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
津夏 更新:2021-02-17 04:43 字数:4814
可是她要的不是我,从来不是我,
甚至,连我的爱恋也丝毫不曾感受到。
我只是一棵树,一棵孤独的树,
每日临风遥望,爱人的身影……
我是一棵梧桐树,一棵寂寞的树。
然而我渐渐长大,密密纷纷,重重叠叠,流青泄翠。
她抱着一个女子依偎在我的脚下,亲密地唤她:风音。
于是叶片上隔夜的水珠滴下,碎在她的肩上,漾起一层清香……
我是一棵梧桐树,一棵在热闹中寂寞地树。
看她们坐在叶下,我的叶细碎的坠地,已是秋凉。
她在女子沉睡时深情的吻上她的眉眼,
她说,风音,我爱你啊,你什么时候才会知道……
我是一棵梧桐树,一棵树。
温暖在右,失眠在左,她抚着女子为她铸就的神剑,萧瑟了一秋的悲凉。
她说:
若天怜我,让我来世做一个能拥你入怀的男子,可是风音,我没有来生,只这一副灵魂伴着你的笑容孤独一生。
风吹过去,时光流落。雨一滴一滴,并不是为我准备,但是依然轻易的笼来,低低的拔动某一处温软。
女子从林深处走来,同样憔悴的容颜。
她问:英招,你为何不嫁?
她问:英招,我只是个人类,相貌平凡。百年后,你依旧寂寞,何苦为我动情?
她问:英招,你说的爱是真的吗?从一开始我只敢对你卑微的仰望,你的美,让我望尘莫及。
她哭了:英招,其实我也爱你!
女子的泪让她澎湃不已,第一次,我看到她泪流如海……
我看着她们相爱,看着她们欢笑,心里竟是如此的平静。
也许我对她的爱已超过占有的欲望,真正感动的只有她的笑。
风音,我教你跳舞。
风音,我为你弹琴。
风音,我愿把我所有的美貌都给你,只做一个能和你孕育生命的男子。
风音,我爱你……
隔着遥远的天际,我的泪也成了最闪耀的星星,夜露顺着叶片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我无法拭泪,任它坠落。
这是我的痛也是我的幸福,可你看不见……
我是一棵梧桐树,一棵心伤的树。
静默了四季,我再次看到她,眸如夜光,痴怨如火。
她说,风音,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与她分别太久了,久得都忘了那最初的源头,
而我依旧记得她们如火如的爱,怎么,就变了呢?
风音,我让蛟龙去寻你,若你不来……若你不来……
槐江,静静的槐江,汹涌的槐江。
我终于见到了它。
参天的树一颗颗倒下,焚烧!如地狱般的焚烧!
她痴怨的眸子里有火光一闪,金色的头发蓦地升腾如盛开的蔓陀罗,炫舞异常。
据比,你让她来见我!
英招,我说过,你和我争没有结果!
据比,我什么都依你了,槐江的龙神都归你,婚姻闹剧也由你,我要的只是她,只是她……
英招,可我要的不仅是龙神,不仅是权利,我还要她,我的妹妹,天地间最好的铸剑师,唯有她才能打造让我一统神界的兵器!
浮云蔽日,风起海啸,非天之焰开裂,剑锋另一端和她对峙的,是被血的黄金铠甲,和……一如爱人般相似的金色眸子。
覆海柔和的蓝光挡不住他汹涌的攻击,金色的瞳孔因神器而变得血红。
为什么!为什么她给你的永远都胜于我?我才是她的哥哥,她唯一的亲人……
烈焰中我疯狂的摇动着身躯,想要为她挡下那一刀刀致命的攻击。
然而,鲜血,只是开始!
她的脊背靠着我粗糙的躯干,我可以感受到她颤动的气息,可她的面容,却是从未有过的安祥与从容。
她说:据比,原来从前的欢乐不过是你亲手导下的戏,而毁灭才是你期待已久的结局。
既然如此,你杀了我吧,但不要让她知道,我不愿让她伤心,百年后,她会是我的,永远,永远……
男人扬起了手中的剑——
刹那间的刀光伴着天地崩裂的轰鸣,曾经的微不足道的期待,随之一点点地破碎死灭。
大雨中,我簌簌下落的树叶拥抱着她失却心跳平静如斯的身躯,终于品到了我渴慕已久的气息,她的血,滚烫的炽烈的鲜血,灼干我所有的意识与悲伤。世界于那一刻是万年的空白与死寂。
又是一季春日,我的身下,连阳光都是绿的。
恒久的寂寞让我失去了思念的理由,一时间,我差点忘却了那久远的名字。
然而,却是那女子唤醒我的伤痛,带着一如初见时温暖的金色眼眸,轻轻抚摸我的身躯。
于是,有她的记忆汹涌而至,那惑人却悲伤的笑容就这样袭人而来……
英招,为什么要离开?
你看,这槐江都干涸了,这树林都凋敝了,难道真的要让我等到满头白发,才能相见吗?
远方,仿佛有一张哀戚的脸,嵌在水雾之中,金色的发,微颦的眉。
我沙沙的语声无能能懂,贴着她的心,我想说,想说……
她在轮回中等你啊……
我是一棵梧桐树,一棵参天的梧桐老树,
往事依稀,最终只留下我站在雨中,在清冷的午夜,穿过夏商西周,春秋秦汉,魏晋风流……
然而有一天一个男子站在了我的身边,唤醒了我的沉睡。
他说梧桐,你可还记得我?
我不记得他,事实上我忘却了许多的人和事,一直一直,一叶一叶,在这干涸的槐江江岸,只有我披着木香,站了一季又一季。
他说,我是那条小龙,我回来了……
槐江的龙神于我来说是遥远的梦,就像她的笑容和女子悲戚的长鸣。
原来我还记得,还能记得。
风音迷离飘忽的目光,周身的大火,她仰天一嘶,神灵散去,生命尽化,
她说,英招,为什么,为什么不怨我?是我的错啊,我的错!
我天真的以为嫁了他,真的就能救你,可想不到,想不到……
据比,我的哥哥,我在烈焰中诅咒你,诅咒我自己,永生,永生,绝不相爱,否则……
五色玲珑花和朝雾之间架起了一翩彩虹,七色艳光流转。
龙族的少年渐渐远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泪光迷离。而我只是一棵树,一棵经历了太多的老树。
直到有一天,有人在我耳边说:诗经云: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于是我告别了千年的泥土,开启了另一段温柔的时光。
以桐为琴,清真音美。我在千年的月色里无尽低徊,让夜凉如水的路上撒落芬芳。
是的,我成了琴,一把焦尾琴。
我是一把琴,一把焦尾琴,身上有前世火焰的斑驳。
琴音响起时,风回曲水,声声都是我对她的思念。
千年中,我辗转于人手,不论低斟浅饮的小聚,或飞盏酩酊的盛宴,都不再有她婀娜的身影。
于是我又睡了,夜色沉默,我回归梧桐该有的寂寞。听她在记忆里轻唱:梧桐轻轻揺,月夜繁星老。琴弦轻轻摇,抖落几许年少……
我是一把琴,一把沉睡了千年的焦尾琴。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男子拨痛了我的弦,我瞪着他笨拙的手指,听他不住的央求。
大爷,您就卖我吧,我家娘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懂琴音的人!
于是此后的数日,他对我悉心地照料远远超过男子该有的粗犷。
我细细看着他的眉眼,竟然看到了与她的相似,难道,这就是我等了千年的人吗?
我是一把琴,一把寻爱千年的琴。
乐音从她雪白的指尖流出,我惊觉,这便是我恒久的归宿。
原来,他们早已相遇,原来,他们早已相爱。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琴身上斑驳的伤痕也在月下泛起淡淡的清辉。
然而却是不对,为何,他们眼中,失了彼此曾经深信不疑的眼神……
我是一把琴,一把寂寞的琴。
我睡,我醒,深的夜色里,依然记着梦里静静屹立的梧桐,以及它们萧萧坠地的姿势。
它们的枝伸向风中,叶萧萧落。无边寂寥,就像此刻在木屋中静静沉睡的我。
我不断回忆,回忆与 他们的惊鸿一瞥。
那个深夜,他寂寞的微笑,抚摸着她滑如丝帛的发。
于是我分不清我到底爱谁,是他,还是她。
只因为记忆中都是他们的身影,他们的欢笑,他们的泪。
我想,我大概只是爱上了一个故事,而已……
我是一把琴,一把尘封的琴。
再次见他已隔数年。岁月淘沥出他的坚毅,也淘沥出他的锋芒。
如今的他不再是槐江岸边与世无争的女神,他只是个人,一个有野心也有欲望的人,他完成了他的梦想,却在轮回中忘却了梦想。
我只是一把琴,一把不能言语的琴。
琴音不能唤起他的记忆,亦不能阻止他的欲望。
月色中,他与我静静相伴,想着那个曾经拨动琴音的女子,听他在晨雾中忧伤地叹息。
我心痛,琴弦无风而颤,他惊觉,细细看她曾坐过的地方。
我想说:和她走吧,氤氲的风,缥缈的云,你们应去的,是槐江……
人间的夜,无论过去多少年,永远是美丽的。琴声响起的时候,她又坐在了这里。
此时已过了数年又数年。
而我依旧是一把琴,不曾衰老,不曾改变,一把历经千年的焦尾琴。
他说,这是从桃花坞带来的琴,你最喜欢的,还记得吗?
桃白的指尖挑动我的琴弦,她又怎会不记得?
若已忘却,眼中又怎会有落寞的悲伤。
我不知道这一世是怎样的故事,只觉得如今的两人多了只争朝夕的欢愉。
他们在情感的漩涡里甘愿浮沉,忘记了最初的相识,也忘记曾经的桃树粉白还是青绿。
而我却看到那岁月就好比花开花谢,美的并非亘久,剥去温情的外壳,露出彼此的寂寞,仿佛落花声里,春衫澹澹,长歌泠泠……
我只是一把不能言语的琴,知音已逝,空伴着琴室萧瑟,一晃数十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陪伴我的只有他的寂寞和布满风霜的容颜。
如今的他,不会再有桃花坞时“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感慨,
而那眉如远山的女子,也终归不安于宿命的落定。
其实这世间的人都不明白,爱是牺牲,是给予。
如若不是,又怎能在磨难与艰辛里坚固地支撑起一世的美丽?
最美的风景不过是携手相伴,一起走到倦了,会有一泓清澈而宁静的湖水,就像曾经碧波的槐江,能让心享受停泊下来的宁静与安然。
可这样简单的道理却往往只在生命的最终才能堪破,才会心伤。
桃花坞的屋檐下想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嗒,嗒,嗒,一步一撼。
花开满山,映红了夕阳,他抱着我坐在屋内,看窗外枝枝丫丫,忆起曾经木格雕镂的西窗。时光在轻轻的叹息中缓缓转动,如今却独留下我和他在夜色里。
命运的轨道绕过一个曲线,还是回到了原点。
就像那年的槐江,参天树林中小树,她抚着我的枝干轻轻哼唱: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身躯顺着清亮的溪流缓缓而下,我又一次与他离别,汇入浩淼的雾江。
只是不知道,下一世……
又是怎样的故事……
番外——梦迭(下)
“没想到那一箭竟是那女子让你射的!”男子惊讶的低呼,“可是她又为何?”
高僧静谧一笑道:“大概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离开人世吧!抑或是说,这样的离开是对那男人最大惩罚!“
男子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他看着高僧身前的木鱼,思绪飘远,高僧的话荡在耳边,他说:“爱永远要比恨来的刻骨铭心,女子最后的爱判了爱人一生的苦刑,颠覆了整个国家,销毁了一个都城……”
“不是的!”
男子突然高叫起来,高僧意外地睁开双眼,一只瞳孔内金亮的暮色竟与眼前的男子如出一辙。男子蹲下身子失礼地撩起他的袖腕,手腕处一个“东”字深深烙印在肌肤里。高僧正欲收回手,谁料那男子捋起自己的袖腕,右臂手肘处竟是一个相似的“东”字!
“你!”
高僧惊诧地看着他,正欲说什么,男子已经站起了身,阳光中,他暗金的发色泛着灿烂微光,不等高僧言语,他已然转身,立在在静安寺的山头,脚下是新兴的丰都,虽没有前朝的繁荣,但也是一片欣欣之景,隔了许多年,人们依旧互相转述着昔日的胜景,那波光粼粼的赤水,和矗立在赤水边的天都城,早已是可望不可及的昨日辉煌。
男子伸出手看着手中的覆海,阳光下,蓝光耀眼,他低声重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