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蔚虹撑开伞，从唐飞扬的车子上下来，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针已靠近了午夜零点，雨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目送柳蔚虹的身影消失在陈家小院大门内，唐飞扬才重新启动车子，离开了这条小巷。
  雨水拍打着车窗，被雨刷刮出一道道的水痕，而小巷里的灯光也偏于黯淡，车内视线并不算好。
  但唐飞扬却不甚在意，熟练地操控着车子拐出了小巷，往他所住的宾馆开去。他的心情难得如此愉快，开起车来似乎都更轻快了些。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起了柳蔚虹开车的样子……她的车技应该比他要高明得多。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子。
  他从来都是个行事极度谨慎的人，今晚贸然提出与她合作，大概是他活到这么大以来，做过最冒险的事情。但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知她考虑得怎样了……
  柳蔚虹更衣洗漱完，披上一条羊毛披肩在小屋的窗前坐下。屋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昏黄的灯光映出玻璃窗上一行行的雨痕。她紧了紧身上的披肩，轻轻伏在书桌上。忽然，她坐直身子，从一格抽屉里取出一份不薄的资料册。
  那是关于唐飞扬的许多调查报告。她也是调查过他的呢，这么想来，倒真是没什么立场指责他了。不过他调查的程度更深入而已。
  如果对象不是自己，她对他这种做事认真到偏执的态度，说不定还会击节赞赏。可是被人如此彻底的调查，完全是一件令人无法高兴的事情呐。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不要和他合作？
  这一回，她不能和任何人商量，只能依靠自己来判断。即使唐飞扬不强调，她也明白两人这种与“外人”私下结盟的事情，是不能向家族坦白的。
  平心而论，唐飞扬的提议真的很吸引人。
  “如果你只是为了赚钱，不会为了你父亲谋划到这个程度。我不得不承认，虽然你的手段还很稚嫩，但确实很有效……那场军地冲突策划得很好。”
  当时在咖啡厅里，唐飞扬脸上坦然地流露出赞许的表情。能让心高气傲的唐飞扬说“很好”，她应该很满意才对，唉。
  唐飞扬甚至说了一句，在他所见的新生代世家子中，能在这个年纪就有如此韬略的人，并不多见。所以他很欣赏她。
  两人私下合作，这个建议委实过于惊人，因此唐飞扬这回也没有提出太详细的合作计划，只是表达了这个意向。
  他并不知道她做那么多事情，是为了挽救家族倾颓的命运——这种事，也只有她自己清楚。纵使天才如唐飞扬，也不可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到那个程度。
  他认为她有心从政，所以才会拼命为家族出力，争取获得家族中大佬们的认同。毕竟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如果没有超群的实力，是不会被列入家族接替人培养对象之中的。
  但反过来说，在豪门大族中，若某个女孩子能力特别杰出，也会得到家族的支持。这是由于中央有规定，在各大班子中要配备一定比例的女干部和少数民族干部。从政的女子基数本来就很少，所以有豪门背景也有一定实力的世家女真心想走这条路，往往也能走到比较高的位子。到时候，对家族也会是相当不错的助力。
  这也是柳老爷子和柳成邦下决心培养柳蔚虹的根本原因。
  唐飞扬认为柳蔚虹早早就开始与李荣添等人合作生意，就是想为自己积累更多的筹码。其实他这么想，方向上似乎也不算错误……从增加自己对家族的话语权来说，他对柳蔚虹的所作所为把握得还是很到位的。
  “你我都想增强自己的力量。所以，我们应该是有合作基础的，不是吗？”
  柳蔚虹无法反驳他这句话。她心知如果有了唐飞扬的帮忙，她的“私人事业”肯定能有质的飞跃。可是这也代表着，她的底细会被他掌握在手里。将来两人翻脸——这种可能性是绝对存在的，他要对付她可就太简单了对于柳蔚虹的犹豫，唐飞扬似乎早有预料。他暗暗点了一句，反过来看的话，自己的情况不也是一样吗？
  如果她真的替他打理私人的事情，那么她掌握他的情况，肯定也不少。彼此都抓着对方的把柄，打起仗来也会有顾忌的吧？
  而他最后开出的条件，才是让柳蔚虹动心的真正原因。
  “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不伤及我与家族利益，我都会尽力帮你做到。”
  “真的？”
  柳蔚虹惊讶地看着他。这大话也是随便说得的吗？太儿戏了吧？
  至于要为她让步到这个程度吗，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合作伙伴而已……她不是那种毫无背景，可以随意投靠他的所谓“智囊”，她做事必须首先考虑到她的家族。他不会觉得很危险吗？
  然而柳蔚虹也明白，如果自己不是柳家人，又得了柳老太爷的青眼，唐飞扬可未必会来找她合作。他看上的不仅仅是她的能力，更是她的人脉，她在家族中的地位。
  好吧，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唐家的太子爷唐飞扬同学，为了对抗家族中潜在的反对派，想要在家族外开拓自己的事业。而他做这些事，最好是不要被家族中的人察觉，所以他找上了她。
  她之所以被唐飞扬“看上”，除了个人能力、家庭背景之外，或许还有一点——
  因为她是柳家的大小姐。
  唐家与柳家，既不是敌手，也不是盟友。
  照常理看来，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两人竟会在私下合作。就因为他们都身份特殊，反而会更安全。
  她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护。只要他们做得隐秘些，唐家那些想算计唐飞扬的人，不会想到唐飞扬的王牌是握在柳家人的手里唐飞扬也说了，两人合作会是她在明，他在暗。对外来说，那些“事业”做得再大，也是柳蔚虹的成绩，而不是他的。
  他要的是实惠，而她需要的是耀眼的筹码。
  不仅仅是这样而已……如果唐飞扬真能兑现对她的承诺，那么她日后若是真要踏上仕途，就能得到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帮助唐飞扬如今在中纪委就已是实权正处，等几年后她毕业，他肯定走到了更高的位子。需要的时候，他出手帮个忙，比柳蔚虹自己向家族求助有用百倍。
  不是说柳家不愿意帮助自己的子弟，但老是让家里帮忙的孩子，是无法让家长信赖、委以大任的。能利用家族外的人脉与力量，才是优秀的世家子弟“唉，好诱人呐……”
  柳蔚虹将唐飞扬的资料扔到书桌一角，又趴了下去。脑子里转动的东西太多，她都快想晕了。如果可以什么都不想，专心当她的千金大小姐，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啊……可是如果她不努力，这个大小姐能当多久还真是个问题。
  前世她不就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等到家族垮台之后才醒悟到自己是多么的没用？
  耳边不住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她莫名想起前些天重看的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里，白流苏的心情——
  “恍惚又是多年前，她还只十来岁的时候，看了戏出来，在倾盆大雨中和家里人挤散了。她独自站在人行道上，瞪着眼看人，人也瞪着眼看她，隔着雨淋淋的车窗，隔着一层层无形的玻璃罩──无数的陌生人。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头也撞不进去，她似乎是魇住了……”
  白流苏是无人可以依靠，她虽然有祖父和父亲，还有青锋、二哥……可在这一刻，她的心情与白流苏并无二致。
  既然是秘密合作，她自是不能轻易与任何人商议，必须靠自己来做出判断。
  一点半了啊。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手边的手提电话，拨出了一个她早就知道但一直没有打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便被人拿起来了。
  “你好。”
  唐飞扬的声音很清醒，并没有从睡梦中被人唤起的沙哑感，可见他也一直没有睡——或许，他一直在等她的电话。
  “唐飞扬，要合作的话，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柳蔚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似乎隐隐听到了唐飞扬的轻笑声。他早想到自己会提条件吗？
  “好，你先说。”
  “如果你能帮助我父亲顺利通过明年春天的人～代会，正式成为南都市的市委书记，那我会尽自己所能与你合作。”
  “嗯？”
  唐飞扬眉头微微一皱。这个条件……难度可不小啊从一般人的角度看来，柳成邦头上“代理”的帽子应该是可以轻松拿掉的。但柳蔚虹却看出了其中的危险……这是她自己想到的，还是她父亲对她说的呢？
  “怎么，做不到吗？”
  她的语气里加进了一味名叫“挑衅”的调料，虽然量不多，当对唐飞扬好像还挺有用。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尽量去推动这件事”
  124：我要去江口
  天气一日日冷下去，转眼就到了年底。
  柳蔚虹从教学楼里走出，双手合拢轻呵了一口热气。淡淡的白雾在空中只停留了片刻转眼便消失在冬日的寒风里。她从挎包里拿出千鸟格的厚呢围巾围上，一转头就看到鲍娜娜也从楼梯间小步跑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和教授讨论问题花了点时间……你怎么不戴手套？”
  鲍娜娜一面忙着围围巾戴手套，一面朝柳蔚虹走过来。柳蔚虹摇头笑了笑，说：“也不算很冷啊。今天娇姐做火锅哦，你要不要一块过来吃？”
  “好啊”
  鲍娜娜拍掌欢笑，她和柳蔚虹做朋友有些日子了，也跟柳蔚虹到陈娇那儿蹭过不少饭。鲍娜娜吃东西不挑剔，食堂菜也吃得津津有味，但陈娇的大厨级手艺当然更吸引她。
  “薇薇，元旦前系里又有舞会，再陪我去吧？”
  “元旦舞会？”柳蔚虹想了想，说：“不了，我大概要提前请一个星期的假，去一趟外地。”
  “啊，你又不去啊……我自己去不好玩呢。”
  鲍娜娜失望地叹了口气，倒是没有追问柳蔚虹请假到外地去干什么。她是很有分寸的人，看起来似乎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得很。柳蔚虹的私事，她从来都不会多嘴，这也是柳蔚虹很喜欢她的地方。
  若鲍娜娜真是个多嘴的姑娘，她还真不敢与之深交了。
  “嗯，我要去江口市办点事。”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坦然地告诉鲍娜娜：“我二哥，就是上次来请咱们去吃饭的那个呀，他在江口开了一家公司，我答应了得空就去看看他。”
  “哦？就是那位叶家明叶二哥吧？”鲍娜娜立刻回忆起叶家明那英俊到妖孽的混血王子面孔。虽然柳蔚虹的大多数“男朋友”她都只见过一两次，但每个人都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没法子，他们每一个都那么出色，想记不得很难啊但是据鲍娜娜自己观察，其实柳蔚虹是没有所谓的“男朋友”的，这些男子都只是她比较亲近的朋友罢了。就连那位经常陪伴在她身边的易青锋，好像也是“家人”的感觉更多些，好像并没有情侣之间那种甜蜜的气氛。
  倒是上回在联谊舞会上将柳蔚虹“强行”带走的那位，霸气到了极点的大帅哥，看起来好像还有那么点感觉哦……当然这或许也只是她的胡思乱想而已。
  “叶二哥在江口开公司？对哦，上回是有听过他说要在江口工作。原来他是当大老板的啊，真厉害”
  “是呀，他真的蛮厉害呢。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过去找他玩吧，他也时常会向我问起你的。”
  柳蔚虹这话可不是骗鲍娜娜，叶家明的确是向她提起过几次鲍娜娜，当然只是在关心她和朋友相处得好不好，绝不是对鲍娜娜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叶家明希望柳蔚虹身边多一些同龄的好朋友，这样她会过得更快乐。
  这也是叶家明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易青锋待她如公主，倪嘉泽对她是朋友，李荣添把她当成“伙伴”，而只有叶家明像个真正的大哥一样，会操心她的生活细节。
  就像前世柳家落魄后，叶家明还保持着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看看她的习惯，尽量照顾她的日常生活。只不过她那时心灰意冷，故意让自己过得清苦一些，才不肯接受叶家明经济上的援助。
  与她有密切交往的这些男子中，只有唐飞扬……是她无法定位的。
  不是朋友，不是伙伴，当然更不是家人。说是盟友，他们也还没正式结盟。正如他们约定的那样，在柳成邦顺利通过人～代会，正位市委书记之前，他们还不能真正的合作。
  上个月的公～审大会过后不久，乔万开与肖蒙、白国凯等人也被判了刑。乔万开判了死缓，肖蒙判了二十五年徒刑，白国凯则是无期。不过肖蒙这个二十五年徒刑还有可以商榷的地方，目前正在上诉，二审之后估计会改为十五年。之后再进行各种运作，最后在牢里待的时间可能不会超过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