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翱翔1981      更新:2021-02-21 16:46      字数:4710
  吃饱了饭,还没忘了加餐,难怪难怪哟。”
  蔡和森手一抖,手中那半块窝头掉在了桌上。食堂里还在吃饭的学生涌了过来。子鹏拉了刘俊卿一把,希望他不要再说。
  “哎!都来瞧都来看,有好戏看了啊!从来只有叫花子捡人的剩饭,今天让大家开开眼,蔡和森蔡大才子也捡我刘俊卿的剩饭吃了。”刘俊卿把子鹏的手一甩,冲着四周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兴致勃勃地喊道,“你说你还装什么样子嘛?还不让我和子鹏兄倒饭,不倒你上哪儿捡啊?”
  子鹏恳求着:“俊卿,我求求你,别说了!”
  “我偏要说!平日里他多威风啊?教训张三教训李四,今天也轮到他了!”刘俊卿捡起那半块窝头,伸向蔡和森,“蔡大才子,来呀来呀,别客气,不吃多浪费呀?”
  众目睽睽下,蔡和森脸色刷白,这番羞辱已经让他真是无地自容了,但更让他难堪的是,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了一声。
  “哥!”
  “小妹?”蔡和森一回头,不禁全身一震,他看到的是早已泪流满面的蔡畅。因为想起了妈妈说要给哥哥留点钱买纸和墨,蔡畅跑到半路又回来了。蔡和森呆了一呆,他一把拉住妹妹,就往外走。
  “哎!别走哇!不还没吃完吗?蔡大才子,接着吃啊,要不要我来喂你?来呀来呀,别客气,来呀。”刘俊卿一步拦在蔡和森前头,举着那半块窝头,伸到蔡和森的鼻子底下,仿佛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那半块窝头。刘俊卿回头一看,愣住了。只见徐特立面无表情地将那半块窝头拿了过来,不紧不慢地将窝头塞进了自己嘴里!所有的同学都呆住了,子鹏一时手足无措,看看刘俊卿,刘俊卿更是尴尬万分。徐特立一言不发,在桌前坐了下来,把自己的空碗往桌上一放,又拿起一块窝头,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一时间,全场静得连徐特立的咀嚼声都清晰可闻。
  “嗯,很香嘛!”徐特立一面大口吃着,“蔡和森,你要是不吃,我可就全吃了。”眼泪骤然滑出了蔡和森的眼眶,他拉开凳子坐下,也抓起一块窝头。两个人好像比赛一样,大口地吃着。两只手同时伸向了碗里最后一个窝头,还是徐特立拿了起来,他一掰两半:“来,二一添作五。”接过半块窝头,迎着徐特立温暖的目光,蔡和森笑了。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躁动,孔昭绶与方维夏排开人群,出现在大家面前。孔昭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看四周的学生,拿过蔡和森手里的半块窝头,咬了一口,仿佛是回味起了某种久违的甜美,孔昭绶笑了,说:“小时候,我家里很穷,吃不起什么好东西。记得有一年过年,我母亲借了半袋玉米,磨成面,蒸了一锅窝头。窝头刚出锅,我饿极了,拿了一块就吃,结果烫了嘴,窝头掉在地上,母亲捡起来,把弄脏的那一半掰下来,自己吃了,干净的那一半,给了我吃。香啊!今天吃这半块窝头,又让我想起了小时候那半块,真的很香!”
  泪水蓦然湿润了他的眼眶,他擦了一把,昂起头继续说:“同学们,各位第一师范的同学们!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啊!你们的父亲,你们的母亲,在家里是何等的节俭,何等的惜粮惜物,你们从小都是看在眼里的!还记不记得,你们那种田的父亲,冒着三伏天的大太阳,在田里一整天、一整天地割稻?还记不记得,你们的母亲,把自己碗里的饭扒到你的碗里,告诉你她光半碗饭已经吃得好饱好饱?”
  他终于又忍不住,声音哽咽起来。不少学生都已是热泪盈眶!孔昭绶略平静了情绪,说:“刘俊卿同学,有一位老师,我想应该重新跟你介绍一次,也跟我们全体同学介绍一次,那就是被你称为徐大叫花的徐特立老师。我听说,不光你一个人,还有不少同学背后也这样叫他徐大叫花。是啊,徐大叫花。你们这位徐老师还真是像个叫花,身上补丁衣服,脚下是草鞋,坐不起轿子,吃学生食堂,连一把油纸伞都买不起,下雨天穿件蓑衣!很寒碜啊,长沙城的教书先生里头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寒碜的了。可我也要告诉你们,就是这位徐大叫花,光一项省议会副议长的职务,就是两百大洋的月薪!更不用说他还同时担任长沙师范学校的校长,兼着三所学校的课,他的收入,在我们长沙城所有的教书先生中无人能比,比我这个校长高出不止三倍!那徐老师的钱到哪里去了呢?如果大家有空,去一趟徐老师的家乡,长沙县五美乡,就会看到有一所小学,一所免费招收贫困农家子弟的五美小学,那里的学生读书不要钱,一分钱都不要!因为那是徐老师创办的学校,所有的钱,都是他一个人掏!而我们的徐老师,徐大叫花,连自己的家人都全部留在乡下务农,因为长沙城里生活费太高,因为多省一块钱,就能让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多读一个月书!”
  已经不光是学生,所有的教师都深深地震撼了。
  “什么是贫困,什么是富有?穿草鞋、打补丁、吃粗茶淡饭就是贫困,穿皮鞋、坐轿子、吃山珍海味就是富有吗?不,孩子们,贫困与富有,不在于这些表面的东西。今天的你们,都还年轻,将来走入社会,你们都要经历金钱与名利的诱惑,都要面临理想与现实的选择。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将会真切地感受到,当你不计个人得失,尽己所能,使尽可能多的人得到幸福时,你的精神将是那样的富有和快乐。反过来,如果一天到晚只记得自己那一点私利,只盘算自己那一点得失,就算你坐拥万贯家财,就算你白天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等到了晚上,等到你一个人安静下来,你就会发现,你并不快乐,你所拥有的,只是无尽的空虚,因为在精神上,你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这半块窝头,我留下了,这半块窝头,我也希望从此留在每一位同学的心里!使我们牢牢记住,俭朴为修身之本!”
  猎猎秋风中,他的声音振聋发聩,回荡在整个学校的上空!
  四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只有一种绝对的评价,窝头事件也一样。当刘俊卿在会后委屈地垂头坐在督学办公室纪墨鸿的对面时,虽然纪墨鸿并没有明显地袒护他,但他还是看到了一线希望。
  纪墨鸿说:“挨了批评就挨了批评,垂头丧气的干什么?校长和先生们批评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做学生的,难道还要到我这儿讨回个什么公道不成?当然了,有些观念,我也并不赞同,这读书人总还有个读书人的颜面,都弄得像个乞丐一样……算了,这些话,不是该跟你说的。你只要记住,学生,就得服从学校的规矩,不管听不听得进去,老师的话,总要服从,才是好学生。你先去吧。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来找我的。”
  刘俊卿毕恭毕敬地离开督学办公室之后,纪墨鸿也随即出门,到了杨昌济的办公室,在杨昌济对面坐下,端着茶杯字斟句酌地说:“有些事情,我这个督学本来不便开口,可不开口吧,这心里又堵得慌。杨先生,您是长沙学界之翘楚,与孔校长又有同窗之谊,我想,您的话他想必听得进去一些。”
  “纪先生有话,就尽管说吧。”除了上次来送聘书,杨昌济一向和纪墨鸿没什么交往,所以,他实在猜不透这位督学大人今天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那我就直说了。你我都是致力于教育之人,学生应该教成什么样的人,不应该教成什么样的人,这是学校教育的大本大源,是万不可出一点纰漏的。这一次,孔校长在学校搞这场所谓俭朴教育,您就不觉得过分了吗?教学生俭朴做人,这墨鸿也是不反对的,可凡事过犹不及,俭朴要俭到捡人的剩饭吃吗?那剩饭是什么人吃的?那是叫花子!难道我们培养学生,就是要培养一群叫花子出来吗?”
  纪墨鸿说的是他的心里话,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话显然在杨昌济这里得不到共鸣,相反,还让杨昌济非常反感。杨昌济反问道:“纪先生的意思,学校是培养上等人的地方,对吗?”
  “本来就是嘛,难道还培养下等人?”纪墨鸿端起茶碗要喝,但越想越生气,又把茶杯放下了,“这俗话说得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学生家长辛辛苦苦,把孩子送到学校里来,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他们有个好出息,他日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吗?咱们做先生的,也当时时想着身上担着的那份责任,总须培养学生谋个好前程,让那农家的孩子不必再扛锄头,做工人家的孩子不必再卖苦力,走出去一个个有头有脸,斯斯文文,做个人上人,才对得起学子们一番求学之意,家长们这番含辛茹苦啊。这下倒好,吃剩饭!学生吃了不纠正,老师还要带头吃,一个老师糊涂不算,校长还要吃!这、这、这是要干什么嘛?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岂不是连高低贵贱都分不清?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
  说到情绪激动处,砰的一声,纪墨鸿把茶碗又一放。
  杨昌济实在听不下去了,但他还是尽力克制着,问:“扛锄头、卖苦力的,都是下等人,是贱民,只有读书人才是上等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纪先生就是这个意思,对吗?”
  “话当然不能这么讲,一讲就是封建等级,糟粕之论。可这世道它就是这么个世道,道理也就是这么个道理嘛。”纪墨鸿的口气明显地软了些。
  “是吗?”杨昌济站了起来,他的口气却明显地硬了:“纪先生,如果事先不知道,我会以为今天当我的面讲这番话的,是哪位前清的学政大人。可你不是封建王朝的学政,你是民国的公务员!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中明文规定,国民一律平等,哪来的高低贵贱之分?不错,今天的中国,还没有做到真正的人人平等,还有诸多不合理的现象,可我们这些从事教育的人要做的,不正是要抹平这种不合理的等级,让学生去除旧观念,做一个民国的新人,为人人平等之大同世界而努力才对吗?先生倒好,满口高低贵贱,恨不得把学生都教成蝇营狗苟,但求一己之富贵前程,不思国家、民族、社会之未来的自私自利之徒。我倒要请问纪先生,你,这是要干什么?”
  “大道理谁不会说,可大道理当不得饭吃!”纪墨鸿满脸涨得通红,腾地站了起来,拉开门便往外冲,一只脚已跨出了门,又回过头,狠狠地说:“我倒要看看,你板仓先生用这番大道理,教得出什么样的好学生!”
  纪墨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走出办公室,迎面却正碰上毛泽东、蔡和森、萧子升三人站在他面前。三名学生显然看到纪墨鸿摔门而出的情景,都有些不自然。还是子升先恢复了常态,喊了一声:“纪督学。”
  纪墨鸿迅速平静了表情,和蔼地:“有事啊?”
  子升说:“我们来找杨老师。”
  纪墨鸿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微笑着说:“杨先生在里面,进去吧。”走了几步,纪墨鸿又在楼梯口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三名学生进了杨昌济的办公室,轻轻摇了摇头。
  三个学生今天来找杨老师,是想请老师担任他们的指导老师。因为蔡和森提出想成立一个哲学读书会,基本成员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周世钊、张昆弟、罗学瓒、萧植蕃、李维汉、陈章甫、易礼容、熊光楚他们,一共十多个人,都是对哲学、社会学比较感兴趣的同学。他们商量着,打算定期开展读书活动,互相交换学习笔记,比赛学习进度,以促进提高自己。当然,根据毛泽东的建议,还要一起锻炼身体。这样的好事情,杨昌济怎么会不答应呢?只不过,无论是作为发起者的蔡和森、萧子升和毛泽东,还是哲学读书会的导师杨昌济,恐怕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个松散的、以强烈的求知欲望为纽带组织起来的学生兴趣小团体,后来竟会一步步壮大起来,一步步走向政治上的成熟。
  第九章 袁门立雨
  一
  上课铃响了,袁吉六绷着脸进了综合大教室,边报着分数,边把本子发给学生。
  “毛泽东,40分!”作文本“砰”的被扔在毛泽东课桌上,鲜红的“屡教不改”四个大字和40分的得分把毛泽东看得目瞪口呆!教室里的学生们也都愣住了:毛泽东居然只得到这样的分数?!
  “王子鹏,75;刘俊卿,90分……”袁吉六继续慢条斯理地给学生发放着作文本。他的身后,传来了“砰”的一声,不回头,他也知道这是毛泽东把作文本拍在桌上发出的声音。“怎么回事?”袁吉六环视着教室里的学生,瞪着眼睛问,“课堂之上,谁在喧哗?”
  毛泽东“呼”地站了起来,气呼呼地回答:“我!”
  “毛泽东?你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