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冷夏      更新:2021-02-21 16:27      字数:4774
  因此案受到极大压力,前任请求调离第三警示厅,调任缉毒组不久的我升为正职。
  视频的镜头始终很稳,光线与角度到位,摄像者还不停变幻方位,从不同角度进行了拍录。
  常常会观看各种视频,非常奇妙的经历,视频所告诉我们的,不仅是被拍摄者,还有摄影者本人。不同的摄影者,会采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画面解构,以及不同的光线,不同的节奏。
  不同的画面,会透露不同的信息。越是无意识几乎听从本能的记录,越能反应拍摄者的心理状态,平和或压抑,机敏或迟钝。优秀者有优秀者的痕迹,平庸者有平庸者的风格。
  破过的一起凶杀案,受害者死亡前一段时间曾帮朋友做过聚会摄影,很失败的作品,画面零乱残缺,缺乏连续,总是注意到不该注意的细节,镜头有时会如惊弓之鸟般突兀来去。
  沉下心来看这些录影,用他的眼睛看世界,感受他的感受,情绪渐渐浮现出来,焦虑、紧张、不安,甚至到濒于崩溃,表面上却在力持镇定。
  受害者早已预知,死亡即将来临。
  与侦破灯塔谋杀案不同,那时我已慢慢学会从各个细节找到线索,我在幽黑森林中行走,习惯于抚摸恐惧,倾听各式各样深藏于人们心中的无声尖叫、惨痛呻吟,我一一感受被害者的痛苦、惊恐,为他们的痛苦而悲哀,为他们的惊恐而愤怒。
  但是,从没有一次经楞如同昨夜那样的痛苦。
  流川对我说,你不会不知道,藤真,六岁时,我就是凶杀案的目击者。
  重新调出视频档案签名资料,我微笑,不出所料,昨晚是阿神亲自回去,录下这段视频。也许应当当面感谢或恭喜牧绅一,有这么好的手下并且派出他与我配合。
  除了最后走出火狐狸,仙道的位置一直固定。
  录影播放,不可避免,我先被其中的流川吸引,仙道坐在吧台前,所以大多数时候,流川与他的小酒廊可以算他的背景。
  我凝神看流川的一举一动,外人眼里,流川依旧一贯的目无表情,然而我当然能看得出,流川正在生气。我一声不出自顾自侵入他的地盘,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逼供,而他却不得不配合我。
  多少有些在耍赖,流川讨厌任何原因的被动。
  很明显心不在焉,给仙道调酒时,流川用力过猛,杜松子酒多放了将近一倍,仙道苦着脸把酒杯端给流川示意,没有声音,只能看到他的嘴在一张一合。
  浪费仙道说话时做出的委屈神情,流川根本不去看他,他把酒杯劈手夺了过来,闻一闻重重放在一边,杀气腾腾重新调酒。
  好象被流川的煞气震住,仙道没敢再出声,乖乖安静喝他的酒,看另一端舞台上的表演,无声鼓掌时,各式各样的彩光从他脸上掠过,一派没有心机的快乐。
  流川抱着肘,自顾自在吧台里打瞌睡。他昨晚的生意很差,表情变化没多少人看得出,可到流川冷冷扫几眼之后,少有找他调酒的顾客。
  卧室里终于传来声响,我微笑着侧耳倾听,视频看得三心二意,一直在分心听那里的动静。
  我扬声叫,“流川?洗脸刷牙用具都准备好了,早餐在微波炉里,已经定好时间,按开始就好。”
  流川含含糊糊应一声。
  “吃完盘子放水池里不要管,帮我倒杯水就好。”我说。
  书架上的金属镜框里可以隐约看到流川,走路时摇摇晃晃,还在迷糊的样子,应当过去笑着抱住他的,但是现在不敢分心,虽说今天是周日,可出了这样的案件,又在大清洗阶段,必须赶在下午提交报告。
  不去办公室,而在家里做报告,已经较为出格。
  我开始聚精会神地重新看视频,这一回,重点在仙道。
  缉毒原本不同于刑侦,但是仙道另当别论,他的犯罪动机绝不同于一般的毒贩,不,仙道想要犯罪,与贪婪无关,越是了解他,越是熟悉他,才越有可能击败他。
  流川端着水杯过来时,我正在截图,顺手放大一些细节部位,263秒格,仙道站起身,与另一人说话,他们说话时的距离姿式与表情,非常稳定和谐,仙道很信任这个人。
  我接过水杯,坐太久,肩颈处快要坚硬,“流川,怎么不穿上衣?小心着凉,还光着脚。”我弯起眼睛笑,拉过他手指放在唇边,他这样赤裸着上身,无声无息走过来的样子象极了一只打着哈欠的豹子,优雅而性感。
  流川瞪我,“衣服都太短。”电脑上的图像吸引流川注意力,“他们是谁?”流川问。
  “仙道彰和越野弘明。”我简短答,没有做多余附加说明。
  流川皱皱眉。
  我挪动鼠标,关闭了画面。
  到办公室后,重新复查长谷川的讯问笔录,提交报告时,上司果然乐到快要合不拢嘴,拿着材料喜气洋洋分发特意召来的记者,正及时的造势。
  接手过长谷川的擅后事项,要他回去休息。花形做为缉毒组代表应付完媒体,过来帮我时,已经累到混身快要散架。
  昨天紧急行动,从头到尾绷紧了弦。与流川的小型近身格斗,比逮十个嫌犯还辛苦。早晨起太早,接着又是修改报告与接手分析仙道彰的资料。至于应付上司,有时甚至比工作本身更令人辛苦,即不想随意贬低自己,可上司又毕竟是上司。
  直到现在,等到花形接手,才终于能倒在长沙发上,几乎立刻睡熟,连花形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醒来时,有条毛毯搭在身上,非常暖和。花形没有拉窗帘,清爽夜风一阵阵吹过来,天边尤有最后一道红光。
  霓虹灯一盏盏亮起,那堕落的美丽。
  空旷长廊足音回响,风纪镜里迎面走近优雅人影,端正英秀的身姿,深褐色顺滑头发,精致面孔上冷静从容的柔和笑容,朦胧灯光下,琥珀色双目里魅影重重,蛊惑人心的幽暗与美丽。
  他向我走近,再错身而过,越行越远。
  星光网一般织在头顶,地面的灯火则汇成光海,我们注定在这片海里游弋,不得喘息,除非能找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幽玄秘境。
  车辆无声无息在火狐狸门前停下,时间还早,虽然有过昨夜,可我不认为流川会很高兴看到我旁若无人大摇大摆走进火狐狸,仿似想要昭告世人,我们关系非同寻常。
  我也不想再给牧添更多困扰。
  舒展身体伸长腿,就着路灯挑选CD,我抬头,微皱起眉,火狐狸有些不对,不同于往日的喧闹,似乎非常非常的热闹。
  欢呼声与口哨声快要把屋顶掀掉,仿佛狂欢节已提前来到,人们兴高彩烈齐声喝彩,跟随节拍热烈扭动。樱木原来热情的高歌低沉下来,反倒有种奇妙的律动感,乐手们全部动了起来,按捺不住地扭动,在流川与仙道的带领下。
  汗湿白衣里,流川依旧是自顾自的舞动,然而今晚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人在呼应,仙道垂着眉眼,配合流川,做出各色相同或迥异,无比夸张而又无比和谐的动作,看似颓废的风格,却有说不出的潇洒。
  Guys and Dolls,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玩偶,他把流川无人可以模仿,原本孤芳自赏的舞步,转换出另一种节奏,让那其中原本隐含着的激情、热烈全部释放爆发出来。
  在这样汗水淋漓的奔放旋律中,彬彬有礼的优雅冷静,变得面目模糊无足轻重。
  流川的眼里,我从没见过,刀锋般锐利明亮光芒。
  十一、
  蓝色,铺天盖地,漫无边际的蓝色,没有一丝杂质,彻底的清彻,象一整块蓝色水晶,那种蓝,太过纯粹,纯粹到近于妖异。在纯净明澈的蓝色里,不停坠落,无所凭依,没有止境的坠落,风声从耳边呼呼掠过。
  乌黑明亮眼睛出现在蓝色天幕里,那么明亮,象有一千个太阳在焚烧,可是又那么冷漠,把一千个太阳全部锁进沉黑里,不留一丝光线。
  那双眼睛冷漠地、炽烈地看着我,深深看进我眼里去,我试图挣扎,蓝色忽然不见了,血光闪现,血腥扑鼻,一刀,再一刀,又是一刀,腥红血雨弥漫整个天地,让人无法呼吸。
  从梦中霍然惊醒,房间里非常安静,能清晰听到我低低喘息声,夜风阵阵吹来,撩动垂在一侧的窗帘,窗帘后空无一人,没有人躲在那里看我。
  坐在窗台向外凝视,辽远清冷天空缀满星点,远处隐约的车灯摇摇摆摆,象是萤火在跳舞,近处的道路两边,深深浅浅的黑色树林,发白的路面越行越远,在一个上坡处消失不见,好象已无路可通,四面全是天空。
  睁着眼,枯坐一夜,直到天明。
  本次大清洗行动在短短时间内即达到甚至超出预期目的,上司志得意满,要我在剩余时间里继续努力。
  “藤真啊,果然是一流出色的人才,早就该好好提升你了,上次的事明明是个意外嘛。”上司很亲切对我说,“牧和你同时进警局,现在比你高一级是吧?不要紧,你很快就会追上,不,超过他!”
  “哪里,您抬爱了,牧警官的确能力卓著,在我之上。”我柔和笑。
  上司笑了起来,“哈哈,藤真很谦虚嘛,不错不错,年青人就应当这样。”
  大清洗依旧进行,但再无惊喜,已彻底成了雷声大雨点小的例行公式。七号仿佛就此销声匿迹,按花形与长谷川他们的私下议论,多半是去避风头了吧,难得他这回这么配合,没有找任何麻烦。
  只有我知道,没什么好奇怪,仙道彰出去渡假了,名符其实的悠闲假期。出名会享受的仙道,据说从不把工作带到休闲中。而且这次他并不是独身一人出发。
  上司宣布清洗行动胜利结束那天,我们与治安处一起庆贺,这种场合,名为庆祝,很快发展成大家一起斗酒,或者也能算另一种表达友情的方式。
  牧有事要晚点来,我成了在场最高级别长官,难得可以抛开等级,缉毒组警员们对我的尊敬不可能套用他人,没多长时间,清田便当先举着杯过来敬酒。
  这种时候,花形可帮不到我,他酒量极差,已经红了脸,酒量最好的长野偏巧又在休假,面不改色喝下第四杯时,长谷川担忧地看我,可很快自身难保。
  我微笑着对高野使眼色,他醒悟过来,领着一帮兄弟主动出击。
  牧到的时候,满地狼籍,他的属下几乎全员牺牲。清田钻进桌子底,神宗一郎满脸通红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倒是宫益,还能勉强和长谷川推杯换盏,大着舌头诉说不幸的初恋旧事。
  缉毒组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在刚才,花形抱着我一迭声叫,“健司、健司健司……”,我拍他脸,不断安慰,“好了好了,我在这里,在这里。”好容易扶他上了沙发躺下。
  神采奕奕端坐在椅子上,我对牧举起杯笑着叫,“来晚了,罚酒三杯!”
  牧瞠目结舌,小心绕过各式阻碍,“藤真,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
  我对他无辜眨眼,“不怪我哦,是你的人先来找我敬酒。我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牧从我手中拿下酒杯,黑着脸训斥,“酒量好也不是这么喝法子。”
  我叫,“喂,你先喝完三杯酒再跟我说话!”
  牧的脸越发黑了,不由分说掏出电话,“我叫人收拾,你也别喝了,我送你回家!”
  同校毕业,又进入同一个警局,却始终阴差阳错,不在同一个部门,我与牧常有喝酒的机会。或者说,我所在的系与部门,常与牧所在的系或部门,有斗酒的机会。
  牧再是能力卓著,说到喝酒,只有干拜下风,归功于遗传,我的父亲酒量非常之好,而牧则有轻度酒精过敏症。
  上学时第一次喝酒,我们说什么也不信,牧那时又是面黑心软,还没学会混然天成的王者气派,被逼到彻底牺牲,偌高个子满身红疹,虚弱躺着威风扫地的样子,实在是非常之可爱。我幸灾乐祸笑了很久。
  到警局后,毕竟不比学校时的玩闹,少有人强行敬酒,年终酒会有上司来时,我会想法挡掉,凭了我的机变与牧的沉稳,这个秘密得已保留,在部门联欢这样的场合,他甚至会独自溜出,留我一人心照不宣地替他主持大局。
  喝到这样不可收拾,还是第一次。
  下车时,腿一软,差点摔倒,被冷风一灌,酒意涌了上来。地面在不断摇晃,象走在船上。昏昏沉沉被半扶半抱进房间,可能怕会我吐,牧没敢放我在床上,扶我躺在沙发。
  毛巾、水杯、盆子,我合着眼,听牧来回忙碌。全部弄好后,牧站在沙发前,半天没有出声,不用睁眼,就知道他在俯身看我,我举起胳膊挡住眼睛。
  “好了,藤真,我先走了,还得回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摇摇晃晃站起来,“嗯,好啊,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