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片片      更新:2021-02-21 16:04      字数:4914
  (似乎是……眷恋与痛恨的心情……)
  (还有一点点的…谅解…呢……)
  「你那时候对那个女孩子说,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呢。」
  六道骸稍稍拉开距离,带著一贯轻浮的笑意,注视著纲吉。
  「那麽也包括,你喜欢云雀恭弥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
  纲吉缓缓地松了口气,语气有些隐忍的悸动。
  他眨著眼睛,有些自嘲地。
  「只是、会渐渐地忘记一些事情。」
  「和骸在一起久了,会想起很多事情,於是曾经执著过的感觉会逐渐淡却……」
  「…尽管我不愿遗忘,那样的心情……」
  「真是好强的孩子呐。」
  六道骸再一次凑上前,然後紧紧地拥住纲吉的肩头。
  「我还以为…纲吉有些喜欢上我了呢。」
  「…我不知道……」
  纲吉咬著下嘴唇,用力地把脸埋进骸的胸前。
  依旧不能感受到裹在期间的,生命微弱的撼动。
  纲吉忍不住更加紧手指刻入衣服间的力度。
  「呐、亲爱的纲吉。」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怎麽想呢?」
  六道骸吻著纲吉的额角,他看著纲吉愕然睁大的双眼,忍不住失笑出声。
  像是玩笑一半的口吻,然而纲吉却无法从那双异色的瞳里发觉任何不真实的成分。
  「我想我已经无法继续坚持下去了,那些曾经誓言要杀了你的诅咒。」
  「能够支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呢。」
  六道骸领著纲吉从公车站牌一路曲折向上,周遭森林密布,暗色的影子叠叠重重地遮掩住夜空的清晖,夜色像是鬼魅一般的随风晃盪著,夹杂著一点点窸窣的虫鸣。纲吉甚至可以从空气中嗅到,熟悉的海水咸涩味、雨後所扬起的熟悉土壤味。
  「什麽…那是、什麽意思?」
  纲吉止不住浑身的颤抖,他感觉背脊像是注了冰水似地,一路从尾椎凉到後颈。
  他紧紧扣著六道骸的手指,却只感到彻骨的寒意,他从未发觉骸的手指会是这麽的冰凉,他几乎可以感受到温度一丝丝从指尖内流失的微弱速度,彷佛那也是生命力的流逝。
  然而骸却只是露出不大在意的微笑,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在碰上我之前,你注定要死於一场车祸中。」
  「你还记得麽?有一次搭乘公车时,你差点被甩出车门外的事?」
  「其实你早在那个时候就应该死了,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死的这麽轻易,才会救了你。之後还有一次,在你逃出校门的时候,差一点被那辆计程车撞到,那一次也是。」
  他们来到树缘的上坡处,六道骸牵著纲吉,一步步谨慎地踏入尚未开发完全的丛林夹道内。
  从这儿树与树之间稍稍露出间系,满月的光晕静静地注满他们所踏出的每一步伐。纲吉可以清楚地看到六道骸在月光下渲染著银色光芒的宝蓝发色,半长的发梢会随著他的动作小小地晃动著,他却忽然觉得眼前被月色包容的一切,都将化为触不可及的虚象。
  「我想亲手杀了你,我一直是这麽说服自己……」
  「但是我想起了那些、在一片废墟中找著你的遗体,替你刻著墓碑时的心情。」
  六道骸看著纲吉,看到对方的瞳色在夜色与碎光的剪影中所流转震慑与强烈的不安,他伸出手拨弄著纲吉略显暗沈的褐色发丝,笑容中没有平时轻浮的意味。
  「──我想再见到你,是这样的心情呢。」
  「所以我,选择永远停留。」
  30。
  「不是诅咒,也不是怨恨。」
  「应该是愿望才对。」
  六道骸释然地叹了口气,纲吉看著他将视线上探,发觉夜空云影中的一轮清辉像是水面上的晃影似地,徐徐地摇摆著清波。一股浓厚的惧怕与不舍占据他全身的知觉,纲吉奋力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拥抱著六道骸,他甚至感觉到满怀的熟悉体温,也有一点一点剥去的徵兆。
  ──如果连你都离开了、那我…
  「一年只有一次的机会,可以随著雾来到你所在的地方。」
  「然而这一次我却、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了呢。」
  「结果到头来、还是得说再见。」
  相较於纲吉的恐惧失措,骸仍是带著盈盈的笑意。
  他轻轻拨开纲吉环腰的手指,凝视著纲吉,他笑著轻吻那双纤瘦的手,一如以往。
  「不过幸好最後,还是带你回到这里。」
  六道骸领著纲吉别过脸遥望星空下的另一端,一座被树影被月光所拥抱的小小屋子。
  纲吉怔愣地看著那一端,那是他、最为熟悉的──
  他困惑地回转过脸瞅向骸,不知道为什麽最终会回到最初的开端。
  然而六道骸却用力地捧著他的脸,接著,像是耗尽所有的气力,吻上了纲吉。
  「这是最後道别的时刻。」
  「但绝不会是最後一次。」
  Step。11完
  31。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的世界里有一个蓝发的少年,总是笑得高深莫测,彷佛连眼尾都渲染著浓厚笑意。
  少年牵起了他的手,像是誓言一般慎重地吻著他的指尖,然後带领著他穿越一扇又一扇现实而虚伪的门扉,那是逃离所有不堪回忆的捷径,在那条穿插著无数支路的笔直走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周遭悬挂的镜子诚实地反映了他们内心的一切。
  (我想带你逃离你的世界)
  (可是我发现,那样对你,并不是美好的结局)
  他仰起脸,发现连接的阶梯一段一段开始崩落,空白的虚无中只留有自己嘶哑的呼喊。
  他伸出手,却挽救不回什麽。
  镜子的碎片洒落一地,反映著像是花瓣般无声凋零的叹息。
  (所以我,留下了你)
  (但请不要悲伤,不要哭泣)
  (因为世界已然改变,从这儿开始)
  纲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滴眼泪随著这小小的动作滑过面颊。他奋力地举起手臂,指尖擦拭的瞬间只感受到冰凉的冷意。他幽幽地仰脸上望,视线与天花板交集的是一片玻璃隔板的透明天窗,清晨的阳光隐约从云的厚实中悄然酝酿著璀璨的金晖,从玻璃的夹层中探入房间内,一一清晰地描摹出房内摆设的外型与色泽。
  那是多麽熟悉的景象,他却几乎想不起来。
  直到门面的沙沙揭开声提醒了他,纲吉别过脸去,怔愣地望著那在沐浴在熹光中的身影。
  奈奈静静地微笑著,就像每一次在星空下那样无私的守候。
  「…妈……」
  纲吉挣扎地起身,却在奈奈温柔的制止下没了动作。
  她将手覆上纲吉的额前,可以感觉到清晨未晞的露水般的凉意。他忍不住闭上眼,熟悉而又真实的触感,他已经忘却这样的温度多久了?
  「幸好没有发烧呢。」
  奈奈笑著说道,同时松开手,转而递给他一碗热腾腾、水汽仍恬静喷涌扩散著的清淡白粥。
  「昨天真让我吓了一跳,纲你也真是的,和朋友一块出游过夜怎麽也没和妈说呢?只在桌上留了张纸条,时间也没写清楚。」
  「……过夜?纸条?」
  拿著汤匙的手腕小小地震了下,纲吉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奈奈。
  但她只是拧起眉头小声地叮咛著,接过陶碗深怕热气会烫手。
  「而且也不懂得照顾自己,最後还是朋友把你送回来呢──」
  「…朋友……?」
  「是个发色很特别的男孩喔,很有礼貌,很喜欢笑的…现在的男孩子长的都那麽好看啊…」
  手势搁浅在空中,纲吉顾不得那清脆一声摔落在地板上的汤匙与奈奈眼底的诃责,蓦地从床上弹起上身,慌忙地扭头四顾。
  「他还在吗、那个朋友──他、他有没有说什麽──」
  奈奈只是奇怪地望著纲吉,然後半仰著脸像是思考过後,接著轻轻地摇了摇头。
  「已经离开了呢。」
  「说也奇怪,在我把你搬回房间正想招待他时,就看不到他的人了呢。也没特别打声招呼就走了,也许是真的有很急的事吧──」
  奈奈看著纲吉松下扯著被单的气力,神情有些落寞地倒回枕头上。她古怪地将碗放置一旁的矮桌,然後像是记起什麽似地,从口袋轻轻取出一张字条,谨慎地将它放入纲吉的手中。
  纲吉握著那张纸条,抬头不解地望向奈奈,而後又垂下脸默默地观察手中的物件。
  是一小张折叠整齐的签条,白的过份苍凉的底色,隐约可以瞧见里头所包覆著的字迹刻痕。
  「那是他还没离开前交给我的,说是要等你醒来後交给你。」
  「我有打开来看了一下,但并不是很懂你们之间的暗语呢──」
  字条发出细碎的颤抖声後被展了开来,纲吉小心地喘著气,捏紧了那张纸条,用力地彷佛是捏著自己的心跳一样,一失手便会跌失所有易碎的希望般。
  乾净苍白的面上有著俐落的十字摺痕,以及简单的两个字。
  雨季。
  「这麽说起来…」
  奈奈仰起脸,望向天窗上苍穹的一隅,晴朗的蓝幕褪去早晨的迷蒙,烨烨金光一丝一缕地填满其中,像是无数个希望的期许一般。
  「已经快要结束了呢,」
  「这个迟来的雨季。」
  32。
  他住在一个滨海临崖的小小城市里。
  唯一的对外沟通只有反向的路上作业,从地势与防风林一路的蜿蜒向下伸展,山脚下踞著一块地方的小小公车亭便是他日复一日的起始站。许久未翻新的公路,每逢雨後总会冒著黏腻的湿气,土壤的芳香会混合著树林自然的甜美气息以及海水升降的咸涩味,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在薄雾朦胧之中总会有微弱的灯光以及车轮碾过无数细碎石子的声响提醒他,69路的老车摇摆著耄耋的身躯摇摇晃晃地驶了过来。每一次司机的热情问候总能让他展开笑容,最前排临窗的位子一直是他的特别座,隔著黄色的斑驳窗面他可以细细数著沿途风景。或者是司机前日的见闻分享、或者在睡眠中被阳光戳醒後的惊喜,这些都是他曾经习以为常的平淡生活。
  纲吉站在马路旁,卖力地举起手臂招下缓缓转过来的老车,然後奋力踏上阶梯。
  「好久没见到你了呢,年轻人──」
  司机朝他眨了眨眼,依旧扯著喉咙笑呵呵的。
  「最近学校放假吗?」
  「不、只是──有一点事情罢了──」
  「很重要的?」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没办法逃避……」
  「反正啊、已经结束了,对吧?」
  司机压下关门的开关,然後拉起把手,轮胎经过短暂的急促消磨声後开始缓缓运转,车厢晃动几秒後也接续著晃摆,纲吉慌忙地拉住拉杆,然後、一如他习以为常地,用力仰起脸看向第二排右後方的位置,那是每一次他上车时地一眼所能捕捉的画面──
  却没有记忆之中,带著莫测高深的笑意静静注视著自己的少年身影──
  印象中的画面几乎与空荡荡的座位重叠在一起,他眨了眨眼,却错过了影像在眼睛中眨成如泡沫般纷飞飘逝的瞬间。纲吉咬了咬嘴唇,勉励地攀上阶梯的最顶层,然後步上走道,然後刻意捡了第二排、那名少年曾经的专属座位。
  ──就算是现在,我也还活在仍有你陪伴的世界里。
  ──还能够呼吸到你身上惯有的红连清香味、还可以隐约瞥见你惯用的微笑。
  「雨季就要结束了啊。」
  司机大声地说道,同时使劲地转动著方向盘。
  「还记得那些曾经提过的奇怪现象吗?」
  没有等纲吉做出回应,司机接续著讲道。
  「那之後就没有陆续发生这样奇怪的消息了,要是记得没错,最後一次大概是在公车亭那个地方吧!整条路几乎都被泡烂了,路上满是泥泞,轮胎完全没办法转动,而且这次水退的特别慢,大概持续了两个星期了吧、差不多就在没碰到你的这段时间内──」
  「但这倒是一件好消息就是了,地方政府总算拨下一笔钱来重修这条路,还有很多附近的建设,预定其他几般停驶的公车会重新开放,可能还会加上好几班也不一定。」
  「因为近期大雨引发了不少河水高涨危机,反而因此发现偏北一点的地方有开发为港口的价值,而这里又是必须的转运点……等到一切计画都工程完定後,这落後地方肯定会变得很不一样吧──」
  「真的在改变了啊,这里……」
  「也许今年的雨季,真的带来了不同的转机了呢──」
  纲吉诧异地仰起脸,在一片尾音萦绕的片刻寂静氛围中,几乎察觉到什麽变故的崩落扭转。
  ──但这些也许只是自欺欺人的期盼。
  ──你已经不在了。
  ──甚至从来没有实际存在过。
  33。
  从拥挤的上班人潮中跳下车,再往前走过两条街,再转个弯,很快便能见到一所中学隔著一段笔直的道路耸立於眼前。
  纲吉还记得曾在这里发生过的片段,这里是所有转机的出发点,少年曾经在这条马路的中央刻意地救了自己一命。在同一条车影飞驰的路上,他曾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拥抱任何生存的期望,当熟悉的场景再一次呈於眼前,他却不知道那笼罩心头的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