用袖子擦着汗，免得汗水滴到地上，却见眼前出现一丝绿光，她轻轻走近，只见一人匍匐在绿光前，额头贴在地面喃喃说着什么。
  风里希不敢近前，只寻了一块巨石避了，同时小心着不触发阵眼的机关。
  只见那匍匐在地的人戴着一张白面具，要说这是一张“白”面具，便真是一张白面具，其上并无五官。那人磕了一会头，忽然将脸贴在地上，无限虔诚道：“臣奏禀浑敦初天皇，十大神器已开启其八，只得昆仑镜与女娲石仍不得开启法门，臣叩请浑敦初天皇赐法。”说罢又磕起头来。
  他磕了能有几百个，风里希觉得他若再磕下去，不是他先将自己磕死就是她藏在此处饿死。忽然听见绿光中隐隐传来沙哑的声音，好似唱着什么歌谣一般。
  那歌谣只有六个字，声音模糊不清，好似从十八层修罗地狱底下传来的，可这模糊不清的几个字却似六把利刃刺穿了风里希的心，让她一时间竟站立不稳。她一个趔趄，触发了身侧的机关，数十道毒晶擦着她的头顶过去，也多亏她站立不稳，只擦掉了几缕发丝。
  那边的白面具也听到了响动，一伸手，竟从他袖子里钻出数十只犼来。这犼生得不大，长得像兔子，却连狮子都畏惧它。若是风里希还有神力在，自然不怕，可如今她如凡人一般，别说十几只，只半只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