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
冷夏 更新:2021-02-21 16:27 字数:4773
终于绝望,这个少年曾任他拥抱爱抚,可从不曾有一刻属于他,以后也绝不可能属于他。
那年流川十八岁,没有上大学,进了洋平的火狐狸。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洋平开始介入黑道势力,没多久,变成西街重要的平衡力量,并且只要洋平愿意,随时可以成为西街新的老大。
我见到那个前任老大时,他已很沦落,再无昔日威风,曾经的勇气与坚定跟随那把水晶镇尺一起碎裂。
他并不恨流川,也无意再去见流川,他沉浸在那一天里,无法自拔,那只是流川生命中的一段经历,却是他的一生一世。
我找到他时,用不着多问,他便滔滔不绝对我倾诉,分明已在心里无数次回忆。
把我给的钞票小心藏入胸前,吸口大麻,他心醉神迷说,“我以前一直觉得小枫象天使一样,可是那天他冷笑着站在我面前,手上滴着血时,分明象个魔鬼,而我的眼睛根本移不开,啧啧,你想象不出来的。”他眯着眼,忽然想起什么,问我,“先生,你说,有没有可能魔鬼比天使更美丽?”
我沉默。
后来,在火狐狸突击讯问那晚,我几乎吓破那个人的胆,我与流川视线纠缠,我们相互凝视彼此诱惑,天使般纯洁魔鬼般邪恶。
我想我知道他所形容的那种美丽,那是只属于堕落天使,毛骨悚然的美丽。
心理学说,孩童时候的阴影远比我们想象中深,那时的心灵太稚嫩,任何一个伤口都被铭刻于心,混入血肉,以为早已忘记,其实却在不知不觉影响我们的生活。
父母对子女性格的影响更是非常之大。
十三年前的血案发生后,流川的母亲当场疯狂,明明是受害者之一,却没有太多同情,她的娇怯柔弱,被公众忽略。
其实第三者早就不是什么新闻,她最大的不幸,只是运气太差,不巧遇到了一个不肯原谅的女人。不过,那个女人恩怨分明,从始至终没有找过她的麻烦,如果她足够坚强,也不是不能渡过难关。可惜她的懦弱让她就此崩溃。
没有人比流川更爱他的母亲,也没有人会比他更痛恨她的懦弱。
流川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支配他的人生。
他穿着火红球衣打蓝球时,眼里燃烧着热望,似乎就要张开双翼飞翔,谁都看得出来,流川那么热受爱蓝球,可不管他有多爱,一旦蓝球有可能牵绊他,他便毫不留情割舍。
他讨厌一切软弱与纠缠不清,越是强大,越能吸引他。
我一直相信,如果没有我,流川遇到仙道,倘若仙道展示他的强大给他看,流川依然会被吸引,依然会一意孤行盯住仙道,直到仙道的强不再令他在意,对于他与仙道来说,我是他们相遇的一个契机。
然而,他会被仙道的强吸引,可他却只会爱上我,只可能因为我而动心,他义无反顾背叛仙道。
那即是另一种形式的挑战,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罪恶。
很多优秀的卧底警探最后动摇,往往不是因为什么金钱诱惑,只是因为他们无法再承担那份罪恶感,正义是虚幻的,那个他注定要背叛的人则活生生有血有肉站在面前。
会议室里,警员们鸦雀无声。
花形站在长桌另一头怔怔看我,我淡淡微笑,“就是这样,最后逼一手,然后我们再松网。”指着在幻灯图片上的方位,我说,“从地形地势看,应当是桩大规模毒品交易,可能会配有枪械。”
我看向花形,“会后联系,这回至少要三队特警出击。”我正色,“从此刻,未经许可,任保人不得再离开警视厅,务必绝对保密!明白吗?!”
花形追了过来,“不是说先松一把,怎么忽然改变?”
我冷静笑,“明明可以捞到大鱼的机会,轻易放过有些说不过去啊。”
花形释然,“说的也是。”
流川陆续给我的资料,结合讯问成果与各色线报,我比花形掌握的情报要多。这个线索早已发现,本来花形的提议也有道理,先松一些,给仙道错觉,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
晚上的行动由花形负责现场指挥,他坚持不让我再出面。
再三推算,方案基本慎密,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错,花形的能力足够应付。何况总部的镇守也很重要。
本次缉毒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发生小型枪战,毒贩负隅顽抗,双方互有伤亡。
凌晨终于松口气,花形报告已经全部结束。
我们突击讯问生擒的毒贩,确认被击毙的人中,有一个名叫越野。仅次于七号的二号人物。即福田后,又一次重大收获。
沉默着看结案报告,冰凉长风寂寞吹拂,我想我彻底激怒了仙道。
我与流川,都已无路可退。
十六、
自擒获福田后的又一大突破,这次的讯问甚至更加容易,我们重复提审以前那些落网的毒贩,警员们会故作轻松地告诉他们,不要再迷信七号不败的神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第一次的失算还能视作巧合,这次连越野都丢掉性命。
你们以为,七号还能护住你们?他已经自身难保了!乘现在多做招供,也许还得将功折罪。
外线活动基本收缩,转为例行公事,表面上一切在按花形的拟定方案执行,一切如常,可我们都知道,实质已经全变了,同样的方案,不同的前提会有完全不同的后果。
花形拟定方案时,所面对的,并不是被激怒的仙道。从火狐狸酒吧的那段视频显示,仙道与越野关系非常亲密,何况,即使不为越野,单为自己的威信与地位,仙道也不会就此罢手。
平静中的杀机暗伏。
第三警视厅全面警备,牧下令对我的住宅片区增派巡逻。按收到的恐吓信与线报消息,毒贩如果下手,我是第一人选,就象花形所担心的,目标全部被集中在我身上了。
对此唯一漠不关心,或者说不以为意的人是我,不是轻视仙道,而是我信任流川,流川不会任仙道对我为所欲为,至于仙道之外的其他人,如果我会就此毁在他们手上,证明我眼光太差,毁掉了也没什么可惜。
今年冬天第一场雪,持续一天,到下午终于停了,天色慢慢放晴,城市沉浸在无风的恬静和明朗的严寒中,沉浸在耀眼的光亮和淡蓝的阴影中,从高楼望下,灰沉的屋顶变得雪白、坚硬和洁净,
打开窗,深吸一口清新寒冷的空气,与各式数据奋斗到快头痛,我暗中调来仙道公司与他家族由他主管企业的全部财务账目。这是花形也不知道的,我在暗中撒出的另一张网,
玻璃窗上映出秀丽冷静眉目,我的前任忽略重要线索,毒品交易得来的巨额金钱,仙道必须找到洗钱的途径。他在云顶赌场动辄一掷千金,并非因为他好赌。
只是这张网虽然有力,却暂时不能启用,得到资料的手段纯属非法,如果以此指控仙道,在送他上受审席前,我得先进商业犯罪署的隔离室,解释我的证据来源。
内线电话铃响起,上司召我。
进去时,牧又在,脸似乎比平常更黑了,上司也一脸凝重的样子。
我在一室明朗光线里轻轻微笑,简单行过礼后坐下,耐心等候上司向我说明,在哪里出现了状况,微眯起眼,看向窗外。
万里无云的天空,穹顶似的笼罩大地,淡蓝阳光一泻千里,成千成万闪烁的光点在天空中飘舞嬉戏,在若不经意一个转身间,纯白晶体折射光线,刺痛我的视网膜,那是成千成万个小小太阳。
千亿个太阳聚合在一起,找不到热度,酷寒坚硬,亘古不化的冰川。
“藤真啊,我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上司吞吞吐吐,“是我们没有事先防备到位,还好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你慢慢听,先不要着急。”
我转过头,安静看他。
“我们应当提前通知四厅的,唔,你外公住在他们辖区,那是你唯一的亲人是吧?”上司握拳,同仇敌忾地对我说,“这些毒贩太无耻了,居然对一个老人下手,还好被邻居及时发现报警。你放心,老人家只是受了惊吓,四厅已经派人在医院看护了。”
沉默片刻,我冷静问,“能确定是本区毒贩所做,不是普通入室盗抢窃案?”
“是啊,开始接到四厅报告我们也以为是误会,也许与你无关。”上司回答,“但是,老人家说,那些人指名说,是为了给你一个警告,还问你没有没其他亲人,父母都在什么地方。”
上司下令,加强对我本人的保护。每天到家后以及出门前,我得与牧及时联系。
并肩走在回廊上,我停下身,斜斜靠住墙,牧跟着停了下来,抬起头我微笑着对牧说,“喂,是不是该付你保姆费?”
牧不出声。
不能再保持微笑,闭上眼弯下腰,“拜托。只剩几步路了。”我喃喃说,“为什么不肯走开?一定要看我出丑吗?那就索性扶我进办公室吧。”
终于捱过仿佛被人用力搓拧着的黑色绞痛,睁开眼,牧递给我毛巾,我对他无辜笑,“没事,反射性胃痉挛,刚才开窗吸进冷风,又被外公的事吓了一跳。”
牧的脸总算不那么黑了,他掉过头叹气,“藤真,我们不是朋友吗?你看你这是什么脸色,冷汗早就出来了,还要一直装着没事。”
冷风从车窗外疯狂灌入,街道、灯光、水面全部被寒气冻结,马达声沙熄来,空旷冰面一片安静,时而听到芦苇的折裂声,纤维被冻到承担不起轻雪的重量。
严寒的紧紧拘束下,曾经柔软的泥土变得无比坚硬。干枯苇丛稀稀疏疏,冰透的空气似乎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可怖力量,草木昆虫以及小的鸟雀,都丧生于它的屠杀。孤儿院旁那些淡蓝色的小花,想必也早已枯萎。
没有什么烦人蚊虫,也没有偶尔惊破水面的游鱼,我也不可能再抱着流川,在漫漫长夜里耐心地微笑着,倾听两个老人絮絮叨叨,琐碎到令我羡慕的一生。
小小红色光芒明明灭灭,在昏暗天空中看来分外温暖。烟草的辛辣刺激着胸腔和肺部,乳白色烟雾缥渺变幻。
手机声非常执着,按下接听键,刚开口,忍不住低低咳嗽。
牧从来稳重的声音变得焦急,“藤真!现在哪里?为什么没回家?!”
“嗯,很快就回去,现在郊外。”我低声说,略挪开手机,深吸一口烟,扔掉烟蒂,在地上踩熄。
“藤真?在户外?”牧警觉地不确定地问,“你在抽烟?”
“啊。”
“立刻灭掉!”牧的低喝中带有隐隐怒气,“那是最佳狙击目标!”
我寂寞微笑,“已经熄了,我说,别太紧张了,也许我不如你们想的那么重要,在这里这么久,也没一个来找麻烦。”在牧彻底失控前,挂掉了电话。
学会抽烟是在和三井交往时,他的烟瘾很大,常常在夜里醒来,看到他叼着烟敲打键盘,他的专业是预防电子犯罪,想成功防犯黑客,就得是个更强的黑客。
三井的做息时间很不规律,我并不介意,可是整屋的烟气有时会令我头痛。他常常半歉意半好玩地把抽过的的烟塞进我嘴里,我想他是认为如果我也会抽烟,就不会再排斥有头痛反应。
不想让他为难,而且我喜欢听打火时金属叮啷一声带着袅袅余音的啷声,所以很快学会抽烟,但我没有上瘾,只是送给他有着粗旷造型漂亮声音的打火机。
收到礼物那天,三井高兴极了,我们在他特意找来的歌声中一遍遍做爱。三井亮着眼睛对我说,戒烟如你,健司啊,这首歌说的TMD对极了。
在沉迷的喘息中,我恍恍惚惚听那个歌手低声倾诉,“总是想戒掉烟吧,就像戒掉你,……,抽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爱你彷佛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或许你就像烟,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法捉摸……,戒烟容易,戒你太难……”
戒烟如你,三井没有戒掉烟,可是戒掉了我。
至于我,我原以为我不会上瘾。
到家后,给牧发了短信,不想微笑不想说话。
光着脚跳上窗台,暖气令皮肤燥热,但是我觉得很冷,温度传不进来。
清冷的,没有起伏的声音,深浓痛苦慢慢聚结成形,黑发少年的眼睛穿透我,遥遥落出去,看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你什么都知道的吧。你带我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曾是凶杀案案发现场。你知道我会喜欢,对不对?
呼吸在玻璃上漫出一层又一层白雾,夜色模糊在雾气中,我温柔想,是,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的骨中骨,血中血,我们是同一颗树上结出,含有相同毒液的毒果,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就象不会有人比我爱他更多。
就象我当然知道,那个美丽到不可方物的夜晚,终究只是个魔法的幻影,太过短暂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