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翱翔1981      更新:2021-02-21 16:46      字数:4744
  可是……要罚罚我一个,易永畦又没开口,不关他的事。”
  “我说一起罚就一起罚!还不马上给我去?”
  夏日的阳光下,毛泽东与易永畦并排站在操场上。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它们也正热得难受。毛泽东胸前的衣服被汗浸湿了一大片。汗珠从易永畦苍白的脸上滚落,他轻轻咳嗽着,略显憔悴。
  校长室,张干呆呆地闷坐在办公桌后,任凭纪墨鸿将那份征收学杂费的公函拍在自己面前,敲打着。终于,纪墨鸿不能再忍受张干的沉默,转身出了校长室。张干一个人对着那份公函发着呆,一只手漫无目的地抚摸着那方“诚”字镇纸。已经黄昏了,他起身来到窗前,望着渐渐袭来的夜色里,那两个仍然在罚站的学生的身影,长长叹了口气,心里暗暗打定了一个主意。
  校役提着油灯来到毛泽东与易永畦面前,说:“毛泽东,易永畦,校长让我通知你们,可以回寝室了。”
  “永畦,走吧。”毛泽东吐了口气,活动活动站僵了的脚,走出两步,却不见易永畦跟上来,一回头,正看见易永畦顺着篮球架子,歪歪地滑了下去。
  毛泽东把脸色苍白如纸的易永畦背回寝室,扶到了床上。罗学瓒看子鹏端着杯水,在易永畦的床头怎么也找不到药,说:“别找了,永畦早就没药了。还不是那个破校长,天天逼着人交学杂费,永畦的家境本来就不好,他上哪去弄钱?还不是能省一分就省一分!”
  一句话弄得大家都沉默了,子鹏一跺脚,要马上出去买药,周世钊拉住了他说,半夜三更的,上哪去买?要买也得等明天呀。看看大家都在为自己担心,易永畦强打精神说:“其实,我也没什么事,休息一下,明天就好了。真的,明天还要期末考试,大家不要为我耽误复习了。”
  毛泽东听了这话,重重地叹了口气,给易永畦垫好了枕头。
  五
  张干打定的主意,就是去找人筹钱。找谁呢?自然是长沙商会陶会长。在去的路上,张干想过陶会长不会很爽快地答应自己,也想过无数条他难为自己的理由。但当他面对陶会长,尴尬地把一师的难处说起来,并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时,陶会长的条件却让他非常意外。
  “现在一师不单教师的修金,便是学生的口粮都已无钱购置,眼看就要难以为继。陶翁乐善好施,过去也曾多次慷慨解囊,捐资助学,故而张干老着脸皮,求到陶翁门外,还望陶翁体谅。”
  “那——张校长估计大致需要多少钱呢?”
  “这个——三……两千大洋吧。万一不行,暂借一千大洋,也可解一师燃眉之急。”
  陶会长沉吟着,终于开口了,说:“钱嘛,陶某倒还能想些办法——这样吧,我出五千大洋。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想让张校长答应我,开除一个名叫毛泽东的学生。至于什么原因,张校长就不必问了,总之,只要您把这个毛泽东开除出校,五千大洋,我马上送到贵校,就当是我的捐助,不必还的。”
  张干吃惊之余,腾地站了起来:“陶翁的条件,恕张干无法接受。张干今天冒昧登门,打搅陶翁了。”
  看他转身就要走,陶会长提醒道:“张校长,您这是干什么?毛泽东不就一个学生吗,您现在要救的是全校几百学生,孰轻孰重,您得考虑清楚啊。”
  “不必考虑了,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拿一个学生的前途去换金钱的。”
  “张校长,”陶会长硬把张干拦住了,叹了口气说,“张校长,且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本来吧,家丑不可外扬,但今天不把话讲清楚,张校长也不会明白这里头的原委,我也就只好直说了。事情是这样,贵校有个毛泽东,他组织些男男女女在校内外搞些什么活动,搞乱了学校秩序和风气,也有伤风化。我有个独生女儿,已经定了亲,她却受毛泽东的影响,追随他。哎!”
  张干目瞪口呆:“有这种事?”
  “说起来吧,也怪我这个父亲管教不严,未能及时发现。可我女儿好歹是定了亲的人,如再给毛泽东他们活动的机会,这要任其下去,万一闹出什么事来?不光我陶家,于贵校的脸上也不好看嘛。只要开除了毛泽东,这事也就过去了不是?”
  张干想了想,答应道:“事情若果真如陶翁所言,这样的行为,敝校也是绝不会允许的。”
  “千真万确!张校长,我也是没办法,才请您帮这个忙。这样吧,只要张校长点这个头,我捐一万大洋,明天就送到。怎么样?”
  张干坚决地说:“不,这是两回事。毛泽东如果并无此事,不管多少钱,我都不会开除他,否则,陶翁就算一分钱不出,我也一样会严肃处理。”
  出了陶宅,张干一路想着陶会长的话,坐车回了学校。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心事重重地上了教学楼,经过教务室时,听到虚掩的门里正传来一阵说笑声: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还真是又有大海又有太阳啊!”王立庵拿着毛泽东那张图画考卷,哈哈大笑。
  “你别说,两笔一幅画,还套上了李白的名句,这种绝招,也只有润之想得出来。”
  “反正我呀,拿他毛泽东,是哭不出也笑不出。”
  张干听到是在说毛泽东,推门进去问:“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费尔廉说:“我们在看一个学生画的画,画得太有意思了,很有我们德国现代抽象派的风格。”
  “哦?我看看。”张干拿过毛泽东那幅画,愣住了,“这……这什么玩意?”
  陈章甫笑道:“半壁见海日啊,您看,一笔是海面,一笔是太阳,又简单又明了……”
  “什么简单明了?这也叫画?黄老师,这怎么回事?”张干严厉的口气使刚才轻松的气氛一扫而光,老师们不禁面面相觑,赶紧汇报说,不仅仅是图画课,还有那么几门课,毛泽东不是很感兴趣,成绩不是很理想……
  张干打断他们的话:“那你们就由着他想学就学,想考就考?就由着他拿这种鬼画符把考试当儿戏?”
  黄澍涛说:“这是孔校长以前特许的,说毛泽东是个特殊人才,他不感兴趣的课,不必硬逼着他拿高分,就当是一种因材施教的教育试验。”
  “简直乱弹琴!”张干把那张“半壁见海日”一拍,越想越气,“一个学生,不好好学习,视功课如儿戏,还能得到特许?这、这不是纵容学生乱来吗?”
  大家谁都不敢接腔,一时间,教务室里气氛紧张。就在这时,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斯咏从虚掩的门后探出身来:“请问一师收学杂费,是在这儿交吗? 我来给毛泽东代交学杂费。”
  陈章甫惊讶地问:“给毛泽东代交?你是?”
  不等斯咏答话,一旁,张干扫了一眼斯咏,冷冷地说:“小姐是姓陶吗?毛泽东的学杂费,不必旁人代交。你走吧。”
  “可是……”斯咏的话还没说完,张干就毫不客气地一把将门贴着她的鼻子关上了。
  转过身,张干脸色阴沉得吓人:“陈老师,通知毛泽东,马上到校长室报到!”
  “毛泽东同学,叫你来之前,说实话,我对你身上暴露的问题是很有看法,甚至是有很大意见的。不过冷静下来一想,其实你身上这些缺点、毛病,也不能全怪你,应该说学校过去的教育方法也出现了偏差。既然是你有缺点,学校也有偏差,那就让我们共同来努力,改正这些存在的问题,你说好不好?”看着对面的毛泽东,张干坐在校长室自己的椅子上,字斟句酌地说。
  “我又存在什么问题了?”
  “你的问题,你自己还看不到吗?”张干不禁有些不快,但还是尽量平和地拿起那份考卷,“你说说,这叫怎么回事?一横一圈,这就叫半壁见海日?一个学生,怎么能这样对待学习,怎么能这样对待校规校纪呢?昨天才罚过你,今天你又是这样!屡教不改啊你!学校不是你家,不是菜市场,由不得你想怎样就怎样!你知不知道?”
  仿佛是发觉自己过于激动了,违背了初衷,他尽量平静了一下,接着说:“当然了,孔昭绶校长在这个问题上也有很大的责任,身为一校之长,不但不维护校规校纪,居然还对你放任自流,如此教育方式,怎么会不误人子弟?”
  毛泽东腾地站了起来:“张校长,你讲我就讲我,讲孔校长干什么?”
  “我是在帮你分析原因!”
  “那我也可以告诉你,孔校长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最称职的校长!比不上人家,就莫在背后讲人家坏话!”
  张干也腾地站了起来:“毛泽东!”
  “我在这儿!”
  张干指着毛泽东,气得连手指都在发抖:“好,好,好啊!我还说对你教育方法有问题,错!我看你是天性顽劣,不可救药!每次犯纪律的都是你,动不动就顶撞老师,难怪有人说上次是你在背后怂恿同学故意考差,别人家长在背后说你的空话……”
  毛泽东的眼睛猛地瞪圆了:“张校长,你把话讲清楚,我干了什么?”
  “你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你……你瞎讲!”
  “怎么,心虚了?商会陶会长家的女儿,你跟她什么关系?人家家里早就看你不惯了,你居然还好意思去纠缠人家。”
  毛泽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砰”地一拍桌子:“你……你胡说八道!”
  张干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学生,居然敢对校长拍桌子!一时间,两个人互相瞪着,房间里,只听见毛泽东呼呼喘粗气的声音!缓缓地,张干强压着全身的颤抖,扶着桌子坐下了。一指门口,他声音不大,却是一字一句:“出去。”
  毛泽东还愣着。
  猛地,张干几乎是声嘶力竭:“出去!”
  毛泽东转身冲出了校长室。“砰”的一声,房门被他重重摔上,声音之大,连桌上那方镇纸都被震得几乎跳了起来!
  几乎是大步跑回了寝室,乒乓一阵,毛泽东扫开桌上的东西,摊开纸笔砚台就写下了四个字: 退学申请。
  “润之!”蔡和森一把抓住了他的笔,“什么事都有个商量,犯得着那么冲动,挨了一回训就要退学吗?就算张校长讲错了,你也可以解释嘛。”
  易永畦咳嗽着,也挤上来说:“润之兄,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张校长是不了解你,你就别太计较了。”
  “润之,这件事都怪我。”斯咏走上前,“本来我只是想帮你,才来给你交钱的,没想到会给你惹出这些误会。要不我去跟你们校长解释清楚,好不好?”
  “我不要你们管!”毛泽东猛地一甩,把笔抢了过来,但纸上已被画了大大的一道,飞溅的墨水倒把蔡和森手上、身上都弄脏了, “丑话没讲到你们头上,你们当然讲得轻松!人家现在是在怀疑我的人格,是在讲我……反正我受不了这种侮辱!”
  斯咏说:“我说了我去解释……”
  “你算了!你不跑过来还好得多!”
  一句话令斯咏呆在了那儿!一刹那,眼泪猛地涌出了她的眼眶,她转身冲出了寝室。
  “斯咏,斯咏,”蔡和森追了两步,回过头,说,“毛泽东!你太不像话了!你要搞得人人都看你不顺眼吗?”
  “我就这样!看不顺眼莫看!”
  “好,好,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谁都别管他,走!”蔡和森冲出了寝室,几个同学跟在他身后,也出了寝室。
  毛泽东越想越窝火,他一把将那张画坏了的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又抓起一张空白纸,重重地拍在桌上。
  六
  冲出校门,斯咏抽泣着一路跑去。蔡和森等追到学校门口时,斯咏已哭着跑远了。
  停住脚步,蔡和森重重地叹了口气,却看到杨昌济提着行李从停在校门口的人力车上走下来,忙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给老师讲了。杨昌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找到在校的徐特立、方维夏等老师,先看了毛泽东的《退学申请》,告诉他在老师们没有结束和校长的谈话之前,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几位老师一起去了校长办公室。
  油灯下,张干的办公桌上堆满了试卷、教学资料等等,几乎要把他埋在其中。他正在一笔一画,十分专注地写着一篇文章,标题是《第一师范教学改良计划》。门被轻轻敲响,张干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这才说了声请进。杨昌济等三人推门走了进来。“杨先生?”张干不由得站了起来,“您回来了?”
  油灯映照下,张干埋着头,房间里气氛沉闷。
  徐特立和方维夏都将目光投向了杨昌济。杨昌济斟酌着:“张校长,你我都是搞教育的人,尽管对教育的理解,每一个人不尽相同,但我们都相信,您和过去的孔校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