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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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一切 更新:2021-02-21 16:35 字数:4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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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说得太多了,欧阳朗云的发音越来越含糊,秀山芳子这才注意到,欧阳朗云的左耳轮里有干黑的淤血。她一面哭着,一面把自己擦眼泪的手绢,蘸了杯子里的水,为欧阳朗云轻轻地擦洗。沾满泪痕的洁白的手绢上,立刻又染满了纷纷的血迹。欧阳朗云从自己的雄心壮志中挣扎出来,握住那只柔美纤细的手,不禁热泪横流:“芳子,我真的不能骗你,我的头早晚是要被砍下来的……此生此世我再也不能报答你。这次你回日本去可以告诉秀山先生,我的炸弹做得很好,扔得也很准……这和我是不是支那人没有什么关系……”
秀山芳子又决然地写下几个字,“誓死不分离……”
秀山次郎气恼地夺过纸来当面撕碎,“芳子,我答应父亲一定要把你安全带回家,绝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支那!”
芳子顿时撕扯着哥哥的衣服大哭大喊起来。欧阳朗云虽然听不见,可知道那是为了自己在争吵。他只好也拿起笔来把刚才说过的话写出来,然后微笑着站起来,把那句话摆到争吵着的兄妹面前:“我是中国人欧阳朗云,不是日本人鹰野寅藏。我应该死在中国。这是中国的事情,不是你们的事情。你们还是都回日本吧,回你们自己的家乡吧。”
可欧阳朗云没有想到,秀山芳子猛然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喊出一句感天动地的话:“欧阳君,我不要中国,不要支那,也不要日本,我只要你!欧阳君,你还有日本国的护照,现在逃走还来得及。我可以跟你去河内!”
欧阳朗云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姑娘拥抱过,还从来没有和一个姑娘这样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芳子把自己滚烫的脸颊贴在欧阳朗云的脸上,她的体温和气息像暴雨一样淹没了自己怀里的男人。欧阳朗云虽然什么也听不见,可还是明白了天下的男人都能明白的语言。但是,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晚了。在炸弹扔出的那一刻,欧阳朗云已经做完了此生此世所能做的一切。他现在既不能给予,更不能接受。欧阳朗云泣不成声地搂紧了自己的恋人:“芳子,芳子,来生来世我一定再去日本找你……”
站在一旁的秀山次郎也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一向含蓄害羞的妹妹竟会这样爆发出来。男人的雄心壮志和那种叫历史的东西非常相像,从来都是粗枝大叶的。于是,两个男人和他们的雄心壮志,一起被淹没在一个女人忘情的眼泪之中。
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欧阳朗云病倒了。他在一连两天的高烧中不停地呓语。第二天的上午,当刘兰亭从松山别墅匆匆赶回学校时,欧阳朗云已经陷入在高烧的昏迷当中,人事不省。刘兰亭把一句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本想说你为什么不按计划行事,偏要逞这匹夫之勇?可刘兰亭到底还是不忍心,只好把心里的质问和已经为欧阳朗云安排好的躲避计划,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三天的下午,欧阳朗云在同学们的校歌声中清醒过来。他独自一人穿好衣服推开屋门的时候,看到了在操场上整齐列队的同学们,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右边的耳朵里有了歌声,只是那声音好像隔了千山万水,好像是从遥远的云端里传来了鸽群飘渺的哨声。夕阳的余辉让他的脸充满了粲然的生气,欧阳朗云对着歌声露出了笑容:
东迎黛顶霞光,西来银水涛声,千年古城换新颜,高堂华宇吾校生……
欧阳朗云在反复轮唱的歌声中信步走到学校门口,他忽然在歌声里看见了那些持枪的士兵,接着,又看见了墙上的通告。欧阳朗云从幻觉中猛然清醒过来:他顿时明白了,仍然有无辜的人为了自己的刺杀行动在白白地死去。今天已经又有三个人在站笼里被处死,以后每天都要有三个人为自己而死。那个看穿了一切的聂统领,正在军营里等着自己去自首。一瞬间,欧阳朗云下定了决心。他坦然地走上去,撕下那张通告,朝持枪的士兵们转过身去,心平如水地宣布道:“我就是你们要抓的刺客。是我炸死的桐江知府。我不是日本人鹰野寅藏,我是中国人欧阳朗云。走吧,带我去见你们的聂统领。”
惊慌失措的士兵们,一时陷入了混乱,他们不明白这位西装革履,一直说东洋话的洋先生,怎么忽然说起了中国话,怎么忽然说他自己是刺客,而且还是中国人。欧阳朗云对着惊讶的士兵们又重复了一遍:“还有什么不相信的。我就是你们要抓的刺客。我不是日本人鹰野寅藏,我是中国人欧阳朗云。带我去见你们的聂统领吧。”
背后是清亮美妙的歌声。天上是安详绚丽的晚霞。欧阳朗云从容平静地选择了死亡。在他走进历史的时候,无意中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完美的场景。
在门房里值班的校工看见了这个惊人的场面,他从大门里追出来对着士兵和那个远去的身影大喊:“鹰野先生,鹰野先生……”
欧阳朗云在清亮的歌声里转回身来,从交叉的枪杆中举起手微笑着摆一摆,随即又转过身去,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要去参加一次郊游。在那个自信的背影后面,是惊呆了的校工,和被晚霞染红了的清亮的歌声:东迎黛顶霞光,西来银水涛声,千年古城换新颜,高堂华宇吾校生……
一片孤城万仞山(六)
李锐
在把欧阳朗云押进牢房的同时,聂芹轩立即领了持枪待命的士兵们直扑育人学校。士兵们列队从军营里跑步出城,傍晚的阴暗中,刀枪狰狞,脚步惊心,满城的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那支一二百人的队伍,杀气腾腾地穿街过巷,直出北门向上关桥而去。消息快的人已经知道他们是朝学校去的,有人远远地跟在了队伍的后面。
在包围了学校以后,聂芹轩首先搜查了欧阳朗云的房间。同时又查封了物理化学实验室。可聂芹轩扑空了,欧阳朗云显然是做好了准备,实验室里并没有可做证据的爆炸物品,他的房间里除了一些私人用品而外,只在桌子上找到一封寄往河内的家信,信里只有向父母诀别的几句话:儿朗云跪拜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儿自离家求学多年不归,寒暑七载父母双亲时时在心。然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既追随孙先生力行革命驱除鞑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次行刺知府,乃吾一人之为也,誓报同志死难之仇,无论成功与否儿断无偷生之念。父母大人展信之时儿已是作古之人矣!自此泉壤永诀,惟梦中相见尔。然为我中华而死,儿死而无憾。恳祈父母大人顺变节哀。中秋皓月当空千里,儿虽在九泉,永念亲恩!
儿朗云跪拜 庚戌中秋之夜绝笔
聂芹轩不由得在灯下感慨:好一个死而无憾呀。落款的日期是中秋之夜。也就是说,就在自己和袁大人月下对饮,举杯浇怀的时候,这个叫欧阳朗云的人已经留下了遗书,要冒死行刺。他知道自己定死无疑,可他还是要去行刺。他是想好了才去死的。这些和大清朝作对的革命党,一个个全都是视死如归。这遍地而来的蝼蚁们,一个个全都是视死如归。你砍下多少颗人头来也还是有人要造反。砍下人头来你才懂得什么叫“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聂芹轩苦笑着把那封遗书拿在手上。聂芹轩并不奢望能在学校里真的搜查到什么,他甚至从心里不希望真的和这些革命党打这一仗。再过两天援军一到,银城的暴动就不攻自破了。这件事情就算是熬过去了。等事情平息了,自己就可以告老还乡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眼下这场戏的主角只有自己,自己还是得把这个巡防营统领做下去。现在,除了那场爆炸刺杀而外,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一切都不出所料。这个刺客是被自己从学校里一步一步逼出来的。现在的这个结果,不过是印证了自己那天在会贤茶楼的怀疑。这育人学校显然是银城革命党的巢穴,可它也是敦睦堂刘三公心爱的招牌。在银城盐场号称龙头的敦睦堂,有二品顶戴富甲一方的刘三公,可不是自己这六品小官能轻易摇动的大树。
学校内外到处都站着举着刀枪的士兵,学生们被封在宿舍里,课堂上没有了往日上晚自习的读书声,夜色渐深的操场上空无一人,整座学校阒然无声。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上、下水关海螺的呜咽声。银溪对面的城楼上高高地升起了号灯。暗影憧憧当中,孩子们的眼睛和雪亮的大刀,在晃动的牛油烛光里惊心地闪动。
聂芹轩拿着那封信来到校长办公室,对刘兰亭露出不卑不亢的笑容,“蔚如贤弟,你的教员鹰野寅藏向我自首,说他的真名叫欧阳朗云,承认他是冒名的日本人,承认是他刺杀了桐江知府袁雪门大人。我想知道,贵校到底还有多少人是冒名而来的革命党?”
所有的担心、焦虑、恐怖终于都应验了。事到临头刘兰亭只有以退为攻,“聂统领,刺客出在我的学校,我做校长的责无旁贷,就拘捕我跟你们回营吧。不必再连累别人。就让同学们按时上自习课吧。”
聂芹轩依旧微笑着摇头,“哪里,哪里,没有证据,我怎么敢随便拘捕敦睦堂的刘七爷?让我向刘三公如何交代?我只是不相信这么大的事情是他欧阳朗云一人所为。”
刘兰亭看到了拿在聂芹轩手上的信,这封信他已经看过了。一得到欧阳朗云去自首的消息,刘兰亭马上赶到他的房间里查看了一番。欧阳朗云显然是做了精心准备的,没有留下任何可能的破绽。看过这封信刘兰亭明白了欧阳朗云的决心。他现在只能按照预先约定的原则,“保护组织,牺牲个人”。可是这样的选择叫刘兰亭心如刀割。即便是做了这样的选择,刘兰亭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让学校,和自己的同志们逃过聂芹轩的捕杀。欧阳朗云的拼死冒险,把本来就需要冒险的暴动,推进到一个岌岌可危的死角里。那位由东京方面指派的总指挥,又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如果他再不来,恐怕一切都完了。刘兰亭像一个陷在惊涛骇浪里的水手,眼下,抛弃同伴是得救的惟一可能。他尽可能地装出冷静的表情:“聂统领,鹰野寅藏是我在东京登报招聘来的,我只晓得他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我看过他的毕业证书。我和你一样并不晓得他是冒名顶替的日本人,更不晓得他是革命党。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鹰野寅藏,他手里有护照文牒,我只能相信,无从查验。至于秀山兄妹,我可以向你担保,他们是真正的日本人,我曾去他们府上拜访,见过他们的父母和家人。事关外国国民,其中利害,聂统领想必比我还要清楚。你没有抓捕他们的权力。这件事情应该首先通报重庆的日本领事馆。恐怕还得要上报总督衙门,总督衙门要报总理衙门,若是真的闹到京城,闹到日本大使馆,后果不用我来多嘴。”
聂芹轩听出了话外之音。他当然知道事关洋人,自己更是什么也不能做。可刘兰亭这番恃洋自重的话还是激怒了聂芹轩,他收起笑容回敬道:“当然,当然,如果真是洋人,不要说冒名顶替,就是在我国朝杀人放火,也不是我这六品的巡防营统领能管的。连当今皇上也未必就敢管洋人的事情。蔚如贤弟,你倒替我想想:知府大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炸死,革命党又马上要暴动,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不过总督大人倒是已经给了命令:凡暴动乱党就地斩首,格杀勿论。”
刘兰亭避开话锋,再次以退为攻,“聂统领,还是把我拘捕回营吧,我的教员刺杀了知府大人,我做校长的无话可说。”
聂芹轩也再次摇摇头,“我聂芹轩不是革命党,不能不守法度,任意胡为。这些乱党真是异想天开呀,你一个炸弹能杀了桐江知府,你难道也能杀了大清朝?我的援军马上就到,乱党暴动无异飞蛾扑火,自毁自灭。如果那位暴动总指挥真的深明大义,也该像欧阳朗云一样来自首,那样我们银城也就免得生灵涂炭,枉死多少无辜。我聂芹轩虽不过一介武夫,但也并非以屠戮为乐事。不忍人之心,人皆有之。蔚如贤弟,不瞒你说,如果不是为了三公的情面,我也不会和你多废唇舌,今天晚上一定要缉拿你回营。我到底长了你几岁,只想劝你一句,暴乱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