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1 16:31      字数:4738
  周瑜莞尔一笑,对蒋干做个鬼脸,和蒋干一道往里屋走去。
  转过屏风,走过过道,进入内屋,只见屋中央架着一架朱红色的焦尾琴,张昭席地抚琴而坐,正冷冷地看着他们。他是一个三十五、六的人,身材高大,面容清瘦,目若朗星,炯炯有神。头戴博士方冠,身著青色麻棉夹袍,表情几分严肃而倨傲。
  周瑜、蒋干拜倒施礼。
  张昭眼皮抬了抬,威而不怒怒而不威的语气道:“请起!两位有何贵干?”
  周瑜和蒋干起身,在一边的席上恭敬地跪坐。周瑜恭敬道:“当今朝纲废驰,汉室倾颓,周瑜自幼熟读汉书,深知治国齐身平天下之道,欲有所作为,却不知当如何作为,更不知天下竟欲何往,久闻子布先生大名,特来讨教!”
  张昭眼睛直直地从上到下打量周瑜片刻,倨傲而不屑的口气道:“送客!”
  周瑜愕然,和蒋干面面相觑。
  张昭又喊一声:“送客!”然后低下头,手指在琴丝上抹出一串刺耳的旋律。
  侍立一旁的家僮上前,恭身对周瑜道:“公子!请吧!”
  蒋干喊:“子布先生!怎可以如此待我们!我蒋子翼虽然年少,却也博学多才,江淮之间也见了不少名士,足可与先生一辩!”
  张昭眼一瞪,对家僮喊:“送客!”
  周瑜看了看张昭,拉了拉蒋干:“算了!走!”
  蒋干扭头瞪了他一眼,悻悻跟着他起身。两人退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蒋干愤然道:“这算什么?他竟如此打发了我们?未免太端架子了!有何了不起?我蒋子翼到他那把岁数,不知强出他多少!”
  周瑜道:“算了!以刚才情形,你就是暴跳如雷也无办法!逼急了只会使他更厌恶我二人!不如先住下,再做打算!”
  蒋干依然愤愤道:“哼!我蒋干找他讨教是敬他名士!你当我蒋干真的服他?”
  周瑜笑道:“不须如此!既是求教,我等总得虚心一点才是!足下不是素有辨才吗?要是以足下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张昭,我周公瑾算服了你!哈哈!”
  此时已近日入,太阳往西倾斜,秋日余光如炉火洒在院子里,拴在马桩上的马的影子被拉得悠长,如同忧郁凄凉的旋律。二人找店主要了一间客房,又去马厩里看了马。周瑜“白雪飞”被伙计刷了毛,又重新裹了伤口,正躺在马厩闭目养神。周瑜欣慰地用手拍拍它的头。蒋干也拍了拍他的枣红色的马的头。然后两人就在这家旅店用饭。张昭的酒饭是家僮来叫,店主派人送过去的。蒋干见了,愤愤道:“不过如此!我若到他岁数,并不比他差多少!”
  不一刻,酒足饭饱,周瑜提议往历阳之南去看大江。蒋干赞同。于是,蒋干乘自已的马,周瑜使银子找店家租了一匹马,两骑马穿过历阳城,直往城南而去。
  到了江边,已近夜半。一轮圆月当空,银辉挥洒大地。长江如巨剑一般划破大地的胸膛,直往东北去。正是深秋,大江两边蔓延着万倾芦苇。芦花瑟瑟,一片银白。江风殆荡,一阵一阵掠过波涛,在芦苇中掀起白色的波涛。
  “果然好气势!”周瑜充满豪情地叫一声,打马冲入芦苇中,直抵江边,勒住马缰绳,临风而立,凝望江水。只见江涛鼓动着、涌动着,有节奏地拍击着两岸,以永远如一的声音和永远如一的力度往东奔流而去。江对岸,几星渔火闪烁。
  “子翼兄!这便是养育我两岸数百万生灵的长江!壮哉斯江!伟哉长江!”周瑜立在马上,激动道。秋风吹起他的衣袍,使他身材更显挺拔,月光下如临风之玉树。小时探亲,他见过长江,但那毕竟是儿时的记忆。此时,再见大江,已是翩翩少年,又正逢乱世之秋,自是别有一份情愫,奔放之情直如一江之水决堤而出。
  蒋干是九江县人,自幼常见长江,此刻见了,虽无周瑜的奔放,但也是叹赏不已。
  “哈哈!大哉大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吴,北带九河。汇百川而入海,历万古以扬波,盖夫鬼神之所依凭,英雄之战守也!”蒋干在马上摇头晃脑道。
  周瑜笑道:“子翼兄好记忆!古人的《大雾垂江赋》开首几句用在此处恰到好处!”跟着,他下了马,将马缰绳拴在身边一株叶片落尽的小杨树上,伫立江边,看着月夜下的大江风景。蒋干也下了马,如他一样,将马缰绳系在树上。
  “气势磅礴、一泄千里!多少英雄,多少是非成败,都随这浪花淘尽!”周瑜叹道。
  “听公瑾语气,人生当无所追求才是?”蒋干不解道。
  “非也!人生在世,无论英雄或枭雄,都免不了转头成空。唯其如此,人方才有所重,有所不重。忠君爱国、守正恶邪,泽披当时,虽如大江东去,但名留后世,英雄之业仍为后人传颂,当重之!逆天而行、好乱乐祸、残贤害善、追欢逐乐、骄奢淫逸,纵使欢乐一时,仍免不了转头成空,反落下千古骂名,当弃之!”周瑜慷然道。
  “原来如此!”蒋干笑了,“我以为公瑾是看淡了功名,原来是说立不世之英名!哈哈哈!”
  周瑜又舒一口气,极目远眺,望望对面沉沉原野,又将目光放向东面,溶入夜色深处的奔流的江面,再收回目光,凝望眼前宽阔的鼓荡不已的江面,如同要尽情将大江的一切收入眼底,永存记忆一样。浓眉微蹙、目光沉静,胸膛起伏如大江之波涛。半响,叹道:“真是壮美之至!我周公瑾生不在大江之上,但愿死在大江之上,更愿今生如同惊涛拍岸,在历史长河留下此许微名与声响!”
  “有道理!我蒋子翼也如公瑾一般,但愿人生在历史长河留下些许声响!如若不成,便独步江河,行游江畔,倚江而眠,乐做个江中隐士!反正此生以大江为友也!”蒋干笑道。
  然后,两人相视对望,哈哈大笑开来。
  两人回到历阳城中的客栈时,已是三更时分。
  走进后院,往马厩里拴了马,周瑜和迎上来的“白雪飞”亲热了一下,就同蒋干往客房里走。忽然,西南角张昭客房里传来一阵喊叫声:“什么人?干什么?”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惨叫:“啊!”。跟着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惨叫声,还有劈哩啪啦的茶几被打翻的声音。
  “不好!”周瑜轻声叫了一下,拔出宝剑,冲了过去。蒋干也赶紧跟上。
  张昭客房的大门仍然关着,周瑜一脚踹开大门,借着明月之光,他看见客厅屏风旁倒着先前领他们见张昭的那个家僮。他从家僮身上跳了过去,直入卧室。只见里面正打成一团,二个蒙面的剑客正挥剑追赶穿着身穿睡衣的张昭。张昭惊慌地将手中的厚书砸向刺客,又抓起床上的玉石枕头砸向刺客。一个看着象张昭之妻的女人搂着小儿惊恐地缩在墙角发抖,不停地喊救命。一个丫环也缩在他们身边喊救命。还有一个婢女横尸地上。在另一个角落,一个婢女抱着头缩在墙角一动不动,月光映照着她惊恐万状、惨白的脸。
  看见周瑜冲进来,一个矮个刺客猛地转身。
  周瑜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行刺?”
  矮个刺客不答话,举剑朝周瑜砍来。周瑜挥剑迎了上去。
  另一高个的刺客直奔张昭,举剑就要朝张昭砍去。
  张昭夫人尖叫一声,松开怀里的孩子,扑向高个刺客,抱着他的腿:“不要杀他!不要杀我丈夫!”
  高个刺客一翻手腕,就要朝跪在地上的张昭夫人捅去。正与矮个刺客博斗的周瑜看见了,趁对手闪身躲他的剑之机,将剑朝高个刺客掷去,正插到他背上,他身子一颤抖,一手抓住从胸口捅出来的剑锋,一手提着剑回转身子,垂死的目光恶恨恨地瞪着周瑜。此时,与周瑜对打的矮个剑客见周瑜掷剑杀伤同伴,就举着剑朝周瑜连连进招,周瑜连闪过二剑,顺手抓起一个小案几,抵挡着对方的剑。那一边,中剑的高个刺客提着剑转过身举着剑用尽最后气力要朝张昭砍去,张昭此时已镇定下来,或者是看见刺客已命悬一线,胆也大了,抓起被踢到在一边的焦尾琴,大骂一声:“竖奴!找死!”,举起琴砸在高个刺客身上。高个刺客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插在胸口的周瑜那把剑的剑锋上仍然滴着血。
  此时,蒋干也冲了进来,在周瑜身后大叫:“有刺客啊!抓刺客啊!”
  与周瑜对打的矮个刺客心中一慌,被周瑜一案几打在手上,手中的剑被打落。然后,周瑜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肩上,将他踢得连连后退几步。此时蒋干喊一声:“公瑾!接剑!”将手中剑朝周瑜扔过来,周瑜空中接剑,顺势一翻手腕,剑指刺客胸口。刺客既已领教周瑜的剑法,此刻手中无剑而周瑜手中又有剑,哪里敢动?只好跪了下来。此时,外面传来喧嚷声,店老板和几个伙计涌了进来。张昭令人在房间四处点上灯蜡,房间顿时大亮。
  周瑜一剑挑开刺客蒙在面上的黑纱,却不认识。
  “为什么行刺子布先生?”周瑜用剑指着他问。
  刺客跪地不语。
  周瑜晃一下手中剑喝道:“不说我砍死你!”
  店里伙计们涌上来,拿刀架住刺客,吼道:“快说!”
  刺客低着头依然不语。
  周瑜又道:“你行刺既已不成,回去必死无疑!何不招来?可保你不死!”
  刺客看了看周瑜和众人,眼神黯淡了,伏地一拜道:“在下是袁术将军所派!袁术将军欲请张昭先生为官,为张先生所拒!恐先生为他人所用,故令在下二人前来追杀,务要带张先生首级回去请功!”
  张昭怒道:“可恶袁术!何其毒也!”他对周瑜作揖施礼道:“周公子!谢你救张某一命!”周瑜赶紧收了剑,还礼道:“拔刀相助,理所应当!”
  几个店伙计嚷着要押着刺客去报官。
  周瑜道:“此人已从实招来,若报官,枉送他一条性命!不如放他回去向袁术报个信!”
  一个店伙计恶声道:“你是什么人?你说放他就放他?”
  张昭不高兴道:“我张子布也说放了此人!”
  蒋干上前对店伙计道:“你等也太无礼了!周公子帮你们拿了刺客,你们非但不谢,还口出恶语!可知周公子是何许人?他乃是当今朝中侍郎周异之子,庐江舒城周瑜周公瑾!”
  几个店伙计未必知周瑜大名,但听说是朝中侍郎之子,就恭敬地看着周瑜,不敢吭声了。店老板赶紧上前点头哈腰对周瑜拱拱手,道:“既是张先生和周公子吩咐,我等哪敢不依?”于是,令店伙计们拿开了架在刺客身上的刀和棍。
  刺客跪拜在地,对周瑜行了个大礼,谢了不杀之恩,起身离去。
  当下,店主人叫几个伙计帮忙收拾了屋里。一个丫环并一个家僮被砍死。另一个刺客也被周瑜的剑捅死。张昭出钱托店主人领伙计一同抬出去埋了。周瑜也从被刺死的刺客身上取回自已的剑。待收拾完毕,天已放亮。张昭客气地邀周瑜和蒋干到另一房里坐下叙话。周瑜蒋干欣然领命。
  寒喧一番后,张昭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哈哈!原来周公子令堂大人乃是洛阳令周异大人?公子的从祖父和伯父都曾做过朝中太尉!哦!怪不得如此少年英雄!前一次失敬了!”
  周瑜谦恭道:“哪里!是我两人年少无知,多有冒犯!”
  张昭道:“周公子拜访张某,意欲如何?”
  “当今汉室不振,各路诸候,拥兵自重,小生特来向先生讨教天下之势!”周瑜道。
  张昭摇头道:“当今形势,路人皆知,何需讨教?”
  周瑜想了想,道:“若我等有匡扶汉室之心、平定天下之志,请问先生,当何以实现?”
  张昭打量他一下,叹一口气道:“周公子志气非凡!只可惜汉家气数已尽,岂是几个所谓忠义之士所能匡扶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公子如有志气,不妨静观时势,以待明主!”
  蒋干高兴地拊掌道:“先生之言太好了!我与先生所见略同!”
  周瑜看着张昭,不快道:“这……先生身为大汉名士,何以有如此言语?”
  蒋干对张昭辛灾乐祸的口气道:“子布先生!周公子就是如此食古不化!”
  “我哪里是食古不化?”周瑜瞪了蒋干一眼,又对张昭道:“董卓固然专权,但天子犹在!近四百年的汉威犹存!岂可另择明主?如果我等大汉子民,都做忠义之士,扶助汉室,清理奸邪,又如何不会重振文景之治,再现光武中兴?”
  张昭脸上现出几分不快,跟着冷笑道:“公子主意已定,何须讨教?”
  周瑜低下头,困惑道:“如今,天下英雄各怀私心,就算小生有匡扶汉室之心,又何来同道之人?而况,诸多名士,皆以某为迂腐之论,故特向先生讨教!”
  张昭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