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天净沙 更新:2021-02-17 05:05 字数:4787
用血倒是可以,只是太过消耗。
她索性清了清嗓子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你们家大王被一个白面具袭击了!”
那几只翻找尸体的狼妖瞧了瞧她,其中一个不相信道:“这不是是我们大王的俘虏么?大王说你是个骗子,你这女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风里希心中又骂了几句帝江,强忍住回去揍他一顿的冲动,柔声说:“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俘虏,你们家大王那么威武勇猛、那么无所不能、那么天上地下无人可及,要是他不想,怎么会放我一个女人跑来跑去呢?还不是因为这次的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太狡猾了!”
那几十只兽妖一听,倒真有几分信了,略一商量,就各自叼了块自认为最好的肉,奔过去救驾了。
风里希一人立在无数曾经参天的树木搭出的坟冢前,林间的血腥气吹起她身上披着的宽大袍子。她略嗅了嗅,用神力勉强推开几棵白桦木,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来。
玄奘手里仍抓着锡杖,婆娑罗的僧袍上沾了些泥。风里希见他腿上受了伤,伸手欲拉他出来,却见他自己爬了起来,之后对风里希行了一礼,就退至一旁自行疗伤。
风里希也不管他,又移开几棵树,挪开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才见到一双墨染的凤眼,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她忙几步过去跪在他身前,却见他胸腹都被压在巨木下,身上盖了一个被砸得稀烂的尸体。他还穿着那件湿漉漉的中衣,只是早些时候那上面湿漉漉的都是泉水,现在湿漉漉的都是血水。
风里希一挥手巨木斜飞出去,刚要将尸体也挥飞出去,李世民却伸出一只被砸得有些变形的手拉住了她:“那树倒下之时,是子虎扑到我身上。如果不是他,现在被砸得稀烂的就是我。他因救我而死,我不想他死后都没个全尸。”
风里希看了看那尸体被砸得难以辨认的模样,心道这样子和没全尸也没什么区别,但还是听他的话,挥一挥手,那尸体便轻轻落在了不远处。
她见李世民胸腹都受了极重的内伤,倾过身去想将他架起来,却见他也和玄奘一样,自己撑着站了起来。刚站起来,喉咙里就一阵空洞的响声,接着就吐出一口血来。
风里希不禁心中腹谤,你就逞强吧,你就装帅吧,等一会还不是要跪下求先生我背你回去。
她抱着守株待兔的心态等了一会,没见到李世民过来求自己,却见到他走过去查看了一下玄奘小和尚的伤势。两人肩并肩坐在石头上调整了一会内息。之后完全无视他自己伤得比这小和尚重不下十倍,将玄奘的一只手臂架在肩上,两人相携着而去。
风里希心中不禁十万分的敬佩:都砸成这样了还能走,她回头许是应该把之前用秃了毛的那支笔再拿回来用用。
李世民走到看傻了的风里希身边停住,几片落叶飘飘摇摇粘在他沾满了黏糊糊血迹的发上,他难得地看起来有点落魄。
他看了看风里希,淡淡说:“你回来得还真快。他说得对,你本就不是我能碰的。之前是我痴心妄想了,自以为是地要保护你。”他喉咙哑了哑,咽下一口血,“也许你从来就没有真的遇到过危险,这一切对你来说不过只是消遣。”
…
大业十一年秋,炀帝被突厥困于雁门城,危急之中;采纳樊子盖征调四方军队勤王的建议;同时一方面慰劳、赏赐守城将士;一面将炀帝诏书系在木棍上,“投汾水而下;募兵赴援”。
在隋炀帝被围于雁门的千钧一发之际;卫尉少卿李渊的二子李世民在见到天子的求援诏书之后毅然应召前往;隶属于将军云定兴的麾下。李世民分析当时形势;认为敌众我寡;于是大胆地提出了多设旗鼓以为疑兵的策略;使敌人不击而走;解救危难。
他为此向云定兴建议说:“虏敢围吾天子者;以为无援故也。今宜先后吾军为数十里;使其昼见旌旗;夜闻钲鼓;以为大至;则不击而走之。不然;知我虚实;则胜败未可知也。”
云定兴采纳了李世民的建议;将军队向崞县移动。突厥的骑兵侦察兵见隋军往来不绝;果然向始毕可汗急驰报告说:“救兵大至矣!”于是;可汗下令解雁门之围;率兵离去;隋炀帝因此得以脱难。
雁门一役后,十九岁的李世民俨然成了大业十一年最炙手可热的一颗新星,就在李府张灯结彩欢迎二公子得胜归来时,李府大公子李建成却脱下了绣工精细的外袍,着一件粗布白衣,站在曾经西席先生的小院前。
小院略显破败,随着腊月寒风而咯吱咯吱扇动的木门昭示着主人的离去。
那一日,鲜红的爆竹花溅了被众人簇拥进大门的李世民一脸;漫天的鹅毛雪落了赤手拎着酒壶的李建成一身。
☆、第二十章 风雨欲来风满楼
大业十三年三月。
初春的晋阳,正是城春草木深。卖石头饼的魏征刚将筐子放下,就有一骑自面前绝尘而去,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马上的人,筐子就被马蹄踢起的石子打翻了。登时一筐石头饼骨碌碌滚了满街。
魏征深吸了口气,拢了拢满是补丁的袖子,闹市纵马本应治罪,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各地势力忙着起兵,朝廷忙着镇压,哪里还有人管老百姓的死活。今日只撞翻了筐已经算他走运,若是不巧被马蹄踩死,也一样没处说理去。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拖了有些扁的筐子弯腰捡了起来。
好歹捡回大半筐,他瞧见有张滚得远了些,就提了筐挪到街对面,刚弯下腰去,鼻尖却嗅见一阵白梅香,只见一只素白的手将地上的饼拾了起来。
魏征一抬头,正望进一双如金如银的眸子。面前一人水绿长裙,长发微卷,面如水墨晕染、银刀雕刻,此刻那一双白玉般的手心上正躺着他那张滚得很有志向的灰扑扑的石头饼。
魏征呆了半晌,才生生吞了几口口水,自言自语道:“今日莫不是遇见了神仙姐姐?”说罢将筐一丢,俯身将拜。
这时从前头走来一个圆脸的紫衣美人,见了这场面,眉头立马就蹙了起来,先掐了先前那女子的胳膊使劲一拧,才瞥见正要跪倒的魏征,又扫了扫四周抻着脖子看热闹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对绿裙女子训道:“你这要命的贱蹄子,小姐带你出来是看得起你,你倒好,连路边的野男人都勾!”说罢叉腰对四周吼道:“看什么看?!非礼勿视没听过么?你们男人就喜欢蛮夷的狐媚子!”
魏征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再仔细看看面前的绿衣女子,却见她确实不似中原人士,可若说是蛮夷,却又实在没听说过有金瞳的外邦女人。
烟凝一路将风里希拖至一队侍女前头,一把甩在为首一个轻纱蒙面的女子面前,告状道:“小姐,这贱人果然不是个省心货,咱们才到了晋阳,她就开始使狐媚子勾搭男人了。”
风里希低头看了看手里还没来得及递出去的石头饼,感慨于烟凝对“男人”的定义。
那蒙面女子听了这话,缓步行至风里希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风里希的下颌,在她耳边道:“雪残啊雪残,小姐我当日捡你回来,确实是看你这小模样能勾男人。可惜下贱坯子就是下贱坯子,你生了这么张脸,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作为,结果也就能勾些贩夫走卒。枉我如晦哥哥还对你另眼相待。”
说罢对烟凝道:“该怎么办怎么办吧。”话音刚落,一阵风掀起她面纱的一角,露出底下凹凸不平的皮肤,吓倒了一众看热闹的路人。
要说这位杜小姐,乃是昌州长史杜咤的千金,这几日来晋阳走亲戚。杜小姐有个好闺名…——如花,约莫是这名字起得太好了,连老天都嫉妒,才安排如花小姐生了一张人见人哭鬼窥鬼泣的麻子脸,是以杜如花今年都二十有三,还是没寻到可心的夫婿,一时间成了昌州有名的麻面老姑娘。这次来晋阳,明着说是走亲戚,其实也是杜夫人想让她来晋阳结识结识权贵子弟,看有没有什么好姻缘。
杜如花小姐人长得丑,心思上自然要比旁人多几条弯弯道儿。要说别家的小姐都恨不得夫君眼里只得自己一个,这位小姐却是卯了劲儿地搜集美貌侍女。许是她觉得以自己的相貌,就算嫁了个好人家,也争不过底下貌美如花的小妾们。与其最后被人抢了男人,还不如先备着更美貌的,也免得男人成天往别的院子里跑。而且带着这么一班美貌的陪嫁丫鬟,那些公子哥儿们就算看不上她杜如花,说不还能看上她身边哪个丫鬟,这样一来自己嫁个可心夫婿的可能又多了几分。
美女多画眉,丑女多读书。杜如花小姐自负有个才高八斗的哥哥,她自然也不能落了下风,所以就连丫鬟的名字也都是又出处的。比如说大丫鬟喜穿紫衣,是故她便从“烟光凝而暮山紫”中取了两个字予她。雪残是年前在官道旁捡来的,因着当时正是冬末,她又着一身绿裙,自认为颇有诗词造诣的杜小姐又吟了一句“岸草雪残迎马绿”。
她赐名的时候雪残的嘴角抽了抽,看了她半晌才商量道:“小姐,奴婢觉得还是马绿更好些。。。”
…
烟凝一贯看不上雪残整日吊儿郎当的样儿,又见她生的比自己还要美,更不知为何得了杜公子的赏识,心中早就给她盖上了狐媚惑主的章儿。今日得了杜小姐的话,迫不及待地招来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将雪残架了,伸手就要往她身上招呼。
杜小姐整了整面纱,道:“咱们好歹是客,当街处罚奴仆总是要给人落下话柄。”
烟凝被这么一说,一腔报仇雪恨的热血就被生生浇灭,碍着杜如花的面子,不好硬打,只得落下手来,手落到一半,又觉得有些不解气,便朝风里希胸口一推,边推便骂道:“算你这贱蹄子走运,小姐是体面人,等回了舅老爷府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烟凝做大丫鬟也做了好几年,这一推看着就是轻轻一推,却不知她手底下有多少小侍女都被她推出了心痛病。
风里希被她这么一推,果然退后好几步,两个侍女拉她不住,眼见几匹高头大马踏着烟尘疾驰而来,她就像适才地上那几张石头饼一般,迎着马蹄就过去了。
众人都倒吸一口气,魏征丢了筐子便要去拉她,却哪里来得及。
眼见一位绝世红颜就要沦为马蹄下的一摊乱世红泥,却见当先一人在千钧一发之时抽出匕首刺入一侧马眼,那马忽然吃痛且视物不清,往道旁一偏,堪堪避过风里希。后面众骑也被他身下的马所阻,一时乱作一团。
那适才刺瞎马眼的人待身后众骑停下,直接用匕首一插身下马的脖颈,还不待那马儿反应,匕首便从左手换至右手,轻轻巧巧在马脖子上划了一圈。在马身轰然倒地之前,他已稳稳落在地上,对风里希一抱拳道:“在下刘文起,姑娘可好?”
风里希拍了拍身上的灰,看向刘文起身后,道:“妾身无事,只是那位小哥怕是不太好。”
刘文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一人坐在马尸前,被马血喷了一脸,他看着马身下被压得稀烂的一只竹筐,面目狰狞道:“我、的、饼!”
等刘文起再一转头,却见风里希已经随着烟凝等人走远,他情急之下拉了队末的一个侍女问道:“前头的是哪家小姐?”
那侍女听他问小姐,顺口答道:“我们家小姐是昌州杜长史的千金,这几日来晋阳探望舅老爷。”
…
两个月后,风里希和烟凝陪在杜如花花轿旁,身后跟着长长的送亲队伍,她从荷包里偷偷捡了几粒松子扔进嘴里。
这刘文起杀马利落,求亲更利落。当日一别后第三日,他大哥晋阳令刘文静便亲自往杜如花舅公府上提亲。她舅公觉得这是件大事,须得杜如花的父母首肯;杜如花也觉得这是件大事,实在没有时间等人回昌州告知杜老爷杜夫人,于是拿出一封家书,乃是杜夫人亲笔,上曰倘若小女在晋阳觅得好姻缘,不必先知会他们 ,一切由如花做主。
杜如花也知道其中定然有些误会,然她独守空闺这么多年,绝对是不怕有误会,就怕连误会都没有。反正三书六聘,等对方发现也晚了,到时来日方长,慢慢解释罢。
于是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很多年后,烟凝还记得,那一日她跟在花轿旁,见新姑爷着喜袍,骑在高头大马上,被众人簇拥着丰神俊朗而来,却在看到花轿旁立着的雪残那一刻,生生勒断了手中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