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
翱翔1981 更新:2021-02-21 16:46 字数:4722
“你走吧,阿秀不想见到你,我也不想见到你。”子鹏的回答出乎意料。刘俊卿不敢相信,“子鹏兄……”
猛然间,从来是那么柔弱,从来不对人说一句重话的子鹏腾地站了起来,指着门外,一声怒吼:“你滚!”刘俊卿吓得倒退一步。
王子鹏长到二十几岁,第一次冲人发这么大的火,发过之后,他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轻轻叹了口气,避开了刘俊卿的目光,重新坐回到秀秀身边。
屋外,雨越下越大,秀秀仍然一动不动,刘俊卿一步,又是一步,退出房门,轻轻把门关上。他不知道,他走之后,秀秀猛然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死死抱住子鹏的手臂,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子鹏搂住她,抚摸着她的头,眼泪同样淌过了面颊。
刘俊卿跌跌撞撞走在雨中,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拜祭父亲。秀秀不肯原谅他,不让他给父亲上香,他要找到父亲的坟墓,要去父亲的坟前磕头上香。
“义士刘三根之墓”——七个血红的大字映入眼帘,全身透湿的刘俊卿呆若木鸡,一双膝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跪倒在坟前泥水里,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全身。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淋过他的脸——他的脸上,早已分不清雨水与泪水。
坟头新垒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得滑落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刘俊卿伸手拦挡着滑落的泥土,要将泥重新敷上坟堆,但雨实在太大,泥浆四面滑落,他挡得这里挡不得那里,越来越手忙脚乱,到后来,他已是近乎疯狂地在与泥浆搏斗,整个人都变成一个泥人!“爸,爸……”他猛地全身扑在了坟堆上!压抑中爆发出的哭喊,是如此撕心裂肺,那是儿子痛彻心底的忏悔!
一把雨伞悄无声息地遮住了他头上的雨。刘俊卿回过头,一贞打着雨伞,正站在他的身后。“一贞?”愣了一阵,刘俊卿突然吼了出来:“你还来干什么?你走,你走开!”手足并用,他连滚带爬地退缩着:“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这种狗屎都不如的东西,你还来干什么?你走,你走啊……”仿佛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狂乱的喊叫变成了无力的呻吟,他一把抱住了头:“你走啊……”
一贞默默地走上前,将遍身泥水的刘俊卿搂进了怀里。“一贞。”刘俊卿猛地一把紧紧抱住了一贞,哭得仿佛一个婴儿,“一贞,一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汤芗茗要我干侦缉队长,要我干那咬人的活,他恨不得我见人就咬一口,要咬得又准又狠,咬中那人的痛处。他要我拿枪,要我用拿笔的手拿枪杀人啊!”
“俊卿,要不,咱们去找找纪老师,让他帮着求求情。”“纪老师?纪墨鸿?哈!一贞,你知道纪墨鸿是什么人吗?他让我去一师抓孔校长,让我欺师卖友,让我背黑锅!”大风大雨中,刘俊卿的嘶吼声仿佛受伤的野兽。
“没关系,俊卿,没关系的,你不想做那个侦缉队长,咱们就不做。我们不拿枪,不杀人,你不是喜欢读书吗?我们回去读书。”赵一贞流着泪说。
“回去?”刘俊卿冷笑,“回去?回去哪里?第一师范?他们恨不得挖我的心,喝我的血,又怎么会让我回去。退一万步讲,即使一师还要我!一贞,你怎么办?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老六那个流氓!”
赵一贞慢慢松开刘俊卿,脸白如纸,“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七天来,我看着老六一趟一趟地往你家跑,看着他把扎红带彩的三牲六礼一趟一趟往你家抬,看着你爹收下老六的婚书,看着他跟老六赔笑脸,我是个男人,我是个男人啊!”
“别说了!俊卿,别说了!”赵一贞再也听不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她捂着脸,泪水从指间不断涌出来,“俊卿,求求你,别说了。”
刘俊卿把她的双手从她脸上拿开,十指交叉,两个人四只手交叉在一起,这时的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一贞,你放心,我不会让老六得逞的。”
四
汤芗茗来到湖南之后,任命张树勋为警察长,以严刑峻法治理湖南,大开杀戒,仅这两个月被杀的就不下千余人。三堂会的娼嫽、烟馆、赌场也被封的封,关的关,生计越发艰难起来,不得不重操旧业,做起码头走私鸦片的活计。
马疤子这趟货走得提心吊胆,满满30箱鸦片,几乎是三堂会的半副身家,这天夜里,货刚到长沙码头,没等他和押货的老六松口气,只听得“闪开!都他妈闪开……”一阵气势汹汹的吼声,荷枪实弹的侦缉队特务们一拥而上,拦住了一大帮正在卸货的三堂会打手。
守在一旁的马疤子腾地站了起来,老六赶紧上前:“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没什么。”特务们一让,刘俊卿出现在面前,他一把推开了拦路的老六,举起一张纸向马疤子一晃,“奉上峰令,检查鸦片走私而已。”向特务们一挥手,“给我搜。”
老六等人还想拦挡,马疤子却抬手制止住手下。
特务们乒乒乓乓动起手来。
很快,一个个特务跑了回来:“队长,没有。”
马疤子笑了:“怎么样啊,刘队长?我马疤子可一向奉公守法,就靠这老实本分的名声混饭吃,今天这事,不能搜过就算吧?”
打量着满地打开的货箱,刘俊卿一言不发,走上前来。翻翻箱子里的货,不过是些稻草裹鸡蛋,果然并无可疑之处。他的目光落在了用来当扁担抬货箱的一根根竹杠子上——那些杠子根根又粗又大。刘俊卿突然笑了:“马爷做生意,可真是小心啊,一箱鸡蛋才多重?也要用那么粗的竹杠子挑,太浪费喽。我看,这一根竹杠,劈开了至少能做四根扁担,要不,我帮帮马爷?”
他抬腿就要踩脚边的竹杠。
“刘队长、刘队长,有话好商量。”马疤子的脚抢先撂在了竹杠子上,“刘队长,给个面子,有话慢慢说。”
两人进了码头附近一家茶馆的包间里,把手下都留在了门外。
“这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脑筋就是转得快。不瞒刘队长,我马疤子吃这碗饭有年头了,能看出我这套把戏的,你算头一个。”马疤子满脸堆着笑,凑到了刘俊卿面前,说,“愿意的话,到我三堂会,有饭一起吃?”
刘俊卿“哼”了一声,心里想:“敲竹杠”这样的手段,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了,你还敢在老子面前玩?
“这侦缉队能挣几个钱?只要你进我三堂会,这二把交椅马上就是你的,凭你这脑袋瓜子,包咱们兄弟有发不完的财。”马疤子还想劝,看看刘俊卿一脸不屑,也便收了声,“刘队长还是看我们这行不上啊。那好吧,我也不勉强,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什么时候欢迎你。我要的,就是你这种聪明人!”说完把手一拍,老六掀开帘子进来了,将一口小箱子摆到了刘俊卿面前。马疤子揭开箱子盖,露出了满满一箱子光洋,光洋的上面摆着那份婚书。
刘俊卿拿起那张婚书便起了身:“别的就不必了,我只要这个。”
五
因反袁而导致的第一师范孔昭绶事件,震惊了民国之初的全国教育界。因遭到袁世凯的全国通缉,孔昭绶被迫逃往上海,第二次赴日本留学。
孔昭绶潜出长沙的那天,毛泽东也正在问自己老师和同学:“教育真的能救国吗?校长曾经告诉我,教育能救国,我也曾经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受教育的青年,才是中国未来的希望。可今天我才知道,搞教育的,连自己都救不了,那教育又怎么救别人,怎么救这么大的国家呢?”
“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润之,因为我也苦恼。”蔡和森沉吟了好一阵,又说,“但我还是相信,人会进步,社会会进步,国家也会进步。而进步,是离不开教育的。”
“我也相信过,社会一定会进步,我也相信过,人,一定会越变越好,可为什么我们的身边并不是这样?有的人,有的事,真的能靠教育,真的能靠空洞的理想就改变过来吗?”
“靠读书,也许是不能救国,靠教育,也许也不能改变一切。”杨昌济道:“但只有读书,我们才能悟出道理。只有读书,你今天的问题,才有可能在明天找到答案。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破解你心中的疑团呢?”
江水浑浊,无语北去。一团疑云也在毛泽东的心头渐渐升起,越来越大。
第十七章 新任校长
一
周末,天空中阴沉沉一片,大雨倾盆,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一师校园里,毛泽东光着膀子,在双杠间上下翻飞,雨水从他的头发、身体四处淋下,他全然不顾,任由大雨冲刷身体。萧三、罗学瓒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直接找到毛泽东。
萧三迫不及待地说,“润之哥,教育司给咱们一师派了个叫张干的新校长,听说是纪墨鸿推荐的。”罗学瓒也说,“你想想,纪墨鸿推荐的角色,能有什么好人?”“好人坏人要来了才知道,现在担心?太早了点吧?”毛泽东不经意笑笑,继续他的双杠动作。
“那今晚读书会的活动还搞不搞?”看到毛泽东的笑容,萧三稍稍放心了些。毛泽东停下来,“搞!怎么不搞?”
“可是——”萧三正想说点什么,一转眼,看着黎锦熙伞也没打扬着手匆匆跑过来,溅得长衫上又是泥又是水。“黎老师,您这是干什么,也来学润之雨中修身?”黎锦熙为人向来不拘小节,萧三这些学生最喜欢跟他开玩笑。
黎锦熙一把拉住毛泽东,“那个……那个,张校长很关心你,要你以后下雨天不要出门,以免淋出病来。”
“张校长?”毛泽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黎老师是说新来的校长,他来了?看来他还管得蛮宽的,刚来就管到我头上来了。”“润之,张校长这也是关心你。”黎锦熙说。
毛泽东见黎锦熙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遂从双杠上跳下来,抬头看了看对面楼上校长室紧闭的窗户,笑着说,“这张校长刚来,怎么也得尊重尊重,黎老师就不必为难了,大不了以后找个张校长看不见的地方修身。”
当晚的读书会上,杨开慧听说此事,笑得直不起腰,用拳头捶着毛泽东结实的脊背,“毛大哥会被雨淋病?这校长长没长眼睛啊?”斯咏拉住开慧的手说:“人家也是关心润之的身体,应该也是出于好意。”
毛泽东:“大概吧?就是管得也太宽了一点。哎呀,不管他,我们搞我们的。”他站起身来,将手里一本《青年杂志》创刊号往桌上一放:“大家安静一下,今天,我们讨论一个新的内容。《青年杂志》发刊词——陈独秀先生的《敬告青年》!国人而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陈独秀先生的这番话,真正讲到点子上,中国的问题在哪里?就是不重科学,就是不讲……”
“这是在干什么?”突然推开的门打断了毛泽东的慷慨激昂。一位身穿紧巴巴的日式文员制服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脸色苍白而瘦削,戴着一副略略有些老式的金丝眼镜。
毛泽东放下了手里的杂志问,“你是谁?”“本校校长——张干!”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纷纷站了起来,只有毛泽东还坐着。蔡和森解释说:“张校长,是这样,我们正在搞读书会的讨论活动……”
张干打断他,“男男女女,半夜三更,讨论?——谁发起的?”毛泽东这才站起身:“我发起的。”听他喉咙还蛮粗,张干瞟了他一眼:“你哪个班的,叫什么?”“本科第八班,毛泽东。”
张干打量着毛泽东,显然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马上解散!”“为什么?”毛泽东不服气。
“学校是读书的地方,不是给你搞什么讨论的地方!”张干看了一眼斯咏、警予这几个女生:“你们几位是哪里的?”警予头一扭,没理他,还是斯咏主动回答:“周南女中。”“第一师范是男校,外校女生深夜滞留,多有不便。”张干向门口一指,“几位,请自重吧。”警予脸都气白了,开慧也是一脸忿忿,斯咏赶紧拉了她俩一把,几位女生都气呼呼地向外走去。
张干又冲其他人呵斥:“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都给我回寝室!”众人无奈,纷纷散去。毛泽东气得把杂志往桌上一拍,一屁股坐下了。张干一眼瞥见,“毛泽东,你怎么还不走?”
“我住这个寝室,走什么走?”毛泽东收拾起桌上的杂志和笔记本,气呼呼地起身往外走。“你不是住这个寝室吗?怎么又出去?”“不让讨论,我去阅览室看书可以了吧?”“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阅览室早就关门了,你还去什么去?”“我有钥匙。”“学校阅览室,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