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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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呢 更新:2021-02-21 16:00 字数:4856
他暗中计算,花形必为河田之死烦恼不己,自然要把气出在自己这个凶手身上,问过口供后就必会下令用大刑。等那干两旁差役各自去搬拿刑具乱了阵形时,他就忽起扑杀,一击得中后立即抽身远去,令人追之不及。
谁知花形问了几句发案现场的事以确定他真是凶手,后又追问了他杀人动机,听过他的应对后只是深深皱眉。然后急急下令将他收监,就起身退堂了。
这么大的案子,他只问了这么几句,即不喝骂也不用刑,就这样飞速退堂了。
这个堂退得太快了,南烈还没弄明白这个官怎么这么古怪,花形就退走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呢?眼看两旁的差役跑来把他收监他真是哭笑不得。
他不便出手显露身份打草惊蛇,反正以他的武功这监牢锁链都囚不住他关不住他,所以他也就被押到牢里了。
坐在牢房里心里还是懊恼自己白天没有及早出手,只是这个官的反应也太不正常了吧。
希望那个官只是不敢独自审这个大案,要去邀泽北来共审,最好明天就提审他好了。
到时他也可以一鼓做气,当着那个泽北的面刺杀花形,顺便吓泽北一跳,希望一切如他所想,快快提审他才好。去了今天他就只剩两天时间了。
南烈心急如焚,暗中研究出七八个杀人计划,却又皆不可行。忽觉灯光近前,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他一心一意想杀的人,翔阳一城之首花形透青衣布服站在在牢门前,除了一个牢头在一旁提着灯笼外别无其他从人守护。
'花藤'《黑白情缘》之二十
眼前实是天赐良机,南烈看似没有任何动作,掌中却已暗扣毒针,随时可以射出去。
牢头把牢门打开,将手中灯笼交于花形就悄然无声退了下去。
花形一手提灯笼,一手挽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
南烈面对这位知州大人,却仍是坐在原处,动也不动一下。只是手中凝力已准备发针了。
花形也不因他不敬生怒,轻轻放下手中之物,在他面前忽然蹲下来。
南烈眼见目标与自己相距如此之近,而且全无防备(就算有防备也没有用)只要轻轻一针就能大功告成。他也懒得去想这位父母官半夜里跑到牢里来干什么,手中针就要……
什么?
南烈怔怔望向花形,手中的锁链怎么竟被他打开了。
而花形只是冲他淡淡微笑,缓缓站了起来。
南烈也是傻愣愣地随之站起来,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这个文弱的官员,怎么竟会在暗夜中摒去所有人,与他这么一个杀人犯独处一牢,并解开他身上的束缚,还笑得如此自在平和,并无半点慌乱惊怕。千金之体不是应该坐不垂堂吗?这个人何来这么大的胆子。如果不是南烈行走江湖,自信眼力无双,几乎要怀疑花形也是一流高手了。
花形将包袱递到他手上:“趁着夜深,你快走吧,外面的人我已交待过,不会阻拦于你。这里有些许银子,和由翔阳府衙发出的路引,以及迁藉文书,壮士请立即远离翔阳,隐姓埋名,等风声渐退,再图其他。这里的文件都是正式官方文书,可以提供你另一个绝不会引人怀疑的身份。只要不再遇上知道此事的人,你就安全了。”
南烈呆呆望着花形,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官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居然没把针扎下去,居然在听他说话,居然还傻乎乎地问:“你,为什么……”
花形淡淡说:“壮士为民除害,不惜舍身,我虽无壮士之勇之志,倒也有些不平之气,断不能让义士为义而死,更不能让人死在我的眼前,我的手中。”
这是个什么迂书生,南烈偏还不由自主再问:“我走了,你呢?”
“我是知州,一个犯人的逃跑,哪里追究得到我头上。最多是将牢头狱卒训斥一顿,罚些银钱罢了。”花形脸上笑意淡淡,语气也是淡淡。
可是南烈当然明白事情绝没有这么轻描淡写,河田死于翔阳,花形要是查不出个原因,丢官都还算是幸运。可是如果找到了杀官的凶手,却又轻易地逃走了,让泽北追究起来,后果更是严重不知多少倍。这个官就算再笨也应该明白这一点,他怎么可以说得如此轻淡随意。
花形见南烈凝望自己,神情异常古怪,恐他想到原由,不肯离去,当即伸手去握他的手。
南烈手上一震,指间暗挟的毒针差点没把他自己扎一下。
花形无比诚恳地说:“壮士有伏虎之力,不平之心,欲为天下人仗义,实是人中豪杰。更应珍重自身,不可轻言牺牲,莫负了这一身好功夫,他日锄强扶弱,平奸惩贪,尚须壮士一剑擎天。快莫再犹豫了,如果明日河督泽北来找我讨凶手,只怕我也护你不得。”说着也不理他还在发呆,一手拉了他就往外走。
南烈若把桩站定,又哪里是花形拉得动的。可此刻心神纷乱,竟身不由己,跟着花形走,脑子还是一团乱,理不清自己的心思。
牢房里狱卒眼见他们过来,纷纷退避,只做不知。
眼看大牢的门已打开,夜风吹来,吹得南烈心神一清,心中暗骂自己中了邪。不论这个官有多么可笑,多么笨,他只要杀了他回去交差就行了。
他眸中杀机一闪,冷声说:“花形大人!”
花形不知他手中夺命毒针出手在即,也没有发觉那一声呼唤不同寻常,只是含笑回眸:“什么?”
南烈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下定决心不管如何也要出手的毒针在这一刻竟发不出去。只觉花形的眸清澈坦荡简直可以把这暗夜也照亮了。他江湖行走,终日与血腥杀戮为伴胆气何等之豪,此刻竟一阵阵心虚,不敢与之对视。
世上怎么会有那样坦荡的眸子,不含半点杂质,映出他一身污秽,世上怎么会有那样温柔且温暖的笑容,让他石头般的心无端柔软,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笨的人,竟令得精明如他,也不知如何应付?
南烈一跺脚一咬牙,忽然抽出手来,对花形长揖施礼;“大人为官清正,难免树敌众多,为大人计,为翔阳计,以后还请多加保重,不要轻信他人,更莫轻涉险地。”
花形一怔,还没明白过来,只觉眼前一花,南烈的人影已在远方,变成了一个逐渐缩小的黑点。
他张张口,还没为这惊人的轻功发出惊呼,耳边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现在我知道什么叫做傻人有傻福了。”
花形惊喜呼唤:“藤真!”但暗夜寂寂,再也没有别的声息了。
南烈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来,细想方才之事,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忍不住自嘲地失笑出声。
然后又立即惊觉暗夜中的发笑的不止自己一人。他笑声未绝,可身形已在这一瞬间凝定,虽只是随便站立,全身已是完美无瑕的防守,不露半点空门。
藤真自阴影中缓步走出,那一刻天地间的光彩,全到了他的身上。让人的目光无法自他身上移开,可南烈却是暗叫倒霉。他这叫走的什么运,先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笨官,白白丢了一大笔生意,坏了他的名声,如今更遇上这个躲了多少年的老对头。
藤真脸上笑意动人:“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南烈知道这个金童阎罗越是笑得动人,动手时越是狠辣无情,更知他中过自己的暗算,对自己恨之入骨,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绝不会让自己好过,心中也不做侥幸之想。脸上神情虽然阴沉,倒也不见惶恐惊惧,只是暗暗提聚内力,此战纵难逃一死,至少也要给藤真造成重创。
藤真知他雷霆一击随时可能出手,脸上却是越发笑得轻松了:“你为什么放过花形透?”
“与你无关。”南烈脸上火辣辣地,只觉无端端地放弃了这笔生意,连自己一世英名都败坏了。
藤真知他马上就要出手,可不愿无端打这一架,笑着摇手:“好,你不说,我不问就是。你即然不喜欢我这个老朋友我就不缠你了,你也用不着一副要拼命的样子。”说着双手背负,远远闪到一边南烈攻击不到的位置去了。但他所立的位置也同样拦截不了南烈。
南烈明知藤真必不会放过自己,所以不断提气,眼看全身真力已至巅峰,藤真却这么浑若无事闪到一旁去了,令得他真力无处渲泄。他却是出手不是,不出手也不是。他武功本逊于藤真,如不是无可奈何,也不愿与藤真拼命,可他也不相信藤真竟会放过他,不知他要用什么鬼主意来对付自己。藤真即表示不动手,他还真没有必死的决心向藤真出手。只是他真力已提至顶峰,如果此刻动手自然气势如洪,可现在身处两难间,真力即已到顶,反而难以长时间保持在这种最佳状态,一时难过得差点吐血。
藤真知他吃了苦头,心中暗暗欢喜,脸上笑得更是亲切。
瞧他苦状,也不愿过于戏弄他,只是摆摆手,退到更远处,好让他放心。
南烈见藤真确无任何运气出手的迹象,心中暗自叫奇,这个出了名有仇必报心狠手辣的人物怎么竟会放过他自己。虽想拔腿就跑,远远躲开这个煞星,但仍然忍不住问:“为什么?”
藤真依然笑意动人:“你为什么放过花形透?”
南烈微微一震,忽然明白了:“你就是那个保护他的人。”
藤真的笑容变成了苦笑:“是啊,一世聪明,一时糊涂,为他一锭金子居然卖身给他当一辈子保镖。”
南烈也不知该不该发笑,想了一想,打开花形给他的包袱看看那几锭银子,再从怀中取出泽北给他的那张数目巨大却注定要还回去的银票对照着看看,叹了一口气之后忍不住再叹一口气“我也不见得比你聪明到哪里去。”
二人相视而笑,这一对仇敌莫名地生起同病相怜之感。
在这样的笑意里南烈放松了全身的防备,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藤真对自己已没有了半点敌意。真不敢相信,象藤真这样的人竟会甘心做别人的保镖,竟会为了别人,而放过自己的仇人,不过再想回来,换了一个时辰之前,自己也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也会因为手软而放过目标。
他自嘲地笑了几声才说:“河田不是被杀,而是饮酒之后纵欲过度而死。”
藤真讶然,关于河田的死他有许多种猜想,就是没有想到这种原因。
“因河田买堤料这一趟两个人又都从中捞了不少油水,二人摆酒互庆,招了好几个姿容美丽精于内媚的风尘女子竟夜狂欢。谁知河田竟这么乐极生悲地死了。吓得那些个妓女半死,泽北也是吓掉了魂。朝廷律法,官员不可眠花宿柳,虽然这种法律形同虚设,但河田在泽北的府中与妓女狂欢而死,这事要是捅了出去,泽北必受大牵连,就是权相也要大大地没脸。泽北情急之下倒想出妙计,让人把河田全身打理好,弄得看不出死因后,再移回他自己的府中去,暗中命令下人不许多嘴,那帮妓女怕事,也绝不敢说出来。他反而可以借此整一整花形大人了。”
藤真失笑:“淫乱之人死于淫乱,看来老天爷可真会报应人。”
“花形大人只要暗中向泽北点明已知道内情,泽北就绝不敢再逼迫大人,反而要上下打点,可能会弄个河田因操劳公务旧病发作而死的公文假报上去,谁也不会受牵连。”
藤真也知泽北是权相所宠爱之人,就算把真相捅出去,也未必要得了他性命,反而增添许多麻烦,更使权相一系定了要除花形之心,如此倒是最好的办法。心中倒也感激南烈说明真相,急于回去告诉花形,当即冲他一笑抱拳,也不再说其他话,转身如飞而去。
南烈仍旧一个人站在原处发傻。平生从来不做善事,总觉得做好事的人都是天下第一的笨蛋,怎么今天自己竟放过了一个清官,白白扔掉一大笔银子。可如果自己真的动手,不但杀不了人,反而要死于藤真剑下了。这从来没有过的一念之善竟救了自己一命。
那么到底人应不应该做善事呢?
花形的话语仿佛仍然回响在耳边。
“壮士有伏虎之力,不平之心,欲为天下人仗义,实是人中豪杰。更应珍重自身,不可轻言牺牲,莫负了这一身好功夫,他日锄强扶弱,平奸惩贪,尚须壮士一剑擎天。”
从来没有人用如此诚恳真挚的语气对他说话,可他虽有伏虎之力,实在并无不平之心。这一生唯利是图,无所不为,难道真的就负了这一身好功夫七尺男儿躯。
相比之下,那个手无束鸡之力的花形透,居然可以让藤真甘心一生守护在侧,可以轻轻几句话,淡淡一笑,就击败自己。相比之下,他是否更强呢?
这一生从未思索过如此奇怪的问题,南烈只觉三十几年来,头从未如此之痛过。
南烈这里心烦意乱,藤真却是心怀大畅,所有的烦恼都飞到九天云外去,笑嘻嘻在府衙里拉着花形将真相述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