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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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 更新:2021-02-21 14:34 字数:3608
胤祥听了,一时无语,半晌苦笑道:“连喜欢个人也由不得自己,却是可怜。”
人道是,最怕那无心言一语成谶。
皇上近年巡幸各地,总要带上胤祥,胤禛笑他是“粘人精”,他只怪怪地看了一眼胤禛,倒也不恼。
八月的热河,已然有了秋意,晚间湖畔凉风阵阵,透着一丝寒。
胤祥晚膳后便没有寻得胤禛,独自溜达到了湖边,却在堤岸处,望见了那人的身影。两人相视一笑,随口聊着日间会盟的蒙古贵族并其他琐事,渐渐行到了一条支流小河。
走着走着,胤祥便停了步,在斜斜的河堤一仰,拉着胤禛一起坐下。
夜色如漆,繁星近得可以随手摘下,远处山峦叠嶂,不见月影。
“你今儿喝了不少。话反倒不多了。”躺了半刻,胤禛像是想起了什么。
“也不算多。”
“是十四恼了你?”
“也不是。”胤祥突地坐了起来,“四哥,我是担心太子。”
胤禛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那神色,只听他道:“该来的总要来的。”一下也坐了起来,看着胤祥一字一句嘱咐:“太子的事,你别掺和,有我。”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胤祥的倔脾气一下也上来了。
胤禛一急,骂道:“糊涂!皇阿玛算是白疼你了。”
“我不稀罕!”
胤禛抬手就要一巴掌过去,扬起来,却又放下,撇过脸,不再理他。
胤祥却伸手抓住胤禛,一头撞在他怀里,两个人一滚,摔在那草地上。胤禛后背吃了痛,不禁呻吟出声,怀里的人身子随即一紧,他忙道:“没事。”
胤祥也不言语,只把头窝在胤禛的心口,双手摁着他,不让他起身。
胤禛挣了两下没脱开,也就由他去了,轻轻拍拍弟弟的后背,拿他当孩子一般哄着。
胤祥这下倒是恼了,手一撑,把胤禛生生地困在身下。一双黑玉般的美目,闪着无名的怒火。
胤禛隐隐感到了什么,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
半晌,胤祥手一松,翻倒在旁,“四哥,永远别叫我走开。”
风中,只有轻声的叹息。
诸烦恼生,必由痴故。
康熙四十七年秋,太子被废,朝中大乱,诸阿哥俱受牵连,削爵的削爵,圈禁的圈禁,治罪的治罪,剩下的皇子也都深入简出,一时京城内外,风雨飘摇。
十一月,先后被圈禁的皇太子、皇三子、皇四子、皇五子、皇八子均被开释。唯有皇长子胤眩突适迂废槿栽诰小!?br />
胤禛出来一问,知道事情不妙。胤禔是因被揭发曾用喇嘛魇术谋害太子,故不得释。想起胤祥的性子,莫非这次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恼了皇上?
正自着急,来人报说已经放出来了,胤禛早等不得坐轿,牵了马就飞驰出去。
见了胤祥,身体肤发一切安好,只是神情中满是倦意,全不似往日之人。两人一路回到府邸,胤祥只说了一句话:“四哥,朝廷之上,说句真话就那么难吗?”
胤禛一震,盯着他道:“如今你总该知道了吧。”
胤祥便不再搭话,闭目靠在车中。
直至皇阿玛下了朱批,说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胤禛才真的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不过一个春秋,禁足、冷落、斥责,那一年二十四岁的胤祥患上了腿疾。
胤禛每日忙于政务,得了空便立刻去看胤祥。
到了府上,时辰已是不早,下人回说十三爷已经歇下了,胤禛不死心,问歇哪儿了,说就在书房后头的小隔间里。
胤禛便不让通报,熟门熟路地进了后院。
屋里没有点灯,胤祥倚在榻上,似已熟睡。胤禛看了那人几眼,便已觉安心,正转身要走,却听榻上那人道:“四哥,别走。”
倒把胤禛吓了一跳,“原来你没睡。”
“你来了,便醒了。”那声音分明半点睡意也无。
随手要去点灯,胤祥又道:“点那劳什子做什么?又不读书写折子。”
胤禛想想也是,便搁了手,又似想起了什么——“让我瞧瞧你的腿。”他原就是来瞧这病的。
胤祥听了却是不依。胤禛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心里毫无准备,便去掀那被子。
胤祥要挡已是来不及。
只见湿素毒结于右腿,膝上起了一片白泡,有数个破后成疮,时流着稀脓……
胤禛抬头,看胤祥那苍白的神色,触手消瘦的身形,不过三五年,当日的伏虎少年,竟已这般落魄。
心痛时,才知泪已落。
胤祥从没见胤禛哭过,着实慌了,伸手去拭他脸上的泪痕,却给那人躲过。
一阵失落绝望划过心头,胤祥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诸般情景俱落在胤禛眼中,一回身抱住了榻上人。
胤祥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拉开胤禛便吻了过去,眼泪滴到口中,咸咸的泛着一丝甜意。
半晌,胤禛轻轻地放开胤祥,替他盖上被褥,转身便要走。
“四哥!”
“可还记得我的话?有些事若当了真,便容不得了。”说罢,胤禛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后,胤禛越发忙地不可开交,也很少去看胤祥,而胤祥的腿疾则重重地落下了病根,多年不愈。
直至二废太子,胤禛本已抱着必死之心,却多日不见动静。
等来的是皇上一道口谕,把胤祥交给了宗人府,胤禛千方百计才从御前当差的口里套来了两句,只说,皇上怒极,这回怕是不会放十三爷出来了。甚而,又别有深意地加了一句,四爷不用担心,太子的事,到这份上算是止了。
胤禛夜里一琢磨这话,突的明白那个傻瓜把所有的事都揽到了自个儿身上,顿时如万蚁噬心,天昏地暗。
十年,夺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赢的人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以至于回首时,忍不住要问若重头再来,是否还会这般抉择?
十年后的雍王府,还是一般的景致,只是树下那个英俊少年,再见时竟已是两鬓斑白。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胤禛只一句话:“从你身上夺走的,我要他们十倍奉还。”
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语气。那一刻,胤祥仿佛回到了十四岁的那个傍晚,胤禛说:“既然成了我的人,便没人再敢欺你。”
是不是这个世上有些事,真的可以不变?
亲王头衔,万两黄金,豪宅深院……四哥即位不过几天,就急成这样?胤祥觉得有些好笑,又忍不住心伤。
四哥,你不欠我什么。
我要的,也不是这些。
总理事务大臣、清查历年钱粮亏空、勘测京畿水利、接管理藩院、会审刑部要案……这诸般事务都要管,诸般事务都要忙。
一朝痴念,哪里还有儿时的梦想——自在无为?
胤祥已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精力,为大清,更为他的四哥支起半个天下。在困顿十年后,爆发,这般拼命是否为的也是那逝去的时光?
雍正五年,允祥(胤祥)一场大病之时,才知道厉害。
“允祥,你怎么也不爱惜自个儿身子?”那人亲自屈驾来看,眼里担忧无限。
“皇上,可还用得到臣?”
见他郑重点头,便了然于胸。
月色清冷,这两日胤禛都在圆明园中办公。
晚膳后,太医来报,允祥的病已无碍了,遂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正批着折子出神,突听值夜太监来报允祥求见。一惊,忙传,自己也披衣走了出来。
“怎么才好就出来吹风?”胤禛刚问了一句,又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允祥只是摇头,遂安了心,又见他示意,胤禛便摒退了左右,两人相对而坐。
允祥见那桌上堆的小山似的折子,一笑道:“四哥也要爱惜身体啊。”那笑容里竟有让人说不出的难过。
胤禛听得奇怪,平日里求他唤一声四哥,都因如今君臣有别,是断然不肯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四哥,我若是就这么去了,你可……”还不等允祥说完,胤禛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你胡说什么。”他面有一丝愠怒。
允祥倒不在意,笑笑继续道:“能陪得四哥一日是一日。只是,若真的就这么去了,这几日思前想后,却有一件天大的憾事。”
“到底何事?朕一定替你办到。”胤禛似暗下了决心,长这么大,这还是允祥第一次求他。即使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法帮他弄下来。
允祥也不说话,只突然欺身上来,伸手抱住了胤禛,未及反应,吻便已落在了眉间,从双眼,至鼻尖,再到唇舌……直至交缠难分,连呼吸都变得困苦。
“允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胤禛的声音哑得吓人。
“只要你也知道就好。”允祥说完便把胤禛摁倒在了炕上,一旁的折子散落一地。一个翻身,胤禛转而把允祥抱在怀中,伸手去解他的盘扣,抚上那熟悉而陌生的胸膛,不禁低语“你瘦多了。”
允祥笑道:“这几年,你又抱过我几回?便知我胖瘦了?”如此略带几分讥讽的话语,听在胤禛耳中,只有心痛。
一时两人便像两头饥渴难耐的雄兽,彼此嘶咬满足着,压抑太久的力量,一旦释放出来,便带着毁灭的味道。
世所不容吗?人间自是炼狱,何惧沉沦不醒?
雍正八年,怡亲王允祥病逝,胤禛亦在病中,亲往吊唁,竟令朝野素服一月,复其名“胤祥”,不再避讳,为有清一代仅例。其爵位世袭罔替,永不剥夺。
“抚今忆昔,情不能已。幽冥异路,于兹永别。当深秋草木黄落之际,朕心何胜凄怆。”
——爱新觉罗·胤禛
雍正十三年,胤禛卒。
佛作胤禛,贪狼作胤祥,三世情劫,了——
释迦与三仙同回天庭。
七杀、破军、贪狼俱历劫无语。
世有三毒——贪、嗔、痴,若三毒永尽,一切诸烦恼永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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