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雨霖铃      更新:2021-02-21 16:36      字数:4750
  这段时间他们把东京市区内属于藤原家的宅子都翻了一遍。先是藤原柏雄的宅邸、也就是藤原美子正寄居的那处,然后是其他公寓、物业……现在这里是藤原美子的父亲去世前她所住的本宅,这里依旧没有要找的人的身影。
  阿诞靠在窗边,平静地道:“再说一次……所有的细节……说清楚。”
  “是……”少女的兴奋劲头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少年的语气与其说是平静无波,不如说是隐藏着极大的未知的汹涌情绪,用所谓“暴风雨前的平静”来形容更贴切一点,“……之前发生了一点事,我的堂兄突然生气了。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可怕的样子……放学的时候我正打算回家,就看见他从车子里走出来,用那种、那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表情看着我……”
  少女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无法接受的事实,嗓音飘飘渺渺的:“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身体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转身就跑……那个,明明小海他从前那么温和有礼的一个人……突然就……车子一直追着我,我当时只是想先跑开,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再回去见他……我不知道婚约的事会让他那么生气,而、而且,那种生气好像跟我期待的那种不、不一样……”
  “我不应该这么想的,但是小海那个时候的眼神想要是杀掉我一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听到“杀掉”这个词,阿诞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痉挛了一下,浑身的血液流淌的速度都慢了……
  “我跑着跑着,就撞到了人……巷子里很黑,我发现那个摔倒的女孩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小海肯定也认错了,把她当成了我,所以才带走了她……”藤原美子说完,略带紧张地抬头看他,“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小海应该会把她带回家才是,毕竟他把那女孩子当成了我……他不会伤害我的!小海当时只是激动了一点,他大概只是想找我谈谈……”
  “带走”、“伤害”、“激动”等等字眼一个又一个地撞击着阿诞不算纤细的神经,让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摇摇欲坠,濒临崩溃。
  ——那个蠢货都不知道会不会自保!
  ——这次的目标能力不弱……可恶……
  “系统,给我012号的位置。”
  “【搜索脑电波……数据传输……20%……60%……无法获取正确频率,初步估计对方情绪处于不稳定状态,脑电波紊乱,请尝试使用其他方法。】”
  ——不稳定状态……
  那个已经崩坏了一半的少女还能承受多少冲击?
  至少少年觉得自己无法指望圆脸女孩那个所谓的“第二人格”能够拯救她……
  ——不,没有人能够拯救她,她需要的不是救赎……
  阮诞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冰冷来形容了,藤原美子看着对方的脸色,几乎吓得哭出声来。
  “我、我想……如果去问迹部同学的话,或、或者可以知道……”女孩战战兢兢地小声说道。
  “迹部景吾吗。”少年那被月色浸染得濡着银光的海蓝眼眸在黑暗里闪着幽火似的寂静的光。
  “哎,你、你认识他……”
  藤原还没有说完,就发现自己又处在可怖的高速移动的旅途上了。
  ……看来之前那十多个小时的瞬步转移依旧没能让这个胆小的平凡少女适应这种超自然的移动方式。藤原美子强忍下了想要缺堤喷涌的眼泪,却抑制不了因为畏高而冲出喉咙的尖叫。
  “呜啊啊啊啊——”
  。
  =。
  冰帝初等部的网球场上,此刻气氛很是凝重。
  以往热热闹闹地将铁丝网外所有的空隙都堵得滴水不漏的女生们没有像从前一样为自己崇拜的对象大声尖叫,网球部正选们的后援团私自组建的啦啦队捧着横额,一个个面面相觑,发现对方比自己更加惘然时,只能将目光重新放回场内。
  迹部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一般来说,网球部的训练是谢绝打扰的,只有正选赛、表演赛、社团招新开放周和外校的社团过来交流时才会允许啦啦队们大张旗鼓地鼓劲,平时的训练大家也只是安安静静地观看,偶尔激动地嚷两声而已。今天恰好青学那边的手冢部长带同两个正选不二周助和乾贞治过来就一周后两校网球部的合宿商量细节,迹部半是炫耀半是理所当然地带他们参观了网球场。几人正站在场边交流普通队员的训练方案和正选的特训加练时,从来不会出现在网球场的绫小路奈奈突然匆匆地赶了过来,两人耳语几句后,迹部目光猛地一凝,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紧接着,面容精致、银发飘飘的少年便出现在他面前。藤原沧海一反往日的温和姿态,眉眼张扬耀眼得灼人。
  见他想要说什么,迹部率先走了出来,却被绫小路挡住身形。少女不赞同地皱了一下眉,悄声对自家会长道:“我来吧……你冷静一下。”
  姿容优雅气质沉静的少女担任冰帝初等部学生会的秘书已有两年,各方面进退有度,很是会应付眼下的场面。面对整个网球场本校的众多学生和外校的几位客人直直的注视,奈奈笑得十分得体:“藤原君,你好,请问能借一步说话吗?”
  “我以为我今天早上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藤原沧海看都不看奈奈一眼,绕过她直接和迹部对视,“景吾,我有话要对你说。藤原美子她骗了你,那个婚约根本就不是大伯和迹部家订下的,那个女人只是想……”
  “住口!”迹部喝止,见少年被他突然的发作吓得愣住,连忙扫了眼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场景的青学两位正选和貌似目不斜视地眺望远方(?)的手冢部长,沉着声说,“无关人员不要妨碍网球部训练,绫小路桑,你带阿海到社办等我……”
  “为什么要这个女人支开我!”沧海逼近一步,上挑的眼尾流露出委屈的神色,“她们一起骗了你!迹部,只有我是真的喜……”
  “啪!”
  响亮的巴掌。
  整个网球场静得只回响着远处昆虫的鸣叫。
  藤原沧海侧着头,刘海散乱地落在他的眼眸前,遮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神色。
  渐渐泛空的脸颊在他凝脂色的肌肤上变得明晰……吓人。
  “绫、小、路、奈、奈!!”少年的声音压抑着极大的怒气,一字一顿,像是被什么及其肮脏的东西羞辱了之后无法忍受地爆发了的情绪全部浓缩在那几个音节里。少女收回手,忽略满场的震惊,低声道:“藤原君,你无法承受说出那句话之后的后果的,你要说什么,私下里谈吧,不要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银白长发柔顺地滑到耳鬓,少年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了眼迹部。只见冰帝的无冕之王皱着眉脸色一阵发黑,夹杂着怒极而静的情绪。冰帝网球部的部长眼角下的泪痣总是嚣张地炫耀着其主人不加掩饰的个性,但此刻那双眼睛在它的衬托下只平添了更多的捉摸不透。
  沧海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阴鸷。
  “你究竟在想什么,开玩笑的话这也太过头了!”迹部拉开社办的门,狠狠甩上,正坐在椅子上阴晴不定地盯着一边波澜不惊的绫小路奈奈的少年立刻站了起来,一份资料摔在了发尾微翘的学生会长面前。
  “这是我和当初大伯的管家的谈话记录,这里有他的签名和指模,你可以找人鉴定真伪。”藤原沧海说着,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当初大伯和你的父亲根本没有给藤原美子和你定下正式的婚约。你以为还是昭和年代吗?男女十一二岁就订婚的时代吗?那种两家大人拿小孩子来开玩笑一般的闲谈根本不能作数……”
  迹部将资料一把扫开,看都不看地死死盯着藤原沧海的眼睛,洞察力惊人的一双眸子像是要看到少年的灵魂深处。沧海微微一惊,心悸混杂在剧烈的心跳里,根本分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迷恋。
  “藤原美子还没有和你说吗?”迹部沉着地问。
  “说什么?”
  “……今天早上,你为什么要跟绫小路桑说那种话。你撞坏脑子了吗,阿海。”
  少年脸色一刹那白了,他惨然地笑了一下,眼神飘忽不过瞬间,就重新变成坚定和……冰冷:“藤原美子可以说喜欢你,绫小路奈奈可以说喜欢你,后援团的女人可以说喜欢你……但我说喜欢你,结果你的结论就是我撞坏了脑子?”。
  迹部倒吸一口凉气。之前奈奈见藤原沧海要往网球部走,担心闹出什么事而还没有了解关键的迹部控制不了场面,率先赶过来把早上那少年在她面前坦白自己心意并警告她不要再帮美子欺骗迹部的一番话告诉会长。那时候迹部景吾还以为自己的秘书在开玩笑,现在亲耳听到阿海的告白,亲眼看到少年看向自己的恋慕兼愤怒的眼神时,已有认知受到强烈冲击让自认处变不惊的迹部景吾一时间都觉得有些晕眩。确定对方的语气不像开玩笑后,迹部咆哮了:“所以说你之前在宴会上听到我宣布婚约时那么生气是因为喜欢本大爷?!”
  “是。”少年倔强地抬头,毫不掩饰的目光直直望着统领网球部二百余人的冰帝网球部部长。
  “你他妈之前在校门前气冲冲地追着藤原美子是因为讨厌她想要报复?!”自喻华丽的财团继承人爆粗了。
  “你看到了啊……也没有关系,是她们先对不起我的……我的答案是:是。”
  “滚!你们都什么破事!!本大爷看在绫小路桑的面子上好心给你们两个冤家制造机会,你们俩还真成冤家对上了啊!还把本大爷拖下水!绫小路奈奈!!别想溜!这跟之前你跟本大爷说的不一样!!你们打算把本大爷当猴子耍吗?!”被男人示爱的震惊和完全不按计划进展的事态彻底惹怒了银紫发的学生会长。迹部景吾将藤原沧海和绫小路奈奈一并推了出去,狠狠关上了社办的门,隔音的墙壁都挡不住他的吼叫,“你们自己去把事情理清楚!本大爷告诉你们,三天之内不给本大爷一个解释,你们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藤原沧海!到时候别怪我不顾这七年的友情把你跟藤原美子捆一团扔到东京湾里去!”
  绫小路奈奈淡定地看着被狠狠甩上的门,回头意味不明地瞥了眼藤原沧海。
  少年的脸色已经完全泛白,精致得妖气弥漫的脸蛋此刻简直泛着鬼气,手里紧紧拽着书包带捏得青筋暴突。
  离开社办,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前方时,沧海梗着脖子扭头,最后望一眼那个房间的门,期待那个少年会出来叫他一声。但最后,他眼眸睁大,嘴唇也发白了,脸色变得更加糟糕……因为,他看见,一个娃娃脸的少女在卷发少年的带领下扭开了社办的门,身影一闪而过。
  “咔嗒。”
  关门的声音。
  四十一
  安静。
  极致的安静。
  寂静的时候,杂音会无限地扩大。耳鸣变得清晰,思绪变得混浊,然后,梦魇会一遍又一遍地蹂躏心脏,呼吸变得断断续续,哮喘似的,如同烂掉的风箱。
  ……
  “你这个狐媚胚子!杂种!勾引我家儿子!不要脸!看我打不死你……”
  ……
  “小木,你跟我走吧!不要管我妈妈,她就是一神经病!还有爸爸那个禽兽……跟我走吧,我可以照顾你的,小木……”
  ……
  “来,小木,乖,对,乖乖脱了裤子给爸爸看看……啊,都红了,那个臭婆娘真不是人……乖,爸爸疼你,你抖什么啊,乖,一会儿会很舒服的……”
  ……
  黑暗。
  纯粹的黑暗。
  无光的空间,眼前会出现一片又一片的碎光,这些光闪来闪去,抓不住,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最后,光斑连成一片,一个接一个恐怖的形象从记忆里接二连三地蹦出来,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仅剩的理智。
  林栎觉得自己的肚子穿了一个洞,那里空荡荡的,熟悉的饥饿变成大张着嘴的饕餮,翻腾在她的五脏六腑里,一瞬间将她的存在感撕咬消化得一干二净。然后她的心脏处也穿了一个洞,这个洞四处漏风,被安静和黑暗腐蚀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她其实不过是个患了饥饿恐惧症的病人。那些属于“少女”的纤细神经早就被过于残酷的现实锤炼得坚硬,但这并不代表纵横在表面的锻打痕迹会就此消失……林栎害怕饥饿,讨厌黑暗,憎恶窒息的感觉,对密闭的空间深恶痛绝。她的经历给她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阴影,而从来未曾遇到过驱散阴霾的阳光的少女生命里迎接的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如果是考验的话,已经够了吧?
  如果不是的话,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剥夺存在?像戏耍一只小狗,在离它一寸的地方摆上肉骨头,它总能看到,看到,但无论如何死命地伸爪子,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