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节
作者:
卖吻 更新:2021-02-21 14:21 字数:4751
说来二人当真荒唐,离三月先是为了找工后是为了报仇,江暮歌纯粹只是为了一个水儿,全都没有为国为民的风范。离三月是早已看破战争只是一场无期的悲剧。江暮歌则是为了水儿,死也甘愿。明明有一个那样无情的江暮渔,却有这样一个痴情的傻子。
离三月的目光对上江暮歌的眼睛。为什么每一次离三月看过去的时候,两人总能对上?离三月微诧。
两人目光一对,江暮歌的脸当即避到一边。然而,过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忍不住地走了过来,坐在离三月身边,轻声道:“今日这战死了许多人。”
“是。”离三月沉稳地点头。当将军的常常要看见死人,久而久之,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不过算来,这应当是江暮歌第一次面对战争,被今日这么多人战死,被血流成河、夕阳如血给吓怕了吗?也不能多要求他,只要是个人看见流血看见死人都会害怕的呀。至于将军与士兵,那不能当成常人来看。
“我们……我们不要死。”江暮歌从来没说过‘我们’这个词,初时说出觉得有些别扭,一顿后再道。离三月无意一扫他。他神色之间忽然显得惊慌起来,手中的小树枝不觉之中轻轻折断了。
“我不知道。”离三月道,“要生要死,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你会御灵术,你那么机灵,你不会死的。”江暮歌笃定地道。
离三月是真的不知道。人生是那样无常的事情,就算离仇拿一千万个保命符在离三月身上,离三月要死,谁也护不住,人所能决定的只有当下。不管怎么说,离三月只觉得无悔便是了。
而江暮歌他还是个孩子,离三月没必要让他来承受这些。
“暮歌,你回去吧。打战不是好事,你不该来的。”
江暮歌偷偷看着离三月。她这么从容这么平静,不管前路是什么,她都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而且,她一个人,她不需要任何人去陪着她。江暮歌看着她,突然有几分心疼起来。她会把什么人都给安排下,会把什么恩什么仇都给报了,然后一个人孤身远去,那唯一能跟离三月站在一起的江暮渔则早已舍弃了她而去。
离三月不会去找江暮渔的。她有她的一分自傲、脆弱、怜惜。江暮渔他不想要离三月去找他,她早就知道。
“我们要一起活下去,我们要长命百岁,我们要笑对青天。”江暮歌忽然拉住她的手,跟她保证。
离三月早说过,她不相信这一些保证的。她从容地抽回手:“暮歌,你记得一句话……”
“你别这么从容!我恨你这些从容!”
离三月她不从容又能如何?难道要大哭大闹、要大喊大叫吗?反正该来的,总是避也避不过的。离三月被江暮歌幼稚的样子逗得微微一笑,随后又接着道:“你日后万一要是去做一个将军,那你要记得,一个好将军是不该上战场的,他只要站在那里,就可以将对手吓退。他只要活着,匈奴就不敢进攻。我不喜欢打战。”
江暮歌记住了。
离三月与他敬酒。军队虽然严禁喝酒,不过在凄寒到能冻死人的塞外,又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套貂裘,许多人只是穿着破旧的羊毛袍,再没酒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又怕士兵喝醉,每人一日只分到一口酒。离三月一口闷了,然后回帐篷。
离三月躺在熊皮上颠来倒去三回,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到自己的报仇,想到自己跟君自怜,然后就不免想到了水儿。水儿爱慕着君自怜,水儿又是那样强的一个人……实是水儿能力太强,离三月不得不对水儿起意提防。
君自怜当时的心情大概就跟现今的她是一样的吧?好像自己正处在热锅上,自己却离不开这热锅。二人的处境是完全一样,那么结果会不会一样呢?若是将君自怜换成她,把她换成水儿,她会不会像是君自怜杀了水儿呢?
离三月心中默默想着,忽然间悚然一惊。就算处境相同,她怎么能拿自己跟君自怜比!她难道真的想杀掉水儿吗?水儿是无辜的呀!
可是,水儿那么强,又那么痴情。江暮歌待在她身边那么久,她从未有过动心。离三月不是担心水儿,而是担心君自怜,担心君自怜将单纯的水儿给哄骗了。而水儿只消高歌一曲,那蛊惑歌声就可以让人变心,让千军万马随她而去。离三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时,军帐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离三月支起脑袋,见是水儿进来了。她这时实在不愿意见水儿,匆匆背过身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着,想水儿见自己已入睡就会尽快离去。
白日打战时,水儿就躲在军队后方。水儿虽有奇术,但是本身没有力量,也是不愿意搀和到这些战事中。在后方遥遥望见前方的离三月处于兵马之中,水儿的一颗心为她悬着,生怕离三月受什么伤。等到战后,他们又忙活着撤离,水儿好不容易才能脱了身,来见离三月。
水儿坐在离三月身边,细细打量她。看到她没有受伤,水儿这才安心了,又给她盖好了被子,在旁边留下一瓶金创药后离去。
离三月听闻响动远去,慢慢地睁开眼,看着身前的金创药,心中一痛。
自己想要杀的人却来照顾自己。离三月就算方才真的动了一丝杀意,此时万般狠绝也要变成绕指柔。那个傻水儿啊。要是水儿遇上的不是离三月,而是君自怜,水儿只怕早已死了千次百次了。
离三月把玩着手中药瓶,每多把玩一刻,心中的决心就坚定一分。离三月不能杀水儿。这件事她要找也应该找君自怜,怎么能找无辜的水儿?她下定决心后,心头稍安,于是嘴角不由扬起一个安心的笑容。
君自怜与离三月处在同样处境,君自怜动手,而离三月不动手,看上去离三月似乎要善良一些。然而,离三月的确曾有一刻动摇,并且她的决心是在发现水儿善良地跑来送解药之后。要是水儿没有那么善良……离三月真不敢再想下去。
只有在今日与君自怜一般的处境下,离三月设身处地地为君自怜想过,离三月才能明白当日的事情,她心头竟然不禁升起一股怜悯。
对自己的仇人会有怜悯之意?多可笑的事情,可这是真的。离三月心头对君自怜的恨意似乎瞬间被化解了。
固然没有人能原谅要杀自己的人,离三月也绝对要报仇。这是君自怜做事的代价。可她不恨君自怜。真的有不怨恨的报仇吗?离三月开始觉得头疼,带点苦涩、无奈,更多是茫然地笑了一下,她还是睡觉去吧。
离三月睡着了,而金蚕这夜里一直睡不着,蛊坛被它的翻来覆去一直弄得在轻轻颤动。它惶惶不安,竟然怕到不敢睡觉,可是要它说出它到底在害怕什么,金蚕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那是出于兽类的一种对于不详的直觉。
(一百六十六)不祥之兆
更新时间2013…3…2 13:05:04 字数:2335
打胜战固然是人人都期望的事,而在打战之前,离三月就做了败仗的准备。
“哪有你这么打战的?还没对阵就言败,你知道何为士气吗?”江暮歌被离三月叫来,一见到她便道。
离三月眼珠子一转,与他一笑道:“无有败,何言胜?你听过没有?”
江暮歌认真地想了一下,没有。不愿意被离三月看扁了,他又使劲地想了一下:《孙子兵法》?《太公兵法》?《尉缭》?不对啊,就是没这句话啊。
江暮歌咬咬牙:“有。”
离三月白了他一眼:“这是我刚编的。”离骗子。
“打战前先想好战败,为何会战败,去弥补缺失,让己方不败,至于战胜是因为敌人有缺失。士气不是喊两句‘战胜’就有的,敌弱我强自然有士气。”离三月很怀疑,“江副帅,你看了军书吗?在梦里看的吗?”
江暮歌哑口无言。原来离三月这般牙尖嘴利吗?其实离三月一直牙尖嘴利。
不过,她犯得着跟江暮歌牙尖嘴利吗?离三月逗了他一下,而后又在心想自己近日真的有点不对劲。
像是午夜的琼花,只能开在一时便显得格外美丽,人在死前往往还有一次回光返照,离三月突然逗起江暮歌,因为二人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对江暮歌是说无有败何言胜,其实离三月心中确实有一种不祥预兆。说预兆也不太准,应该是可以预见。若是不能尽快召集到援军的话,只有避免对战。但是,又不能逃该怎么办。怎么也找不到的敌人出现在眼前,第一想到的不是战胜战败,而是留住他,哪怕是用全军去消耗敌军的一些力量,免得他们去找平民作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时的中原就是在打这样一场战役吧。
“梁将军,我有不祥预兆。”离三月与梁伍说的话,梁伍就回她:“哈哈,我每日都有不祥预兆。”
江暮歌看着近几日变得嬉笑怒骂的离三月。他从未见过这样子的离三月,牙尖嘴利、精灵古怪,原来离三月本应该是这样的么?他有点羡慕起江暮渔,哪怕是君自怜。他们那时日日都看着离三月一点一点长大,到最后,出现在江暮歌面前的离三月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需要别人了。
若是一切能够重头再来,那该多好啊。江暮歌忽然生起一股感慨。
此时十月,也到了过冬的时节。眼看过冬物资齐备,匈奴打算收兵。今年中原收成不好,匈奴也不能抢掠得太过分,所谓放长线钓大鱼,要是折腾惨了中原,那对匈奴也没好处。
而离三月一定要在这一年向君自怜复仇。她放出风声她在戈壁,要君自怜来见她。至于君自怜到底来不来是他的事,就算离三月用重金作诱饵。离三月不敢肯定,心想若是她等上十日,他还是不来的话,她也只能先回屯兵要塞,等着来年。
“去!”君自怜怎能不去。与徒弟相争相斗的乐趣,他可不能让离仇一个人独享了去。
这将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战。
离三月算上梁将军也不过三万人,君自怜愿意带五万骑兵连夜启程赶到戈壁。仅从人数上看,已是远远不及。离三月还劝说过梁将军要离开,这只是她的复仇,决不能拖累了旁人。
梁将军却笑道:“他不是还没来么?他要是来了,我就更得留下。我是中原将军,又是你的朋友,怎能丢你们留在这?你别跟我提拖累,我是粗人,不认得这两字。”
梁将军是早就做好以死相拼的准备,离三月一番劝说后放心了,只有对江暮歌很不放心。江暮渔将他托付给她,可她也只能照顾他一时,日后路还是看个人的。
“暮歌,有些事我不得不告诉你。水儿对你并无任何情意。”其实,离三月常在水儿面前为江暮歌说好话,但是水儿是个死心眼,对离三月的话总是笑而不答。
江暮歌一听这话,默了。过了许久,离三月以为他不会开口了,他突然自嘲地笑一声,佯装一脸豁达:“我早知道了。”偏偏他是冥顽不化的情种。“只要我心里有她,那就够了。”
“若有一日,她走了,你怎么办?”
江暮歌犹豫了一下。其实他觉得目前的处境是最好的,他其实挺喜欢军队的,要他舍下他也会非常不舍,过了一会儿,他咬牙:“我一定追她去。”江暮歌他应该是痴情的。
“上天入海?”
“上天入海。”
“傻子。”离三月含笑嗔道,虽有对江暮歌的责怪,而那责怪转眼又化为对他年少气盛,那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口气的羡慕,又在理智下强抑下去,“你想见她,可她不想见到你,怎么办?”
是呀,那样子该怎么办……“你是说我与水儿,还是说你与家兄?”
本来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忽然扯到她身上。离三月神色微恼。
江暮歌看了一眼。生气的女人原来是这么好看的。江暮歌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别人跟他生气,他就一定更要与对方顶嘴。水儿那是面容妩媚,怒容似嗔带情,让人只觉得她在跟自己撒娇不像是生气。离三月生气起来可是真的在发怒。她冷眉相对,眼睛微瞪,板着一张严肃的脸,让人心中一紧,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可是,江暮歌怎么会觉得,她就连生气也那么好看。算了,就算他投降了吧。
“她要回海,一定是君自怜惹得她伤心。我要做比君自怜好上千百倍的人,再去见她。”江暮歌看着离三月道,他不好顶嘴。
离三月知道,江暮歌一向很聪明的。
离三月莞尔一笑,紧接着又逼他对自己发誓:“你日后不许做将军。”
她明明应该知道,离三月是看重承诺的人,而江暮歌虽然看重承诺,但天性中还有一分叛逆不羁,他可以发誓不做将军,但是,若果发生什么大事,这个誓言他可是不管的。
离三月在饭菜中下了点药,将江暮歌迷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