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片片      更新:2021-02-21 16:04      字数:4802
  「这样吗?纲在学校还挺有人缘呢──」
  「…也许是吧。」
  纲吉苦笑著。
  「要先喝碗汤吗?天气有点冷,先暖暖身子吧?」
  「好啊──」
  接著奈奈替纲吉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味噌汤,静静地看著他吹散晚内热气的模样,带著体贴的微笑。
  纲吉低下脸假装正专心地喝著汤,虽然不是撒谎,但隐瞒的小小罪恶感却让他有点不敢面对。
  「等等喔,饭已经煮好了,再加热一下很快就能吃了。」
  「妈你还没吃吗?」
  纲吉诧异地问道,他狐疑地望著奈奈披著薄外衣转身的背影,她却微笑著摇头。
  「妈妈比较想等纲回来──」
  8。
  山上的夜晚很静很静,即使在屋内,也能听见外头潜藏於丛林草地的稀疏虫鸣,随著季节的递嬗,他能侧耳听闻许许多多不同的声响。在这之中他最喜欢夏季的声音,那是一年中最为缤纷的时段,各种他数得出辨不出的声音在一晚间突然都融会成一派,尽管有时显得嘈杂,但他依然喜欢浸身於这天籁的包容中,仰望天井所揭露的星空一隅,这些都是他在学校生活、在都市生活、在每一个缓慢步过的现代浮华中所寻不到的。纲吉知道这一切天然美好的事物永远在这儿等候著自己,等著自己偶然巧遇它,揭开它朴素面纱下的真实面貌。
  奈奈在送他入房後便把廊上的灯给熄了,於是和著房内的一片漆幽,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纯粹的暗色。在这样的情况下视觉忽然间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任何一点的细微声响,都会被放大至令人胆怯的分贝量。纲吉忍不住用棉被将自己裹的很结实,但耳朵还是故唱反调地极力捕捉半点声源。他能听见屋顶上有鸟儿敲啄的微微颤抖,也能听见风拍打玻璃窗时所发出的叹息,更能听见胸腔与血管内的奔腾声,噗通噗通的,好像在替他拍打入睡前倒数计时的拍子。
  纲吉猛地从床身翻身而起,他想自己得尝试一些镇定的好法子,这时候喝杯牛奶或许是不错的主意,他开始想像牛奶温润的色泽以及萦绕唇舌间的浓纯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突然觉得真有点口渴。然後他依循著这份突来的欲望,跳下床塌,在不可辨清的幽黑中摸索著方向,很快他便走入廊上的黑暗中,远远地可以瞥见客厅隐隐传来的光亮,接著便是奈奈的身影逐渐地透入他的眼帘。
  奈奈背对著他,身前桌上摊著一本又一本的记帐簿,似乎有些苦恼的模样。
  「妈?」
  纲吉讶异地发出声,奈奈不预期然地转过脸来。
  「纲你怎麽还没睡呢?」
  奈奈轻声地呵啧,永远是作为母亲最真诚的无奈与关怀。
  「有点睡不著而已…」
  「那要喝杯牛奶吗?」
  「我正想喝呢。」
  於是奈奈笑了笑,托著脸颊看著纲吉打开冰箱取出牛奶,适时地递给他一个杯子。
  「怎麽会睡不著呢?难道有什麽心事吗?」
  「…我也不知道……」
  纲吉一口气喝下一整杯,舔了舔嘴唇旁的奶白色痕迹。
  「纲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不能和妈分享吗?」
  「没这回事──」
  纲吉几乎抓不稳杯子,他有点懊恼又有点惊惶地望向奈奈,却意外地望见奈奈眼神中所流露的担忧与些微的自责,是什麽让她漏出这样的神情──
  「我很好,在学校里很少碰到麻烦事,公车的司机先生也很照顾我──」
  「可是纲看起来,还是好落寞的样子呐──」
  「那是妈你想太多了啦──我一直都是很有精神的──」
  奈奈从纲吉手中收过杯子,让他一瞬间感到相当不知所措。
  「我是说真的!」
  「嗯,妈相信纲的…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奈奈又恢复为原先温柔的笑容,她轻轻地擦拭手上洗涤後的水渍,接著亲腻地揉了揉纲吉额前的发。
  「可是妈还是希望纲能记住喔──」
  「不管发生什麽事,妈永远都在纲的身边,等著你呐──」
  9。
  早晨的雾气依然浓厚,当纲吉一早步出家门平视与俯瞰山上的景物时,氤氲的水汽弥漫环绕著这一切,所有的色彩都朦胧成苍白的雾色。这让纲吉比平时更谨慎数倍地走在蜿蜒的小径上,每跨一步都是一次精神上的煎熬,偶尔岩面上的湿气饱含过份,他必须提防著脚底的力量控制以免滑倒,在这仅有初步开发辟路的野径上,一个闪失都有可能招致极为严重的伤害。
  也许是时间算的恰如其分,当纲吉跳下最後一层石阶时,在雾气迷蒙中他瞥见闪烁著的车前灯,还有几声隐隐传来的喇叭与引擎的轰隆轰隆声响。接著他便能捕捉到老旧车体的耄耋躯体,正一颠一跛地开了过来。纲吉兴奋地向他招了招手。
  「早安。」
  「早啊,年轻人──」
  纲吉朝司机冲了一抹率直的微笑,并简单地打了招呼。
  而对方则是对他行了一个脱帽的示意礼。
  「今天还是一样的早啊,需不需要再补眠呢?」
  「那就那就麻烦您到的时候叫我一声吧──」
  「当然没问题呐,年轻人──」
  纲吉愉悦地攀上阶梯,奋力地踏上走道,然後司机便笑呵呵地关上车门,静止的车身再度摇摇摆摆地晃动起来。
  「今天的雾气好浓啊,看来今年的雨季会持续好一段时间罗。」
  司机偷个空看了看手表,轻声说道。
  「真的很奇怪啊,今年的天气……我在这里开车三十年了,也没见过这麽大的雾,上一年不是都还好好的麽?今年可是雨量太变化了,都差一点闹水荒,说不定再这麽下去,都有可能淹水了呐──」
  「我想…应该还不置於吧。」
  纲吉几乎有点失笑了。
  「可不是我骗你、市集那里──你知道山脚下有一个专门办庆典的场地吧?昨天我就听那儿的一个朋友说,下了好大的一场雨啊!才只下了二十分钟,水就淹到膝盖了欸──」
  「咦、怎麽可能?」
  「更奇怪的还不只这样、」
  司机随性地摆了摆手,像是一种嘘声的示意。
  「明明淹的那麽高,可是只下了半小时後雨就突然停了,你相信吗?那麽多的水,却在雨停了之後,就全都退去了──也不知道是流到哪,土地的吸收力也不可能这麽迅速啊……而且呐,那些被水淹过的地方,都没有留下被点痕迹欸!那边都是木制房屋,是最怕水淹的,可是都莫名其妙地没有潮湿过。甚至被水势漂流出来的家具器皿,也都还好好地固定在原处,像是从没发生过事情似地──」
  「真的啊…」
  纲吉依旧是半信半疑的模样,他已经捡定了固定座位,跌进椅垫时他小小地呼痛了声。
  他实在无法相信这样诡异的事情,但却又不好意思打断司机打开话题的兴奋。
  「可是昨天一整天下来我也只听到那里下了这麽大的雨,很奇怪啊、就只有那麽一小块地方发生这样的事。就算是局部性的雨,范围也不应该这麽狭小哇…」
  接著男人发觉自己讲得有些激动了,他赶紧从口袋里捏出乾瘪瘪的烟盒,替自己点了一根烟,好缓和自己激昂的情绪。
  「还有呐、其实我也只是从来来往往的客人听来的,听说发生这现象的,不只昨天那一处,再往後一些,从桥下的鱼户到庆典地那儿,一路上都陆陆续续发生这样的事,但都不是同一时间发生的,间格的时间也都不一致,好像是有意识地沿路往山脚接近似地…但确切时间是什麽时候,大家也都说不清呐……」
  司机取下烟管,夹在两指中间,晃点著像是要描摹什麽图案。烟缕一丝丝地从烟蒂处抽了出来,轻飘飘地摆盪在空中,随著呛鼻的刺激味徐徐扩散开来。
  「要是没能搞懂这件事,我想我真会郁闷一辈子的──」
  纲吉听见男人这样闷闷地咕哝道,他不禁会心地浅浅一笑。
  他不下意识地调整脖颈的角度,想要躺的更舒适一些,却意外地瞥见左後方,闪过一抹异色,与车厢的黝黄与昏暗格格不入的──
  纲吉扭头回望,却发现是在他隔壁後方的座位上,静静地坐著一位少年。
  少年的穿著很像学生服,仅只外套的部分,里头是穿著很像军队标志的墨绿色彩,可作为外衣的学生服,他却没办法辨认出是属於哪一所学校。
  接著他更发现到,少年的发色很不一样,尽管车内的光线并不充足,但他还是能见著光芒於上头反映出的颜色,蓝发的,很漂亮的色彩──
  纲吉一时间不知道为什麽完全不能反应,他忽然间忘了这样紧盯著对方是件很失礼的事。或者该说,他没办法不去注意这样的一位少年,他的目光像是黏了漆般地无法脱离开来,本能动作也都瞬间从他体内卸除似地,他就这样愣愣地忘了少年许久,然後愣愣地察觉,对方的目光,不知道什麽时候也贴上了自己──或许那道视线,从最初便是紧随著他──
  「怎麽了吗──?」
  少年轻轻吐了个微笑,笑脸盈盈地看著纲吉。
  接著纲吉发觉自己好像终於能够扯动舌头。
  「不、没什麽……」
  「只是──好像第一次见到你──」
  纲吉战战兢兢地说道,当他能够再次掌控自己的知觉时,他突然觉得,眼前少年的笑容,深沈的有点可怕──
  「是吗?」
  对方不在意地回道,耸了耸肩。
  纲吉红了耳朵,他觉得对方的反应似乎暗示著他的拒绝交际,他用地压著头小声说了声道歉後,赶紧扭回头专注著自己一复以往的补眠时间。但他却依然能感受到,背後那道直截而毫无遮掩的,炽热注视。
  让人有点畏惧……
  纲吉很快便陷入昏昏沈沈的朦胧之中,但他的大脑却仍奋力地运转著,他觉得自己似乎捉到一丁点能够恰好形容此刻心情的词语,但他却不经意地让那份答案溜的不知所踪。
  好像是……
  纲吉瞥了眼窗外急速转逝的景色,觉得好像有什麽思虑清晰了起来。
  ──这里,他所上车的地方,不就是这班公车的起始站吗?
  ──那个人、怎麽可能会比自己,还要更早上这班车的呢──
  Step。4
  10。
  接下来的几天,纲吉总能在同一班公车上,见到那位蓝发的少年。
  少年总是选定特定的位置,落在纲吉左後方的座位上,那是每当纲吉上车时,第一眼所能捕捉到的画面。每一次少年都带著莫测高深的笑意,专注地注视著纲吉,目光灼灼地几乎要模糊了焦点似地,可是那样的眼神,却总让纲吉觉得很遥远、很遥远地。
  尽管内心拉扯起警觉的劝诫,但纲吉还是固执地捡定始终如故的座位,努力漠视著从背後探来,泛著冷意的讽刺。如果只是因为无心的举止就排斥对方,这实在过於任性与无礼,纲吉不喜欢也不容许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还是忍不住,抱紧怀中的书包,小小地往窗外的位置挪了过去,用力地闭上眼,祈祷转乘班次的时间快点到来。
  然而每当司机扯著喉咙提醒他到站前的准备时,纲吉揉著眼睛,却意外地发现那令他畏惧的源头,却不知何时失了踪迹,就连清冷的包厢中,也没有留下半点环绕於那人周身,让他打颤的森冷气息。尽管好奇,但纲吉也只能嗫嚅著嘴唇,失去向司机问话的勇气。
  ──只是觉得,可能会因此,开启了什麽意想不到的开关,也不一定…
  从郊区转往市中心的公车常是闷热而难耐的。
  纲吉依旧只能抓紧卡在人群之间的书包,背抵著有些不稳的车门横柱,今天的人异常的挤,大概是下著雨的缘故,人们索性都选择了这样可以充作遮雨篷的交通工具。於是车内便比平常还要拥挤许多,人群呼出的气息几乎堵塞了车子空气的循环系统,人群的体温不断地将车内的微凉推上汗流浃背的躁热温度,纲吉瑟缩於其间,被雨水沾湿的头发黏黏地紧贴著後颈,谁的伞躺流出来的雨水渲染了他的裤管,又是哪些高大的身躯环住他的四方,让他动弹不得地只能被动接受这些令人不适的存在。
  满载人潮的车上没有半刻是属於祥和的歇息时态,手机铃声此起彼落地响起,尖锐的金属节奏、女孩子甜腻腻的低吟、便利商店时常点播的流行乐,一下子小小的车厢被这些伺机而动的声音充斥的满满地,还有更多的是接听电话的言语交流,对迟到万分道歉的、抱怨这阴冷天气的、催逼公车速度再加快一些的、嘱咐孩子早餐收在哪儿的叮咛、或者毫无目的的閒聊,许许多多的人际脉络,在这里缓缓地拓展开来,而纲吉只能静默地听著,忽然觉得,他似乎真的被挤到非常非常偏僻的位置,因为这些人情的话语,遥远的对他太过陌生。
  然後公车一个不预期地急转弯,车上的人们极有默契地一致发出各样的惊呼,接著剧烈的晃动让所有人都跌的东倒西歪,从手中松脱的伞柄晃过好大一圈的水花、从肩上滑落的背包洒落各式的化妆用具、从怀里摔开的课本书籍砸痛了好几个人、更有人从一排排整齐的座位上滚了下来。纲吉忽然间找不到可以扶持的助力,包围著他的人重重地向他推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