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淘气      更新:2021-02-21 15:43      字数:4763
  “或许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些小习惯很像父亲。”黑发青年十指交叉着,手肘放在两端的扶手,他低头看着自己突起的指节,“例如在事情走向你意料之外的方向,你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加少。而你现在……木无表情。”
  “我没什么好说的。”神泽纪惠想了一想,还是说出口。“我没有选择过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不幸,我所做的就只是承受而已。”
  黑发青年抬眸看她,目光里有点讶异,然后像是领悟了什么,竟然微微笑起来。“你觉得我生气是因为你有厌食症?”
  女孩语窒。青年确定她没有反驳的意图之后再开口继续说下去,“我生气的不是你患病,是你明知自己患病还没有好好治疗──我看过你的账户了,没有任何可疑的支出,而那次千野医生为你处方的药,没有动过你自己的钱。你我都知道千野医生不是心理医生,也就是说,你根本没寻求过任何心理治疗。”
  “纪惠,我不介意你有任何问题。我所介意的,是你既不允许我们知道、我们去帮助你,也没有自救的打算。这是自暴自弃。”
  神泽纪惠咬了咬唇便要张嘴,黑发青年抬手止住,让她先听完,“我知道我和你没有太深厚的感情,所以你没有告诉我,虽然无奈,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然而连纪正都不知道的话──纪惠,你到底有没有相信过我们?”
  女孩的脸色一白。
  “是的,我很生气。对你非常失望。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的教导,都没有教过你自暴自弃,也没有教过你在不适当的时候强忍。”
  “如果光凭我一人不足以让你意识到错误的话,我不介意多加一个砝码。”
  ”我已经联络上一个心理医生,今个周末你必须去一趟,还有一””纪正有权利也理应知道这件事。vv,,你想由你亲口告稚己正,还是由我来?〃
  ☆、第39章 因果
  坐在床上的神泽纪惠垂眸。
  心理疾病和身体疾病是不同的。发着烧的话,你可以单凭意志力去完成该要做的事情,只要有足够的动机和决心,很多时候都可以征服身体的不适。可是心理疾病不同,它不像偏头痛一样有阵发性,你要面对的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崩溃,看见再美丽可爱的事物也不会为之欢欣,像一棵从内部蛀朽的树,纵使外面看起来还是健康的,其实里面早已经被蚀得什么都不剩了。
  如果要开始心理治疗,所带来的动静必然暪不过神泽纪正。
  女孩清楚这一点。现在黑发青年给她的两个选择,只不过是问她要不要采取主动权而已。事实上,就算她两个都不选,迟早神泽纪正还是会觉察到不对劲,还是会问,然后从她口里得到最伤人的答案──无非时间早晚问题。
  她明明是清楚的。
  “我自己去和他说吧。”穿着家居服的女孩这样说。
  神泽纪惠直视着咫尺之外的黑发青年,目光又脆弱又坚定。“没有必要再让其他人困扰了。全部都是我的问题,我会好好改正过来的。”
  神泽纪裕叹了一口气。“我并不是在迫你……”
  “我知道。”她说,“我没有心怀怨怼,或者觉得哥哥不体谅我的处境。只是我已经选错了一次路,起初是不想任何一个人担心,后来是不得不用另一个谎言去支撑最初的谎言。现在想起来,我的初衷已经成了肩上的重担,而我也没做到‘不让任何一个人担心’的地步。”
  黑发青年的肩头线条放松下来,他听得出女孩的真心实意。
  “那就好。”他站起来,因为身形高大,稍微遮住了房间里的灯光,笔挺得像一株为她遮荫的树。青年想了一想,还是将下一句话说出口。
  “万事都有我在。”
  虽然痛快地答应下来了,但实际上要怎样做,神泽纪惠完全没有头绪。
  一旦神泽纪正知道这件事──从她口中知道这件事──和她闹翻是不可避免的。从那次跳级以来慢慢恢复如初的关系,又要被她一手破坏。
  究竟这件事是怎样走到如此地步的?
  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吧。
  谎言就是这样一回事。带着你从自己的初衷愈走愈远,直至再也看不见它为止,然后你发现脚下的道路已经违背了自己的本意。神泽纪惠想要保护好神泽纪正,到头来却是自己伤他最深。女孩看向了桌面上的电话,想了一想,打开。
  “赤司君……有空吗”
  “嗯”
  “果然还是想和赤司君说一下。今个周末我就要开始心理治疗了”
  那端没有回复。神泽纪惠拿着电话站在书桌前,对方是“如果有事要走开会说一声”的人,再有急事也不至于二话不说就走。正这样想着,电话便响起来。
  “来电者︰赤司征十郎”
  神泽纪惠按下接听键,红发少年清朗柔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女孩只觉呼吸一窒,腰眼也有点发麻,她眨眨眼努力定神。
  “是吗……那太好了。”
  赤司征十郎的声线里还带着笑意,这对于最近的他而言有点稀奇,神泽纪惠能够想象,双眼异色的少年这时候的表情,想必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吧。女孩走到房门前再确认门已经关好,然后才躺到床上,不忘将伤腿抬高一点。
  “嗯。”女孩看着天花板,“今天周末就去。而且……反正也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可以说这件事,大概等一下就去和纪正说了吧。”
  赤司征十郎一怔,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素描。
  “果然还是暪不过去的吧。这种事情。”神泽纪惠的语气里有点自嘲,手指慢慢拂过自己的眉尾,Heart走到她的床边拱一拱她,似乎是想要叫她继续和牠玩。女孩反手摸金毛的头,当下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就是想和赤司君报告一下,如果听见了纪正说起这件事,请千万不要惊讶。”
  赤司征十郎沉默了一下。
  这件事对于女孩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真的下定决心,她是不会贸贸然将这件事说给神泽纪正听的,这样做实在是破釜沈舟之举。回报几乎是零,风险却极大,绝对是可以预视的亏本买卖。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做出不划算的交易,女孩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原因只有一个吧。
  ──想要面对过往犯下错误的自己。
  坦率地面对,像是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人一样,从内到外好好的审视。
  直面往昔犯下的错误,做出虽然不可能完满但尽自己力量的补偿,知道对方不可能不生气,却不会知难而退,因为这才是正确的事情。
  神泽纪惠心里的那把尺一直存在。
  “嗯。”
  赤司征十郎走近了那张素描。有船只停泊在码头,岸边的栏杆投射出影子,天边有飞过的海鸥,构图写实如照片,赤司甚至听得见远方传来的船笛声,悠悠扬扬,像是海员说不完的故事,夹带着一丝彼岸的风,扑到脸上时犹带腥气。
  “祝你好运。”
  啡发女孩伸手叩叩对面的房门,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意会的犹豫。
  “进来。”神泽纪正的声音响起。女孩推门而入,对方正盘腿坐在椅子上。黑猫窝成一团躺在他的大腿处,尾巴兀自一晃一晃,很是悠然。
  “是你啊,怎么了?”
  “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神泽纪惠走近了他,桌上的是数学作业,已经做到了最后一题,看来她来的时机还算不错。“因为很长……可能要用上一点时间。”
  神泽纪正看看女孩,捕捉到她眉眼间的一点沉静,如果连神泽纪裕都说得出她的反常之处,遑论是和她多年以来朝夕相对的黑发少年。他指了指自己的床,她坐到了床边,跷腿抱胸,从坐姿里便可见忐忑。
  女孩突然想起了那个清晨。
  那个早上是她第一天复课,女孩对着镜子对自己说加油,一晃眼已经差不多半年。她由跌倒到再爬起,由失去到拥有,由告别到遇见。
  神泽纪惠深深吸了一口气。
  整个过程之中,神泽纪正出奇地沉默。他没有说过一个字,即使女孩故意留下了停顿的空间供他提问,他仍然一言不发,连脸色都没有变过。神泽纪惠猜想过他无数个反应,却没有料到他会什么反应都不给。
  女孩所述说的,只不过是自己那一部份的事情,其他知情人──赤司也好、千野医生也好,统统都不在她的叙述之内。确认神泽纪惠已经说完了之后,黑发少年与她错开目光,低头抚摸黑猫背上的皮毛,Spade眯起眼睛看着神泽纪惠,金黄色的眼睛闪烁生辉。那种金黄色有别于赤司的眼睛,黑猫的这一种金色更加浓郁尖刻,看人的时候总会生出傲慢的意味。虽然神泽纪正没有看她,但面对着黑猫的目光,女孩还是侧头躲开了牠的注视。
  “那样说来……”神泽纪正将话说出口才惊觉声音哑得不象话,连忙清清喉咙,“你和姬城那一次的事情……其实是牵涉到了你的病?”
  神泽纪惠板着脸点点头。
  “那一次你鞋柜里面出现了心理医生的名片,只是一场戏?”
  “不。”该要承认的责任神泽纪惠没有打算逃避,但与她无关的她没有必要揽上身,“我当时是知道自己有病,但不知道为什么鞋柜里面会有名片出现。”
  神泽纪正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他能想到姬城绫夏和自己之间的不和,与她的疾病有关,神泽纪惠并不意外。
  虽然在她看来,姬城的心思实在明显得不能更明显了,但神泽纪正似乎没有太过在意的样子──神泽纪惠猜,可能他是真的不知道对方对他有意。
  神泽纪正之所以不明白两个人为什么交恶,是因为他找不到她们之间的冲突点。现在他找到了,一切都能够被联系起来,变得合理。
  神泽纪惠看他的神色,估计少年没有什么想要问了,便站起来打算离开,结果忘记了自己的右踝还伤着,不小心将自己的体重也放上去了。女孩的脸色顿时一变,然而神泽纪正正低头想着事情,没有留意这小小插曲。
  啡发的女孩连忙调整过来。
  “你大概需要一点时间独处,那我就先走了。”
  神泽纪惠轻轻关上了房门。光影将她的五官仔细地切割,骨头高耸的地方下面笼上一层阴影,在眼下的睫扇投出淡灰色的蝶翼。说完了整件事的始末之后,女孩长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轻松,像是大病一场之后的轻快感,重新获得力量一般的舒畅。在太长的一段时间之中,女孩都必须以假面示人,用谎言武装,久到她已经忘记,做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感觉。或许她内心深处最想要的,并不是在得到神泽纪正的原谅,而是要让自己解脱。
  ☆、第40章 接近
  踏入年末,神泽纪惠的脚也终于好起来。
  女孩在向医生确认了“已经完全痊愈”的那一刻,便迅速致电给京都老家那边,让还在为她担忧的祖父母放下心来。不论怎么说,有长辈为自己担忧,也太说不过去了。祖父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以后,还问她要不要回去京都那边过年。
  有些关系,在父母死后需要格外小心地处理。如果是当年的神泽纪惠,她绝对敢向两位老人家放肆地撒娇,现在连回家探望他们,都要考虑一下有没有表兄弟在场,好避过私下煽风点火的嫌疑──委屈吗?委屈。的确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然而女孩不得不这样做。大哥在公司里面已经够艰难了,他不将自己的难题说出口,不代表它们不存在,神泽纪惠深明这一点,所以才下定决心不想给他添麻烦。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她所在的“神泽家”好。
  就目前看来,这个做法利大于弊。久历商场的祖父自然明白她这样做的用意,也感慨之余,也有点赞赏她的态度,并不以她主动的疏远为忤。而姑姑一家看到了神泽纪惠隐而不宣的示弱之后,对大哥的态度也没有这样咄咄逼人。
  这样就足够了。
  “于是事情就这样了?”赤司问。
  “大概吧。”神泽纪惠看了一眼附近的桌子。她愈来愈觉得,食堂真的是个好地方,在这个空间里面能够看出很多有趣的小细节,只要用双眼留意便可发现。“这是我无能为力的事情了,说出来之后到底要不要原谅我、要拿我怎么办,统统都是神泽纪正的决定,与我的意愿毫无关系。”
  话里提到的黑发少年,此刻正和姬城绫夏坐在一起。因为少年正背对着她,神泽纪惠看不见他的表情,姬城倒是留意到了神泽纪惠的目光,回望过来时目光深奥难懂,似乎又是佩服又是不解。
  奇迹的世代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再一起吃饭了,但这个午膳组合彻底崩散的一天,是在紫原挑衅赤司的翌日。倒还是有人维持着两个人左右的规模一起,例如现在黄濑就和绿间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