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
天净沙 更新:2021-02-17 05:05 字数:4824
他声音如注了水银:“风里希,你真是一个凡事都要做绝的人。”
最后,他用手指梳进她发中,将她的头压向自己胸口:“人道风里先生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前知千年、后晓百载,有一件事,你却一定不知道。”说到这里,他竟抿着唇笑了笑,低头道,“在下,仰慕小姐已久。”
☆、第二十七章 一只黄鹂帐中立
风里希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在一条竖直的管道中不停下坠,管道两侧好似层层叠叠的镜面一般映着过往的各种影像。不知坠了多久,却从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声声地,虽想不起是谁,可那声音听着太压抑,竟连她的心都跟着揪起来。她觉得再听下去定要少活许多年,张口欲喊回去,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喜、怒、哀、乐、爱、恶、欲,不是断, 而是破;不贪着其欲乐;证悟其空性。没想到你不忍杀他,竟伤了自己。”风里希一惊,转头去看,却见身侧仍是虚空,哪里还有人影。她茫然问道:“你是谁?如何这般见不得人。”那声音叹了一口气,对她附耳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把我关了五百余年。。。这些年没有我,你该是累了吧。也是时候换你歇歇了。。。”
风里希还想问个清楚,却觉得脑子越来越不清楚,一时间往事如退潮的之水,渐渐抽离她的记忆,就在她觉得自己真的要睡过去时,却听得耳畔那声音淡淡道:“看来今日还不行,有人偏不让你歇。罢了罢了。”
说罢便消失不见,只留风里希一人在黑暗中不断下坠。
坠了不知道多久,才听到头顶有一个幼童的声音惊叹道:“你们也真本事,竟能将这一位逼成这样。”
随后另外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恭敬道:“道长认得风里先生?建成恳请道长救救先生,只要能保得先生一条性命,建成今后任凭道长差遣,便是要在下这条性命。。。”
那稚嫩的童音夹着不耐道:“我要你性命作甚。这一位贫道是必然要救,却不是看在你们李家的面上。但贫道道行不够,如今就算耗尽全力,也只能吊她一条命,至于今后如何,还要看这一位自己了。”
“道长四代修道,皆以阴功密行及劾召之术救物济人,如今放眼天下,道行上无人能出道长之右。连道长都无能为力,风里先生她究竟是。。。”
那厢的童音忽然紧张起来:“你不要问贫道。这一位的身份贫道不敢说,一说立死。要救这一位,别说贫道了,就是天上的三清帝合力,也不能比贫道做得好。你可不要害我。”
风里希听得糊里糊涂,建成是谁?风里又是谁?那自称贫道的声音明明如幼童,说起话来为何如此老气横秋,啧啧啧,现在的孩子啊。。。
她再有意识时,是被一阵不太悦耳的鸟叫惊醒。她睁开眼,见自己面前一张放大的白毛鸟脸,正兴奋地盯着她瞧,嘴上不停叫道:“小黄,小黄,你可醒了!”
风里希迷糊地看看它,觉得这鸟真大。小黄?是自己的名字么?她四下张望,见她处在一个巨大鸟笼中,而鸟笼被挂在一个巨大的帐篷中,她面前是巨大的桌椅笔墨。
她又低头看看,却见到一身黄毛和两只纤细的爪子。
原来她是一只鸟!还是一只小黄鸟,怪不得这只白鸟叫自己小黄!
风里希,哦不,小黄,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
正骄傲着,却见眼前掠过一个白影,再抬眼时,桌前就坐了一个白衣的人。
小黄用翅膀抹了抹自己鸟嘴上流下来的口水,这个人他长得可真好看。。。
许是一双小绿豆眼流露出来的目光太过如狼似虎,桌前的人影好似感知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她慌忙将翅膀上的口水往身旁小白鸟身上一擦,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她觉得自己这一连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毫无破绽,不想那一侧却传来桌椅移动、脚步凌乱之声。
一只手扶上鸟笼,小黄觉得自己被鸟笼带着都微微颤抖。小白气愤地扑腾了几下,被白衣之人轻飘飘一瞥,即刻偃旗息鼓。
小黄看过去,却见鸟笼外一张放大的俊颜,挺秀的鼻尖就要贴到鸟笼上了。她被惊得也扑腾了几下,面前的人忙扶了扶鸟笼,关切道:“你。。。醒了?你可好?”
小黄无奈道:“我本来很好,再多被你这么吓一吓可能就不太好了。”
她觉得自己说得很简洁明了,可在李建成听来就是她哀怨地唧唧喳喳叫了几声,不禁眼中一黯:“先生,真的是你吗?叶法善道长说你的本体本就受了伤,近些年胸口又添了新伤,后又被一剑伤在经脉上,实在不能再用。他只能取你一滴血重造一个身体。可他法力不足,只能做一具小的。。。”
小黄总算明白了,原来自己本来不是一只鸟,但是原本那个身体好像仇人还挺多,没事就被人桶上一刀划上一剑的。
她这么一想,不禁冒了一头冷汗,心道还是做鸟儿吧,起码只听说过有人和鸟人有仇的,还没听说过有人和只鸟有大恨。
见她这次连叽叽喳喳都没有了,李建成有些落寞,扶着笼子立了半晌,才叹出一口气道:“是我贪心了。你如今能活着就很好。”
…
以后几日,小黄每日想的就是怎么将一大一小两只小白毒哑了。每日清晨她立在横木上睡得正香,鸟小白就会唱起欢乐的“小黄之歌”:小黄小黄你快起来啊,哥哥带你骑大马啊~~大马大马真大啊,哥哥我上去就下不来啊~~
小黄翻着白眼想:真是一个有梦想的少年鸟。
鸟小白唱完了,就该人小白出场了。这个人小白好似很忙,每日都是夜半时分才回来,有时候是白袍,有时候是银甲。他每日回来都累得恨不得趴在羊皮毯上一睡不醒,却还是强撑着抱着笼子和他们讲上至少一个时辰的话。
“那日后不久,父亲建置大将军府;自封为大将军。大将军府下辖三军: 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统率左三军; 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统率右三军; 元吉为太原郡守;留守晋阳宫。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军司马;唐俭、温大雅为记室;温大雅及其弟温大有共掌机密。。。”
小黄听他报这些人名听得昏昏欲睡,估计等他把军中上下都交代了,她的耐心也快交代了。
“父亲还效法李密开仓济民,因而应募从军的人很多; 二旬之间;得众数万。七月癸丑日;父亲亲自率三万大军誓师出征;遥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杨侑为帝;西进长安,沿汾河东岸南下;直取潼关。”
小黄一翅膀扇开鸟小白蹭过来的毛茸茸的鸟头,睡眼朦胧地听人小白继续说:
“霍邑是大军途中要过的第一关。消息传至长安;留守京师的代王杨侑立即命虎牙郎将宋老生率精兵两万屯驻霍邑;同时派左武侯大将军屈突通驻守河东阻截我军的西进。如今我们大军行至霍邑西北五十里的雀鼠谷至贾胡堡;眼下秋雨连绵;道路泥泞;不得不扎营于此。秋雨久降不停;父亲不得不派出一部士兵返回太原增运一个月的军粮。霍邑地形险要;有险可据。守将宋老生有河东的屈突通遥相呼应,对我方很是不利。”
他说完这许多,被小黄总结为:这个人小白的爹很能折腾。
…
这一日小黄又在赶向与周公私会的路上,却听见铁甲之声,鸟儿虽不长耳朵,听力却还不差,她一听就听出今晚来的不止人小白一个。
果然,不一会一队将领模样的人就簇拥着一银一黑两甲胄在身之人入了帐篷。
其中一个年约五旬的美髯公道: “宋老生、屈突通联兵据险;未易猝下。李密虽云连和;奸谋难测。突厥贪而无信;唯利是图。武周;事胡者也。太原一方都会;且义兵家属在焉;不如还救根本;更图后举。”
小黄歪头思考了一会,研究明白两件事:第一,这位仁兄是个文官,还是个地位颇不低的文官。 第二,这个文官觉得现在情况很不妙,大家不能再往前走了,还是打包回家吧。
不过要是情况真如他说的一般,确实是应该回家了。
他正想着,却感觉一道目光直射到她身上,她先是怀疑地看了看身侧的鸟小白,却见它倒挂在横木上睡得正香。她向前看去,才见到那黑甲之人正向鸟笼看过来,凤目中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直看得她浑身的毛都跃跃欲试地竖起来了。
小黄有一条信仰,她觉得做人也好做鸟也罢,气势上都不能落了下乘。此刻这个年轻的黑甲将军看过来,她也瞪着自己的小绿豆眼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她看人小白也不过是流口水,不想这黑甲将军长得竟比小白还好。她只一眼,两只嵌在脸上的鼻孔就汨汨流出鼻血来。
小黄泄气地抹了一把鼻血,照样蹭在倒挂的鸟小白身上。刚想再大战几个回合,却发现那年轻将军的目光已经收了回去。
她觉得很郁闷,这就好像两个人在打架,正打到紧要关头,对手忽然说:打架没意思,我娘喊我回家吃饭了。
不过这次的对手精神境界还是很高的,从他没有回家吃饭就看得出。他收了目光后,走向挂在一侧的舆图,负手立在图前默了一阵,昂声道:
“武周位极而自满;突厥少信而贪利;虽相附,内实相猜。突厥必欲远利太原;宁肯近忘马邑!武周悉其此势;未必同谋。 又朝廷既闻唐国举兵;忧虞不暇;京都留守;特畏义旗。所以骁将精兵;鳞次在近;今若却还;诸军不知其故;更相恐动; 必有变生;营之内外;皆为京力敌;于是突厥、武周不谋而至;老生、屈突追奔竞来。进阙面南;退穷自北;还无所入;往无所之;畏溺先沉;近于斯矣。”
他这段话说得一气呵成,账内的将领都被震了震。好几人沉思片刻,面上露出了然之色。
小黄打着哈欠在心中为他这段话总结了一下:突厥和刘武周关系不咋地,现在退军后果很严重,搞不好孩子和孩子他娘都没了,谁退谁傻蛋。
她觉得自己这个版本更有说服力,于是在得意中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才发现一帐的将领都退了出去。适才一段话震死一群人的黑甲将军仍负手立在舆图前,帐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地跳跃在他略显瘦削却无尽美好的侧脸上。
终于,他冷冷开口:“大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将她葬在何处?”
☆、第二十八章 霍邑城下露锋芒
人小白本靠在一张兽皮椅上,把玩着一只玉扳指,听了黑甲将军的一句话,手上动作一滞。
半晌他将玉扳指往桌上一扔,伸了伸长腿道:“当日打昏你是为兄的不是。但你认为。。。她若有知,会想见你么?人已经不在了,你还在执著什么?”
这几句话小黄听来是一头雾水,可在那黑甲的将军听来却好像是一盆凉水。他一反适才指点江山的成竹在胸,转身勾了一抹嘲讽:“我执著。。。大哥就好到哪里去了?”
人小白面上一冷,可在小黄看来,他这个神色却和鸟小白半夜偷偷吃被发现时还要尴尬。他最后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世民,为兄自知奈何你不得。但这件事上,你就是抽剑杀了为兄,为兄也不能让你如愿。”
真是不畏强权不畏恐吓的典范!就在小黄心中暗自为人小白喝彩一声的时候,却听黑甲将军冷冷道:“我不会对大哥拔剑,但是大哥手底下那些人。。。还是早早准备身后事的好。”
说罢又瞥了一眼鸟笼,便掀了帘子大步离去,徒留一腔冷风吹进帐中。
等帘子终于又合上,人小白才有些疲惫地走到鸟笼前,望着装睡的小黄和真睡的鸟小白发了好半天的愣,幽幽道:“我早看出他的心思,当时只当他少年心性,却不知他竟陷得这般深。他从前只是面上冷清,如今,却是连父亲都掌控不了了。”
小黄心道:这只怪你们连个死人的尸首都霸着。话说回来,这是多大的深仇大恨,人死了都不够,还要拖出来鞭尸?
…
这几日过得很不太平,用鸟小白的话说就是:黑布,搬家,黑布,搬家,黑布,搬家。。。
小黄心中约莫人小白的这只军队一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害得她和鸟小白每日的生活质量急剧下降,很多时候笼子还没来得及挂起来,就被蒙了黑布又运走了。
用人小白的话说,就是那个黑甲将军疯了,竟说服大将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