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市委书记瞿占元严厉地问道。
  “书、书记……”
  吴冲顿时冷汗直冒，讷讷地叫了声“书记”，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柳蔚虹眼睛眯了眯，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嗯，不是叫“瞿书记”，而是直接叫了“书记”，看来吴冲其实也是瞿占元一派的？
  她隐约知道瞿占元和市长陈教德不是那么对付。唔，从种种迹象来看，瞿书记貌似还是蛮有掌控力的嘛，公安局长也捏在自己手里。
  瞿占元又朝身边的潘司令员看去，眼里不满之色一闪而过。
  “潘弘毅同志，这些都是你的兵吧，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潘弘毅很谨慎，稍作思考才回答说：“我们警备区接到举报，这家酒店在进行不正当的商业活动，并且企图殴打我警备区两名正在此处消费的同志。”
  他这话说白了就是——我们警备区的人在风华酒店被打了，所以我们就出动军队来救人。
  其实按照一般的情况，潘司令这么说话有点不太稳重，对书记大人不够尊敬，奈何潘弘毅后台也挺硬，虽然只是潘家的分支，并非潘家嫡系子弟，可是能够被潘家放到江口这个改革前沿来抢地盘，也不会是无能之辈。
  平时潘弘毅对瞿书记的工作都很配合，每次常委会需要表决的时候，都毫不犹豫地举手支持瞿书记的决定，完美地体现了“党指挥枪”的原则，关键时候他硬气点，瞿占元还真不好扫他的面子。
  主要是瞿占元这时候还不知道这“两名同志”其中之一是潘弘毅的女儿，否则他就不会是这么公事公办的态度了。
  瞿占元皱起了眉头。
  正在此时，柳蔚虹分开人群，缓缓走到瞿占元面前。
  瞿占元正头痛着该怎么解决今晚的问题，忽然看到一个冶艳妖娆的女子走到近处，不由得愣了愣。
  这是谁？
  从柳蔚虹的打扮来看，似乎是在酒店里工作的陪酒女郎，但一个陪酒女郎，贸贸然跑过来出头做什么？
  “领导们好，我是柳蔚虹，华南大学中文系的学生。”
  她淡然一笑，直视着瞿占元的眼睛，继续轻声说道：“我受朋友所托，到风华酒店来寻找她失踪的好友江小英。此前，江小英向她发出求救信，说自己在江口市打工的时候，被流氓挟持，强迫她在风华酒店卖淫。我为此到风华酒店来找人，正准备将她带出去的时候，酒店的经理和幕后经营者许茂、吴来智将我们拦下来，意图行凶，并且召集了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来围殴我们，幸好江口警备区的战士们及时赶到，制止了他们的恶行。”
  她朝人群里指了指，把试图藏在人堆里的吴来智指出来，说：“这位就是吴来智，他是江口市公安局的警察，也是……市局局长吴冲的公子。”
  说罢，她还对吴冲微微一笑，差点没把吴冲气得脸肿，这女人到底和自家有多大仇？
  柳蔚虹？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很多人也有耳熟的感觉。不仅如此，站在一边的叶家明终于被人认出来了……是被市委副书记何辰认出来的。
  何辰在高层的后台就是叶家，叶家二少爷，他不可能不认识，柳家大小姐，他也是知道的。
  何辰脸色骤变，迅速在瞿书记耳边说了两句。瞿占元望向柳蔚虹的眼神顷刻间有了质的改变，同时朝与她站在一块的同伴们飞速扫了两眼，紧紧抿了抿嘴唇。
  柳家的女儿，叶家的儿子，跑到江口来闹事，他们想做什么？
  另外那几人又是什么来路？
  瞿占元的沉默让吴冲变得更加紧张，何辰刚才的小动作人人都看得见，吴冲又不是瞎子，马上明白事情正在朝他所无法控制的方向滑去。
  短暂的默然后，瞿占元转头看向了吴冲，神情颇为凌厉。
  “吴冲同志，是这么回事吗？”
  柳蔚虹嘴角弯了弯。
  瞿书记不愧是官场老手啊，看来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这边的身份，二话不说先和吴冲划清了界限。瞧瞧，直接叫了“吴冲同志”，生疏之意溢于言表，和刚才吴冲亲亲热热地称呼他“书记”真是差别太大了。
  一有情况就把手下炮灰掉，真果断呢。
  吴冲额上流下的汗水越来越多，他擦着汗结结巴巴说道：“书记，不是这样的……我们公安局接到的报案，说是有暴徒持枪在风华酒店滋事，我马上就带人赶过来了，没想到警备区的战士们竟然会在这里。”
  叶家明嗤笑一声，插话说：“对，的确有暴徒持枪，不过拿出枪来的是你家公子吴来智，我们只是正当防卫。不知道吴公子在公安局里负责什么工作，居然可以随身配枪？好威风呢。”
  瞿占元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叶家明这种纨绔无礼插嘴，他固然不喜，然而人家说的可能是事实。他瞿占元的治下，居然发生这样的事，要是被柳蔚虹叶家明“捅上天”……突然他又有些后怕，幸亏这吴来智没拿枪打伤柳、叶等人，这些太子党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是要有人拿头上乌纱去顶罪的！
  想到这里，瞿占元不由得狠狠瞪了吴冲一眼，你养的好儿子！
  “吴冲同志，你工作太不到位了！枪支管理如此疏忽，还有，看看这满地的砍刀、钢管，你们公安局是怎么抓治安工作的！”
  就在吴冲双腿直发软的时候，市长陈教德也出声说：“社会上的黑恶势力，公然充当酒店的保安人员，吴冲同志，我希望听到你合理的解释！”
  陈教德这时也从何辰那边知道柳蔚虹等人的身份了，哪有不趁机开声的道理，总不能好话都让瞿书记一个人说了吧，他陈教德也很渴望进步的。
  柳家、叶家，这两大豪门对于地方上的大员们来说，有着强大的威慑力。尤其柳蔚虹的父亲柳成邦正担任着南方省省委副书记，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威慑力就更大了。
  虽然他们的后台都不是柳家，但不能随便得罪豪门大族却是每一个地方官共有的原则。
  人家未必能帮你，但若是记住你想要暗地里整整你，你哭都找不到坟头！
  一名中尉军官从酒店内跑步赶过来，向潘弘毅立正敬礼，大声说道：“报告司令员，警备区警备一团一营二连战士，在风华酒店搜捕到二十几名正在进行卖淫嫖娼行为的犯罪嫌疑人，如何处置，请司令员指示，二连副覃西成！”
  领导们的脸色，愈发黑沉沉的。
  “都看住了！”
  潘弘毅脸色严峻，沉声命令道。
  “是！”
  原本市委书记、市长等主要领导都到了，现放着几十名公安干警和武警战士就在外边，潘弘毅应该让战士们带回驻地，将此事移交给地方公安机关的同志们接手处理。
  但现场情况实在太复杂，且不说吴冲这个酒店的幕后大老板本身就是市局局长，单单这二三十名持械的古惑仔，那就不能掉以轻心，万一战士一撤，这里出个什么意外，那就真的闹大发了。
  潘司令员也就顾不得忌讳，命令战士们“都看住了”。
  吴冲更是脸白如纸，他之前还想着，要反咬警备区一口，让“军地冲突”成为主要矛盾。
  移开了领导们对风华酒店本身的注意，他就能混水摸鱼，将大事化小，保住自己和儿子。
  可是从柳蔚虹出来说话后，事情就往他所不希望的方向一路滑去。
  吴冲就是再笨，也明白来闹事的这些人必然是有很强硬的后台了。
  瞿占元懒得管吴冲的心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柳蔚虹一眼，而柳蔚虹则回了他一个浅浅的微笑，意态甚是悠闲。
  两人同时微微颔首，像是达成了某种交流。
  柳蔚虹心中，对此事已有了更多的打算。
  今天的事情完全可以利用起来啊……真是个不错的契机呢！
  282：这次，是我输了
  深夜，一辆黑色奥迪从江口市市委大院某栋小别墅门前离开。
  “姓瞿的还真是只老狐狸。”
  叶家明在后座上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打起了呵欠。
  柳蔚虹抿嘴微笑道：“怎么，人家瞿书记对叶公子很客气的嘛，你还埋汰人家。”
  “本少爷亲自上门跟他解释，他还对我不客气？除非他不想干这江口市的市委书记了。”
  叶家明口气嚣张得很，但他所说的完全是事实。
  想想叶二少在京城的时候，何等风光，绝不可能去一个副部级官员家里拜访做客啊！别看瞿占元在江口市威风八面，到了京城，很多场合里头他压根就没座次。
  所以瞿占元对于柳蔚虹和叶家明的夤夜来访，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热情，丝毫不敢在他俩面前拿捏架子。
  刚刚在风华酒店里，瞿占元速战速决，把现场交给了市政法委书记戴林，再训斥了几句就走了，堂堂一把手，总不能死死盯着他们做事吧。
  书记和市长走后，市政法委书记戴林先让潘弘毅的战士维持一下现场秩序，然后调了一批刑警支队的人来接手处理。
  柳蔚虹等人，包括江小英在内，全进了公安局，当然戴林机灵得很，直接一句“亲属回避办案”就把吴冲给架空了，由他亲自来抓这个案子。
  尽管何辰没向戴林交代这几位“闹事者”的身份，可能做到戴林这职位的，哪个不是猴精猴精的？他察言观色，早看出这几个年轻男女后台硬了。
  所以在公安局里头，他对几人的态度十分良好，只让他们做了笔录就将他们送出去了——注意，是送出去！
  因为在审案的过程中，戴林总算打听到了这几位的来历，听说是柳家的千金、叶家的嫡孙、易将军的幼子、潘司令的女儿，哦，还有一个香都罗家的公子……无论哪个都是戴林不想得罪的对象！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丢掉下限和节操冲过去抱大腿，就怕做得太难看了，会起到反效果……
  目送罗达维与潘莹蕾离去后，柳蔚虹让范克柔陪着江小英回他们下榻的宾馆再开了间房，陪在她身边开导她，紧接着她就让易青锋开车把她和叶家明送到瞿家的小别墅。
  她知道，瞿占元也在等待着她的到来，她相信瞿书记不会看不懂她的暗示。
  “小妹，我现在算服了，你天生是走这条路的。”
  叶家明叹了口气，说：“发生这么多乱糟糟的事，你还能想着过来和瞿某人谈判，果然没枉费最高首长对你赞不绝口啊……”
  “首长什么时候对我赞不绝口来着，净瞎说。”柳蔚虹拍了二哥的肩膀一下，却没多少责怪的意思。
  对，她就是来和瞿占元谈判的。
  江口市从来不是柳家的势力范围，可以说，原本整个南方省，柳家的势力微乎其微，两年前柳成邦到南都市做市长的时候，完全是孤军奋战，差点就被当时的市委书记郭其鹤给挤走了。
  但现在，柳成邦不仅在南都市站稳了脚跟，牢牢掌控着整个南都市的工作与干部，而且开始将触角伸向了南方省内其他的范围。上回楚立衡被人诬告的事澄清后，省纪委那边闹得鸡飞狗跳，柳成邦借机扩张势力，打击政敌的同时在南方省高层拉拢了不少盟友。
  不过，具体到下面的市县，柳家的势力依旧微薄。
  而现在，柳蔚虹看到了把柳家势力渗透到江口市来的契机。
  小小的风华酒店冲突，背后全牵扯甚广，柳家、叶家、易家、潘家，乃至香都的罗家，都是“受害者”。而另一边，则站着江海连家、香都许家，还有一大批江口的地头蛇。
  形势复杂啊！
  到瞿占元家拜访前，柳蔚虹跟柳老爷子通过电话。
  她把今晚的事如实转达给老人家，柳老爷子何等睿智，闻弦而知雅意，笑道：“薇薇，你真是……走到哪都能弄出事端来。不过，你想做到什么程度？”
  “爷爷，我觉得总得拉下几个人才能表现出江口市整顿治安的决心嘛。这么一桩案子，要立典型，也是可以的。”
  柳蔚虹的想法很恶毒，她是打算用这件“军地冲突”的案子来威胁瞿占元与她合作，如果瞿占元敢护着吴冲等几个在风华酒店入股的干部，那么她不介意把这案子炒成典型案件。
  在这个刚刚开放没多久的年代里，这件饱含了香都商人、强迫卖淫、黑恶势力、警匪勾结、军地冲突等刺激要素的案子，说是“大案”一点都不夸张。
  要是被定为典型，瞿占元的脸就丢大了，辛辛苦苦在江口熬了两年，做出那么多政绩，要是沾上这个黑点，瞿占元光明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