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
翱翔1981 更新:2021-02-21 16:46 字数:4738
“你急什么?”毛贻昌打断了她,目光又投到了毛泽东身上,“就拿点麻糖、洋烟来交差啊?学堂的成绩单嘞?”
毛泽东将成绩单递了过来。毛贻昌仔细地翻着成绩单,单子上一长串的各科成绩,都是满分或者九十几。
他的神色缓和了,一丝笑意也浮了起来。翻过一页,他继续看着,眉头却突然一皱,眼睛凑近了成绩单,那是排在后面的数学等几科较差的成绩。
“砰”的一声,毛贻昌将成绩单重重地拍在饭桌上,把妻子、儿女都吓了一跳!“数学61?”毛贻昌瞪着儿子,“你搞什么名堂,啊?”毛泽东低下了头。
“乱七八糟的功课你倒是考一堆分子,算账的功课就乱弹琴!你数学课干什么去了?尽睡觉啊?”毛贻昌越说越火,一拍桌子,却正拍在那盒香烟上,他拿起香烟,“还买什么洋烟来糊弄老子,老子看到就碍眼睛!”一甩手,他将香烟扔到了地上!
“哎呀你干什么你?”文七妹赶紧起身把烟捡了回来,“门把功课没考好,以后赶上来就是。大过年的,高高兴兴,你发什么脾气嘛?”她将那盒烟又塞进了毛贻昌的口袋。
看看一家人一个个低头无语的样子,毛贻昌也感到气氛不对,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移开了瞪着毛泽东的目光。
文七妹忙笑说:“来,吃饭,团年饭——菜都冷了,都吃啊。”她用胳膊碰了毛贻昌一下,毛贻昌这才拿起筷子,挟了一筷鱼:“来,年年有余啊。”几个孩子总算松了一口气,大家都伸出了筷子:“年年有余。”
转眼寒假过了,一家人都起了个大早,忙忙碌碌地为他准备着。厢房里,文七妹在收拾着毛泽东路上带的干粮等,毛泽民与泽覃在一旁捆扎着毛泽东的行李。
泽建小心翼翼地把一碗热腾腾的熟鸡蛋端进了厢房,文七妹边往包袱里装着鸡蛋,边吩咐泽建,“去看看你大哥,怎么还在屋里头,莫耽误了船。”泽建推开大哥的门,喊道:“哥,娘在催你了。”
锉刀声声,毛泽东正坐在桌前专注地干着什么,头也没抬,“晓得了,再等一下,我就好。”
蹲在门口的一辆独轮车边,毛贻昌正拿着一支香烟,放在鼻子底下闻着。他手里,那包香烟拆了封,却一支也没抽过。
似乎光闻闻已经过瘾,他又打算把烟装回烟盒,就在这时,两个乡邻正好经过,“顺生老倌,你三伢子要回省城读书去了吧?”
毛贻昌点头:“哎哎哎,马上走,正在屋里收拾东西。”他一面回应,一面忙不迭地掏出火柴,点着香烟。
“哟,顺生老倌,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啊?” 乡邻伸过头来。
毛贻昌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挟着纸烟的手指高高翘起,展示着:“这个?洋烟,三伢子从省城买回来孝敬我的。细伢子,不懂事,只晓得花钱图新鲜。”
乡邻凑得更近了,“洋烟是这个样子的哦?哎,顺生老倌,讨一根来我们也开开洋荤喽?”
毛贻昌平时虽省吃俭用,可对乡亲们却不吝啬。儿子从长沙带来了盒洋烟,不正好让乡亲们尝尝鲜。他得意地将烟递给这两个乡邻,然后又将烟收进口袋,用手按着,这才又补充:“试试喽,看比旱烟强些不。”
两个乡邻接过烟,点燃后细细地品味起来。
毛贻昌也怡然自得地抽着烟,远望着两个乡邻走远。待乡邻身影消失不见,毛贻昌赶紧把手里还剩半截的烟掐灭,小心翼翼地,又将半截烟塞回了烟盒。
这边泽民与泽覃把捆扎好的行李搬上了他身边的独轮推车,捆绑着。看着两个儿子的动作,毛贻昌一脸的不满,“一点东西都不晓得捆!站开站开,我来。”他干净利落,几下捆紧了行李。
毛泽东却还在专注地干着。停下手,他拿起那根量过母亲手指大小的线,比照着,又拿起锉刀锉了起来。文七妹推开了房门:“三伢子,还在忙什么呢?”
“就好了。”毛泽东最后锉了几下,转过头来,“娘,您再试试,应该合适了。”他的手中是那枚刚刚打磨过的顶针。
望着崭新的顶针,和儿子那绽着细细汗珠的笑脸,文七妹一时竟愣住了。拿起母亲的手,毛泽东把顶针戴了上去——果然,不大不小,刚好合适:“娘,您看,刚好。”
“这伢子……”抚摸着顶针,不知怎么,文七妹突然感到鼻子有些酸了……
第十二章 二十八画生征友启事
一
三月,和暖的阳光从长沙街头梧桐新发的绿叶的叶尖,从街面青石板缝隙的新苔上,从湘江新涨的绿水之中滑过,便如一泓清泉,将整个长沙高高低低的建筑洗涤得干净而明亮。空气中弥漫了春天特有的气息,翠枝抽条,绿草萌芽的清新,纷纷绽放的杂花的浓香和新翻泥土的清香,都渗进了长沙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何中秀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快步而行,这位周南女中的教务长全没有在意春光的明媚,连路上的熟人打招呼也心不在焉。她的步子急促有力,颧骨高突的瘦脸上,拧成一体的细眉和紧咬着的薄薄的嘴唇,将她心中的恼怒都勾了出来。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想将步子放慢,然而呼吸却更为急促,紧裹在教会学校女学监式高领制服里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一张油印的纸帖在她手里皱成一团。当时在学校的大门前见到这张帖子,她几乎一把撕得粉碎,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她要留下来做证据。
这位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女教务长在周南一向以严厉著称,她下意识地捏了捏手里的帖子,这是一张所谓的《二十八画生征友启事》。不觉越想越恼火。早在英国留学时,她就见识过西方男学生追女生的胆大,令她这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中国女学生们大开眼界,但今日这个帖子,她发现中国的男学生们实在有青出于而胜于蓝之势,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贴在学校的大门口来招揽女生的眼球,说什么“修远求索,上下而欲觅同道者……”什么“愿嘤鸣以求友,敢步将伯之呼”。 启事末尾写道,“来函请寄省立第一师范,黎锦熙转二十八画生……”一股怒火不自禁地从她脚底直窜到头顶。她倒要看看,这个黎锦熙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个胆大妄为的“二十八画生”又是什么东西,一时脚下更快了起来。
她折过几条街巷,远远便看见了第一师范那栋高大的暗红色教学楼,柔和的阳光如同蝉翼覆盖,越发显得雍容典雅。
何中秀略略平缓了心情,这才走进一师那张深黑的镂花大门,学校开课已经几天了,学生们正在上课,回廊上静寂无声。何中秀径直穿过回廊,高挑着的头不动,但冷厉而恼怒地一眼便看见了教务处。何中秀推了推眼镜,抬起了手。
“乓乓乓……”重重的敲门声吓了几个老师一跳。
“谁呀?”一个老师打开房门,何中秀冷冷地直视着他。这个老师呆了一呆,右手握住门的把手,疑惑地问:“请问?”
何中秀不理他,一脚跨进门去,语气生冷:“谁叫黎锦熙?”
办公桌下不知在找什么的黎锦熙抬起头来,应声答道:“我就是。”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何中秀已经直奔过去,把一张纸向他桌上一拍!“这是你寄的?”
黎锦熙拿起那张纸来,是一张油印的启事,他一眼瞟见那个兰亭体的标题——《二十八画生征友启事》,不觉笑了起来。慌忙说道:“小姐,您听我解释……”
何中秀立刻打断他,说:“敝姓何,周南女中的教务长。”她的声音随即提高:“太不像话了!居然把这种东西发到我们周南女中来。你把我们周南当成什么地方了?”
黎锦熙静静地等何中秀发泄完,才赔笑说:“何小姐,恐怕您误会了!”何中秀找了把椅子坐下,眼皮也不抬一抬,纠正说:“何教务长!”
黎锦熙笑道:“何教务长,您听我解释,这是敝校一名学生写的,他只是托我代收来信……”他的话没有说完,何中秀更是怒气冲天,这是什么老师?一时声音更高了,尖锐的女声便如划过玻璃的钢丝,从教务处一直传到走廊,引得经过的几个老师纷纷侧目。“学生?学生你就更不应该!身为教师,眼看着学生发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出来勾三搭四,不但不阻止教育,你还帮他收信?是不是想助长他来蒙骗我的女学生啊?”
黎锦熙这时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张大了口说:“蒙骗女学生?”
何中秀手指在那张启事上乱敲,厉声说:“把这种东西发到女校来,不是想蒙骗女学生还是干什么?还‘愿嘤鸣以求友,敢步将伯之呼’?想求什么友啊,女朋友吗?”
满屋子的老师们都愣住了。黎锦熙一时真是不知从何解释起,看着何中秀苦笑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何教务长,我想您真的误会了,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个学生绝对没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何中秀冷笑一声,说:“你向我保证?”她顿了一顿,尖声说道:“谁向我保证也不行!”
“那我保证行吗?”
忽然门被杨昌济推了开来。
何中秀微微一怔,有学问的人何中秀也见过不少,但像杨昌济这样学贯中西又品行高洁的大学问家却极是少见,这也是她最敬重的。 杨昌济在周南兼课,她一直执以弟子之礼,这时赶紧站起身,神色恭谨:“杨先生?”然而心中疑惑,这件事怎么会和杨先生扯上关系,这个“二十八画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杨昌济点头微笑,自桌上拿起那张启事,说:“何教务长,请您跟我来,我为您解释。如何?”
何中秀不觉有些局促,忙说道:“您叫我小何吧。”
杨昌济含笑说道:“好吧,小何,这边请。”一时领着何中秀出门去。 黎锦熙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看着两个人出门,长吁了口气,向几个老师自嘲说:“当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位和苏格拉底的那位有得一拼。”几个老师都笑起来。
何中秀随杨昌济慢慢穿过回廊,一时来到学校的公示栏前, 杨昌济指着上面贴着的一篇文章说:“你帮我看看,这篇文章怎么样?”
何中秀一头雾水,但又不好多问,看那篇标题为《心之力》,署名“毛泽东”的文章上,密密麻麻被加上了一片圈点,圈到后来,竟已无从下笔。文章上方用红笔打上了“100”的分数。后面又重重地添上了“+5”。文章之下是杨昌济长长的批语。
何中秀疑惑地慢慢读这篇文章,越读到后面,脸色越惊异,不自禁地扶住眼镜,又跨前一步,身子几乎已经贴住了公示栏。半晌才抬起头来,说道:“这是你们学生写的文章。”
杨昌济点头一笑。何中秀半晌才吐了口气说:“一个学生,居然有这样深刻的思想,这样严密的逻辑?我也教了这么多年哲学,真是见所未见啊。”
杨昌济手拍着公示栏,肃然说道:“不仅仅是才华。此生的人品、志趣,昌济是最了解的,别的不论,心底无私、光明磊落这八个字,我敢为他拍个胸脯。”
何中秀怔了一怔,忽然回过神来,说:“等等,您是说, 这个毛泽东就是二十八画生?”
杨昌济点头肯定。说:“是这样的,几天前刚开学,这位学生对我说, 他越来越觉得,所学到的东西,直接从书本上得来的少,倒是向各位先生质疑问难,和同侪学友相互交流中,得到的更多。”
何中秀沉吟说:“嗯,从有字之书中搬学问,不如从无字之书中得真理。”
杨昌济笑起来,说:“得真理也只是第一步,他对我说,修学也好,储能也好,归根结底,是为改造我们的社会,而改造社会,绝不是一个人的事,再大的本事,一个人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他觉得应该扩大自己的交流范围,结交更多的有志青年,他日,方可形成于中国未来有所作用的新的力量。”
何中秀闻言呆了一呆,忽然一击掌,说:“对,这就应该结交同志,公开征友。是不是?”
杨昌济欣然大笑,打开那张启事,说:“您看,‘但求能耐艰苦劳顿,不惜己身而为国家者’,他既以家国天下为己任,自能想人之不敢想,行人之不敢行。区区世俗之见,又岂在他的眼中?”
何中秀低头一笑说:“看来倒是我有俗见了,杨先生,今天是我冒昧了,请您原谅。”
杨昌济微笑说:“这么说,何教务长不打算追究了?”
何中秀含笑说:“我要追究的是心存不良的浪荡子,可不是有这等才华个性的好学生。”
杨昌济会意一笑说:“那这份启事就还给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何中秀缓缓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那可不行。”
杨昌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