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翱翔1981      更新:2021-02-21 16:46      字数:4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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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快走吧,晚了你爹爹醒来了,又走不成了。走吧走吧。”文七妹推着儿子,眼里却红了。
  毛泽东好不容易忍住了眼泪,长吸一口气,对身旁的泽民说:“二弟,我走了,你在家里多照顾娘。”
  他刚转身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了文七妹的叮嘱声:“三伢子,记得走大路,莫走山上的小路,晚上山上有狼。”
  毛泽东再也忍不住了,转身扑向母亲,一下子跪倒在地,哽咽着说:“娘,儿子不孝,不能守在您身边,对不起您了……”眼泪从他的眼中狂涌而出。
  文七妹搂住儿子,拍拍他的后背,催促道:“好了好了,莫哭了莫哭了,娘晓得你孝顺。我石三伢子是有出息的人,要干大事的,娘不要你守着。不哭了啊,快点走吧,听话,走吧。”毛泽东用力给母亲磕了个头,狠狠擦了一把泪,站起身就走。
  刚走出几步,他突然愣住了,前方不远处的大树下,父亲毛贻昌居然正站在大路中央。
  毛泽民和母亲都呆住了,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才好。毛泽东和父亲对视着,沉默中,两个人似乎在比试谁比谁更倔强。终于,毛贻昌低下头、背着双手,缓缓走了过来。看到父亲脸色铁青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却看也不看自己,毛泽东的鼻子忽然有些酸楚,这时一个小包裹直落在了他脚边,随即地上一阵丁当乱响,月光下洒了一地的银元,闪闪发亮。
  母子三个人面面相觑。只听见毛贻昌冷冷地说:“你娘老子的话你都听到了,那种少爷公子读的什么大学,莫怪家里不供你,自己去找个便宜学堂,再要读不进,就老实给我滚回来!”说话间他头也不回,径直向家里走去。
  看着父亲消失的方向,毛泽东蓦然心里一热。他蹲下去,伸出被父亲用火钳打得满是淤青的手,一块一块地捡着地上的银元。摸索中,他突然停住了——父亲扔给他的包裹里除了银元,居然还有一瓶跌打油!他猛然站起来,大声叫道:
  “爹,我记住了,我会读出个名堂的!”
  二
  从湘潭韶山到长沙,约摸一百五十里水路。毛泽东坐船回到长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时分,他下船便向萧氏兄弟的住地而来。方才坐下,萧子升正想开口,萧三却抢着问道:“润之哥,上次我们说一起考北大,你决定没有?”
  “我这次来就是要跟你们说这件事情。唉,我回家去一说上北大要150块大洋,我们家老倌子就火冒三丈。哦,差点忘记了,我这次是来还钱的。不好意思,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毛泽东边拿出钱来,边把自己挨打,连夜逃跑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说:“老倌子给的钱不够啊,我现在也不知怎么办好。”
  萧三哈哈大笑,说:“你们家老倌子真有意思。”萧子升却静静地听两人说话,一言不发。毛泽东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样了,有办法了没有?” 萧子升闻言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一封信、一张报纸。把信递给毛泽东,神色凝重,说:“子暲也看看吧。” 萧三呆了一呆,伏在毛泽东背上看时,却是一封家书,写道:“子升、子暲吾儿,汝父昨日为汝学费一事,外出筹借款项,突发晕眩旧疾,至跌伤右足。家中近年生计本已颇不如前,岂料又生此变故?来信所言报考北大之学杂各费,恐已难以为备…… ”萧三脸色顿时变了,说:“娘什么时候来的信,哥你怎么早不说。”
  子升不理他,说:“家父都病成这样了,我们做儿子的,不能为家里分忧也就罢了,还提什么考北大?按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兄弟就应该回家尽孝,不该再想什么读书的事。可家父这些年辛辛苦苦,盼的就是我们有个像样的出息,现在说不读书的话,他老人家是断不会答应的。”
  萧三张大了嘴说:“那怎么办?”子升将那张报纸推到二人面前,上面赫然是一则湖南省公立第一师范的招生广告,末尾“免收学费,免费膳宿,另发津贴”一行字极为醒目。
  毛泽东顿时明白过来,大笑说:“你想去读不要钱的师范?”
  “除此还有什么两全之策?”子升苦笑了一下,“其实师范也不错啊,又不要钱,出来又不愁没事做。再说,一师这次除了五年制的本科,还开了两年制的讲习科,我正想早点毕业做事,读两年,就能出来帮着供子暲,也不错呀。”
  萧三沉默一时,说:“哥,你读书比我强,还是我去考讲习科,你读本科吧。”“我是大哥还是你是大哥?这件事不要提了。”子升回头发现毛泽东仍拿着那份报纸出神,便问:“润之,你的学费也没凑足,有没有想过下一步怎么办?”
  毛泽东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毛老师’?哎,你们觉得,‘毛老师’三个字,喊起来顺不顺口啊?”看看萧氏兄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毛泽东接着说:“我是说我要是去教书,往讲台上这么一站,那些学生不得喊‘毛老师好’吗?”
  “你也想考?” 子升、萧三这才明白过来,三人顿时相视大笑起来。
  三
  湘江自南向北迤逦而来,在大西门穿城而过,将长沙城分作东西两部。自光绪三十年(1904年)长沙开埠,客货云集,大西门渡口便成了长沙最繁华的渡口。
  这一天清晨,在渡口长长的石阶旁,衣着一丝不苟的纪墨鸿坐在椅子上,一面跷着脚让人给他擦皮鞋,一面看报纸,报纸背面是醒目的“湖南省公立第一师范学校招生启事”。给他擦皮鞋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高挑、体形单薄。他专注地看着报纸,却忘了手里的活计。纪墨鸿显然感觉到了,他突然移开了报纸,对着小伙子吼道:“喂,你还擦不擦?”这个少年名叫蔡和森,湖南湘乡人。
  蔡和森吃了一惊,手脚麻利地忙碌着:“擦,擦,马上就好……先生,擦好了。”纪墨鸿看看擦得锃亮的鞋,站起身,掏了两个铜板递出去。蔡和森红着脸,轻声说:“我不要您的钱。先生,能不能把这份报纸给我?”
  纪墨鸿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穿的一身学生装,虽然打着补丁却很整洁,问道:“擦鞋的还看报?你认识字吗?”蔡和森点了点头。
  纪墨鸿严肃的脸顿时笑了起来,他把报纸递给蔡和森,“拿去吧。贫而好学,穷且益坚,我最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了。”蔡和森连忙谢过,蹲在地上,认真地看着报纸,全没听到码头上响起的高亢的汽笛声,轮船靠岸,旅客纷纷涌了出来。
  向警予在保姆仆人的簇拥下慢慢下了船,她老远便见一乘轿子候在路边,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领着大堆仆人站在那里,不觉皱了皱眉头,向管事问道:“斯咏没来?”管事笑说:“小姐临时有事,她临走时托付小人,千万要照顾好向小姐。”这管事正是陶会长的管家,向警予的父亲则是溆浦商会的会长,陶向两家是世交,常有往来,向警予与陶斯咏自小就是好朋友,此次向警予前来长沙就读周南中学,向父便托陶会长代为照看。
  管事说道:“向小姐,这是我们老爷给您准备的轿子。”向警予手一挥:“谢了,我用不着。”
  管事忙道:“那哪行啊?您是千金小姐,哪有自己走路的道理?”
  “我就喜欢自己走路。” 向警予理也不理他,直上了台阶。管事还想劝,保姆拦住他说:“您就别客气了,我们小姐就这习惯,从来不坐轿,劝也没用。”
  管事愣住了,后面跟上来的仆人嘀咕了一句:“这什么小姐呀?”管事瞪了仆人一眼,仆人赶紧不做声了。管事只得向轿夫一挥手:“跟上跟上。”前面向警予走得飞快。
  警予忽然停在了蔡和森的身后,她被蔡和森手里的报纸吸引住了。蔡和森诧异地一回头,却看见一位美貌少女正探头看自己手里报纸上的广告,正不知所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少女已经大大方方地也蹲了下来,对他说:“哎,报纸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蔡和森还没遇到过这样大胆的女子呢,他实在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只得赶紧把报纸递给她。管事的跟了上来,很是抱歉地说:“向小姐,您要看报啊?我这就给您买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正在看吗?” 警予头也没抬,小声读着广告:“‘……于见报次日,即开始报名。’哎,这是哪天的报纸?”一时乱翻,去看报头的日期,也不等蔡和森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今天的?太好了!”
  看到蔡和森正茫然地望着自己,她笑了笑,问:“哎,你想去考啊?到时候咱们一块儿考。”“一师不是女校,你怎么可以去考呀?”蔡和森真想不明白,怎么这个女生连长沙的一般学校不招女生都不知道?
  “广告上也没说只招男生啊?怎么这样啊?太没道理了!我还以为省城会比小地方强呢,也这么落后!”警予站起身,把报纸还给蔡和森,冲管事大声说,“走,去第一师范!”管事又是一愣,这位小姐让他已经有些昏头昏脑,“不回陶府吗?”
  “我现在不去陶老爷府上,我要去第一师范!”向警予一字一顿地说着,走出几步,又回头对蔡和森说,“哎,你等着看,我肯定跟你一起考。”
  向警予直奔第一师范而来,一脚踏进教务室,叫道:“老师,报名处是这里吗?我要报考。” 教务室此时只有国文教师袁吉六一个人,这位前清的举人花白大胡子,体态肥胖,留着剪过辫子后半长不长的披肩发。他半天才弄明白眼前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子居然要考一师,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你个女娃娃考一师?”
  向警予挺起腰杆,大声道:“我是女人,不是什么女娃娃!”袁吉六把眼镜往鼻梁上一推,看也不看警予一眼,“女人更不能考!男女之大防都不要了,成何体统!去去去!”看到向警予的脸都被气白了,旁边的管事赶紧插话:“这位先生,说话客气一点嘛。这可是向会长家的千金……”
  “我管你什么千金万金,赶紧领回家去,少在这里捣乱!” 袁吉六扬扬下巴说。这时一名校役进门,“袁先生,校长请您去开会呢。” “知道了。”袁吉六慢条斯理地起身,端起水烟,边走边对管事说:“赶紧走赶紧走,也不看看地方——这是学校,学校是女人家来的场合吗?搞得没名堂!”
  “你才没名堂呢,老封建!”向警予冲袁吉六的背影跺跺脚骂完了,又冲着管事说,“走,这种地方,请我我都不来!”她冲将出去,从袁吉六背后挤过,扬长而去。袁吉六被挤得一个踉跄,连水烟壶都差点掉了,气得他吹胡子瞪眼,半天才憋出一句:“简直……简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哼!”
  向警予憋着气到了陶家,一进陶家就大声嚷嚷:“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简直不把女人当人!真是气死我了!”这时门外一个声音传来,“什么事把我们的向大小姐气成这样?”陶斯咏站在了门前。
  “斯咏,你个死丫头,也不到码头接我。” 警予叫道,两人一把抱住了,笑闹成一团。这时一个佣人上前来说道:“小姐,刚才姨太太来电话了,她和表少爷一会就到。” 斯咏闻言怔了一怔,顿时不耐烦起来,说:“知道了。”却对警予说:“走,去看看你的房间。”
  二人上楼来,警予一面看,一面把报考一师被拒的事说了,斯咏却有些心不在焉,趴在床上说:“谁要你跑到男校去报名的?其实读周南还不是一回事?反正都是师范。我现在才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警予却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说道:“那也不能把我轰出来吧?还城南书院,千年学府?都是老封建!况且,我也没说非得进一师,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谁比谁差呀?”
  斯咏点点头,应和道:“那倒是,进了考场,说不定那些男生还考不过我们呢。”
  警予一听这话,突然停下脚步,偏着头想了想,然后一脸坏笑地看着斯咏,凑近她说: “如果有两个女生,悄悄去参加了一场只准男生参加的考试,而且考了第一名,然后她们再去告诉那些老封建考官,你们录取的头名状元,乃巾帼英雄陶斯咏、向警予是也,那时候你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斯咏推开她说:“去去去,异想天开!我可不跟你发神经!”“哎,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我们这回,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女人比男人强!来,拉钩!”警予一本正经地凑拢来,向斯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