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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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更新:2021-02-16 19:31 字数:4773
我暂且松了口气,放软了声调,说道:“那么你放我回去吧,我保证不对人说起,只作是我自己逃脱的。”
顾剑忽然对我笑了笑:“小枫,为什么?”
我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待李承鄞那么好?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他从来就是利用你。尤其现在他娶了一个女人又一个女人,你常常被那些女人欺负,连他也欺负
你,将来他当了皇帝,会有更多女人,会有更多的人欺负你。你为什么待李承鄞那么好?难道就是因为西凉,你就牺牲掉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守在那冷冷清
清深宫里?”
我怔了怔,说道:“西凉是西凉,可是我已经嫁给他了,再说他对我也不算太差……”
“他怎么对你不差?他从前一直就是利用你。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你知道他在算计什么吗?小枫,你斗不赢,你斗不赢那些女人,更斗不赢李承鄞。现
在他们对西凉还略有顾忌,将来一旦西凉对中原不再有用处,你根本就斗不赢。”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没那么多心眼儿,可是李承鄞是我的丈夫,我总不能背弃我的丈夫。”
顾剑冷笑:“那如果是李承鄞背弃你呢?”
我打了个寒噤,说:“不会的。”
第一次遇上刺客,他推开我;第二次在鸣玉坊,他拦在我前头。每次他都将危险留给自己,李承鄞不会背弃我的。
顾剑冷笑道:“在天下面前,你以为你算得了什么——一人如果要当皇帝,免不了心硬血冷。别的不说,我把你掳到这里来,你指望李承鄞会来救你么?
你以为他会急着来救你么?可今天是上元,金吾禁驰,百姓观灯。为了粉饰太平,上京城里仍旧九门洞开,不禁出入。你算什么——你都不值得李家父子不
顾这上元节……他们还在承天门上与民同乐,哪顾得了你生死未卜。我若是真刺客,就一刀杀了你,然后趁夜出京,远走高飞……再过十天八天,羽林军搜
到这里,翻出你的尸体,李承鄞亦不过假惺惺哭两声,就把他的什么赵良娣立为太子妃,谁会记得你,你还指望他记得你?”
我低着头,并不说话。
顾剑拉起我的手:“走吧,小枫,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远离那个勾心斗角的地方,我们到关外去,一起放马、牧羊……”
我挣脱了他的手,说道:“不管李承鄞对我好不好,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也是阿爹替西凉选的路,我不能半道逃走,西凉也不能……”我看着他,“你让我走吧。”
顾剑静静地瞧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断然道:“不行。”
我觉得沮丧极了,也累极了,本来我就在发烧,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似的。现在说了这么多的话,我觉得更难过了,全身酥软无力,连呼吸都似乎带着一
种灼痛。我用手抚着自己的喉咙,然后慢慢地退回箱子边去,有气无力地倚在那里。
他本来还想对我说什么,但见我这个样子,似乎有些心有不忍,于是将话又忍回去,只问我:“你想不想吃什么?”
我摇了摇头。
他却不泄气,又问:“问月楼的鸳鸯炙,我买来给你吃,好不好?”
我本来摇了摇头,忽然又点了点头。
他替我将被子掖得严实些,然后说道:“那你先睡一会儿吧。”
我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大约一炷香功夫之后,我重新睁开眼睛。
屋子里依旧又黑又静,只有窗棂里照进来淡淡的月光,朦胧地映在地下。我爬起来看着月亮,月色皎洁如银,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月亮这么好,
街上一定很热闹吧。
我裹紧了皮裘,走过去摇了摇门,门从外头反锁着,打不开。我环顾四周,这里明显是一间库房,只有墙上很高的地方才有窗子,那些窗子都是为了透
气,所以筑得很高,我伸起手来触不到。
不过办法总是有的,我把一只箱子拖过来,然后又拖了一只箱子叠上去,这样一层层垒起来,仿若巨大的台阶。那些箱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幸好不甚
沉重。可是我全身都发软,手上也没什么力气,等我把几层箱子终于垒叠到了窗下,终究是累了一身大汗。
我踩着箱子爬上去,那窗棂是木头雕花的,掰了一掰,纹丝不动。我只得又爬下来,四处找称手的东西,打开一只只箱子,原来箱子里装的是绫罗绸缎。
不知道哪家有钱人,把这么漂亮的绸缎全锁在库房里,抑或这里是绸缎庄的库房。我可没太多心思胡思乱想,失望地关上箱子,最后终于看到那只盛过姜汤
的瓷碗。
我把碗砸碎了,选了—个梭角锋利的碎片,重新爬上箱子去锯窗棂。
那么薄的雕花窗棂,可是锯起来真费劲,我一直锯啊锯啊……把手指头都割破了,流血了。
我突然觉得绝望了,也许顾剑就要回来了,我还是出不去。他虽然不见得会杀我,可是也许他会将我关一辈子,也许我将来永远也见不着阿渡,也见不着
李承鄞了。
我只绝望了一小会儿,就打起精神,重新开始锯那窗棂。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终于听到“咔嚓”一声轻响,窗棂下角的雕花终于被我锯断了。我精神大振,继续锯另一角,那只角上的雕花都锯断了之后,我用
力往上一掰,就将窗棂掰断了。
我大喜过望,可是这里太高了,跳下去只怕要跌断腿。我从箱子里翻出一匹绸子,将它一端压在箱子底下,然后另一端抛出了窗子。我攀着那绸带,翻出
了窗子,慢慢往下爬。
我手上没有什么力气了,绸带一直打滑,我只得用手腕挽住它,全身的重量都吊在手腕上,绸带勒得我生疼生疼,可是我也顾不上了。我只担心自己手一
松就跌下去,所以很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放,一点一点地往下降。到最后脚尖终于触到地面的时候,我只觉得腿一软,整个人就跌滚下来了。
幸好跌得不甚痛,我爬起来,刚刚一直起身子,突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顾剑!
他手里还提着食盒,正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只好牵动嘴角,对他笑了笑。
然后,我马上掉头就跑。
没等我跑出三步远,顾剑就将我抓住了,一手扣着我的腕脉,一手还提着那食盒。
我说:“你放我走吧,你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用?我反正不会跟你走的。”
顾剑突然冷笑了一声,说道:“放你走也行,可是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只要你到了那里还不改主意,我就放你走。”
我一听便觉得有蹊跷,于是警惕地问:“什么地方?”
“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我狐疑地瞧着他,他说:“你若是害怕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愿放你走,不去就不去。”
有什么好怕的,我大声道:“你说话算话?”
顾剑忽然笑了笑,“只要你说话算话,我便说话算话。”
我说:“那可等什么,快些走吧。”
顾剑却又顿了一顿,说:“你不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念头一动,“你也没准会后悔。”
顾剑笑了笑,说:“我才不会后悔呢。”
他放下食盒,打开盒盖,里面竟然真的是一盘鸳鸯炙。他道:“你先吃完了我们再去。”
我本来一点胃口都没有,可是看他的样子,不吃完肯定不会带我走,所以我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那盘鸳鸯炙。说实话我嗓子非常疼,而且嘴里发苦,连舌头
都是木的,鸳鸯炙嚼在口中,真的是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可是我还是很快就吃完了,把筷子一放,说:“走吧。”
顾剑却看着我,问我:“好吃吗?”
我胡乱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瞧了瞧天边的那轮圆月,然后替我将皮裘拉起来,一直掩住我的大半张脸,才说:“走吧。”
顾剑的轻功真是快,我只觉得树木枝叶从眼前“刷刷”地飞过,然后在屋顶几起几落,就转到了一堵高墙之下。
看着那堵墙,我突然觉得有点儿眼熟。
顾剑将我一拉,我就轻飘飘跟着他一起站上了墙头。到了墙头上我忍不住偷偷左顾右盼了一番,这一看我就傻了。
墙内皆是大片的琉璃瓦顶,斗拱飞檐,极是宏伟,中间好几间大殿的轮廓我再熟悉不过,因为每次翻墙的时候我总是首先看到它们。我张口结舌,东宫!
这里竟然是东宫!我们刚刚出来的地方,就是东宫的宫墙之内。
顾剑看着我呆若木鸡,于是淡淡地说道:“不错,刚才我们一直在东宫的库房里。”
我咬住自己的舌尖不说话,我悔死了,我应该从窗子里一翻出来就大喊大囔,把整个东宫的羽林军都引过来,然后我就安全了。顾剑本事再大,总不能从
成千上万的羽林军中再把我抢走……我真是悔死了。
可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顾剑拉着我跃下高墙,然后走在人家的屋顶上,七拐八弯,又从屋顶上下来,是一户人家的花园,从花园穿过来,打开一扇小
门,整个繁华的天地,轰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每到这一夜,到处都是灯,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几乎全天下所有人都涌上街头,几乎全天下所有的灯都挂在了上京街头。远处墨海似的天
每到这一夜,到处都是灯,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几乎全天下所有人都涌上街头,几乎全天下所有的灯都挂在了上京街头。远处墨海似的天
上,远远悬着一轮皓月,像是一面又光又白的镜子,低低的;又像是汤碗里浮起的糯米丸子,白得都发腻,咬一口就会有蜜糖馅流出来似的。月色映着人家
屋瓦上薄薄的微霜,越发显得天色清明,可是并不冷,晚风里有焰火的硝气、姑娘们身上脂粉的香气、各色吃食甜丝丝的香气……夹杂着混合在一起,是上
元夜特有的气息……街坊两旁铺子前悬满了各色花灯,树上挂着花灯,坊间搭起了竹棚,棚下也挂满了灯。处处还有人舞龙灯,舞狮灯,舞船灯……
我和顾剑就走进这样的灯海与人潮里,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人,都是灯。我们从汹涌的人流中走过去,那一盏盏灯在眼前,在身后,在手边,在眉上……
一团团光晕,是黄的,是粉的,是蓝的,是紫的,是红的,是绿的……团团彩晕最后看得人直发晕。尤其是跑马灯,一圈圈地转,上头是刺绣的人物故事;
还有波斯的琉璃灯,真亮啊,亮得晃人眼睛;架子灯,一架子排山倒海似的灯组成巨大的图案字迹;字迷灯,猜出来有彩头;最为宏大的是九曲灯,用花灯
组成黄河九曲之阵,人走进花灯阵里,很容易就迷了路,左转不出来,右转不出来……据说是上古兵法之阵,可是左也是灯,右也是灯,陷在灯阵里的人却
也不着急,笑吟吟绕来绕去……
这样的繁华,这样的热闹,要是在从前,我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子。可是今天我只是低着头,任由顾剑抓着我的手,默默地从那些灯底下走过去。街头乱
哄哄地闹成一团,好多人在看舞龙灯,人丛挤得委实太密,顾剑不由得停了下来。那条龙嘴里时不时还会喷出银色的焰火,所有人都啧啧称奇。突然那龙头
一下子探到我们这边,“砰”地喷出一大团焰火,所有人惊呼着后退,那团火就燃在我面前,我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被人潮挤得差点往后跌倒,幸得身后
的顾剑及时伸手扶住我,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他将我半搂在自己怀里,用袖子掩着我的脸。
我不做声,只是用力挣开他的手,幸得他也没有再勉强我,只是抓着我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刚刚过了南市街,突然听到唿哨一声,半空中“砰”的一响,所有人尽皆抬起头,只见半边天上尽是金光银线,交错喷出一朵硕大的花,映得一轮明月都
黯然失色。原来是七星塔上开始斗花了。
七星塔上便像是堆金溅银一般,各色焰火此起彼伏,有平地雷、牡丹春、太平乐、百年欢等种种花样,一街的人尽仰头张望,如痴如狂。顾剑也在抬头看
斗花,春夜料峭的寒风吹拂着他的头巾,我们身后是如海般的灯市,每当焰火亮起的时候,他的脸庞就明亮起来,每当焰火暗下去的时候,他的脸庞也隐约
笼入阴影里。在一明一暗的交错中,我看着他。
其实我在想,如果我这个时候逃走,顾剑未见得就能追得上我吧,街上有这么多人,我只要逃到人群里,他一定会找不到我了。
可是他抓着我的胳膊,抓得那样紧,那样重,我想我是挣不开的。
街两边连绵不绝的摊铺上,叫卖着雪柳花胜春幡闹蛾儿,金晃晃颤巍巍,一眼望过去让人眼睛都花了,好不逗人喜欢。我耷拉着眼皮,根本都不看那些东
西。偏偏有个不长眼的小贩拦住了我们,兴冲冲地向顾剑兜售:“公子,替你家娘子买对花胜吧!你家娘子长得如此标致,再戴上我们这花胜,简直就是锦
上添花,更加好看!十文钱一对,又便宜又好看!公子,拣一对花胜吧!”
顾剑手一挥,我以为他要挥开那名小贩,谁知道他竟然挺认真地挑了两支花胜,然后给了那小贩十文钱。
他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