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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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宝藏 更新:2021-02-21 13:46 字数:4754
宝玉一一答应了。又让贾政只管放心,自己见了元妃便即刻回来。总算让贾政安了一分心,才上了轿子,一袭队伍缓缓远去。
轿子从外门入,经过端门后下轿,由夏公公等一众太监领着在午门重新上舆,从太和殿下绕过,经过数百米长的庭院过太和门。
宝玉掀了橘黄色的帘子朝外望去,只见红墙黄瓦,画栋雕梁,金碧辉煌。殿宇楼台,高低错落,壮观雄伟。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间仙境。
八抬舆从宫中穿过,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最后在一处宫殿前停下。
宫门口等候的宫女上前朝宝玉笑着行礼,请他稍后。一旁早有另外的宫女进去禀告。
少时,那宫女出来宣元妃的谕,命贾府宝玉内宫觐见。
宝玉忙低了头跟着那几名宫女从前殿入内,绕过谱着藻井图案的殿内,从一座镂空三兽圆形铜镇旁过仪门,经穿堂至内殿,在外堂停步。只见内堂后方摆放着一张墨色坐榻。坐榻上方悬着几层云纹织锦芙蓉罗帐。帐上,那璀璨生辉的流苏随风串串飘动,发出阵阵清悦的声响。
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帐,宝玉依稀能看见有个人正朝自己这个方向歪卧着,忙跪下行了礼,口中请安。
元妃命宫人扶起宝玉,赐了座,先问了老太太,老爷太太等人的好,才道,“这原也并非什么大病,只是近来身子不爽,又感染了少许风寒,人怠懒了些罢。”
宝玉起身听了,见元妃笑着让他坐下,不必起身,这才斜着身子坐了,也不好拿眼睛去看内堂那纱帐里的皇妃,只低着头回答,“家中一切都好,娘娘也该宽了心养病才是。”
元妃笑着。半晌,宫女上了茶,又端来一些糕点请用,元妃道,“你且尝尝这个,和府里的比起来,是否更好一些。”
宝玉答应着各尝了一点,只觉那味道甚为熟悉,跟上次“忠顺王”从宫中带出的糕点味道几乎无异。
正在心中想着,只听见元妃问了家中情况,只说是林黛玉好福气,得了如意夫婿。宝玉也跟着应了。
元妃又道,“听闻如今宝玉愈发长进了,做的文章也大有出息,家中实感欣慰。若果真能出仕,也是造化。”
宝玉心中本就不喜爱此等言语,也从未想过要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只是碍于贾政压力,荣国府各人希望,也只能勉强自己受了。如今听闻元妃这般一说,既是无奈又是无趣,只强笑着回答了几句以作附和,心中却并无半丝喜悦之意。
元妃问他前些时候赐下的东西可喜欢,得到宝玉的回应后,笑着道,“如今你一日日大了起来,也该是定性的时候了。”
宝玉正在猜想着她话中含义,元妃又道,“几个外亲里,出众的姑娘不多。林姑娘是瞧着最好的,偏宝玉又少了这福气。如今还有个薛大妹妹,听说也是个心灵手巧,善解人意的。”
宝玉当下明白——元妃那是拐着弯在给自己说亲来着,便道,“现在心思还是想着学习多一些的。姐妹间少有走动,宝姐姐那儿更是去的少了。”
元妃赞许地点了点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闲话,宝玉将老太太、老爷太太等人的问候一一传达,便起身欲要告辞。
元妃也没什么太大的不适,也不过是身上有些怠懒动身,便遣了宫女道,“好生着送出去。”
宝玉俯身行了个大礼,退出门外后才转身跟着那几名宫女出殿。
刚从元妃住的宫殿出去,经过仪门出广埸,刚从一座殿前走过,只见两名身着青袍的公公急匆匆奔来,也不及擦一擦额头汗水,忙唤道,“贾公子留步。”
宝玉停步回头,等那两名太监跑近后才问何事。其中一人回道,“皇上有旨,请贾府二公子移步御花园。”
宝玉心中疑惑,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召见自己?再想多问几句,那两名太监只管陪笑道,“还是请贾公子赶紧前往,以免误了时辰。”
宝玉无法,只好让那几个宫女回去,又改道跟那两名公公七弯八拐的往御花园而去。
一路上,那名太监详细告诉宝玉,见了皇上时应如何回话,如何跪拜,切记不可抬头直视,也不可自称“我、你”之类的言语。宝玉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不成”,但也不敢真在面上道出,只跟着应了两声。
从围着白玉石栏杆的曲廊上走过,只见雕着螭首的栏柱旁往下依次站了十多名宫女太监。那领路的两名公公在曲廊的下处停步弓着腰笑道,“圣上有旨,请贾公子一人晋见。”
宝玉眉头剧烈弹跳了一下,站在原地踌躇片刻后,在那两名太监满是笑意的催促下,往御花园内走去。
走在以五彩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的甬路上,只见园中亭台/独立,玲珑别致,疏密合度。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山石盆景,千奇百怪。宝玉一时看得入了神,直到一名梳着发髻的宫女踏着小碎步笑着走来才恍然回神。
“皇上有旨,请贾公子浮碧亭晋见。”那宫女传完皇帝旨意,转身领着宝玉往御花园的东北角走去。
宝玉跟在她身后,从一处单券洞石桥上走至尽头,只见前方一座绿琉璃剪边的凉亭内,背对着自己坐了一人。亭子的出入口各站了四名宫女。不远处,守着约莫十来名侍卫。
那宫女走到亭子外朝那一袭黄袍的男子行礼后退至了一旁,宝玉上前跪地叩拜,口中喊着“万岁”,却只听见头顶传来那人声音,“靠近一些。”
宝玉只好起身,垂首往前走了两步,又跪地叩拜。
半晌,皇帝未曾开口,宝玉也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匐在地上不敢妄动——开玩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帝。他还没那个胆子去挑战天威。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宝玉感觉脖子有些酸得厉害的时候,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过来朕跟前。”
宝玉起身,从未跪过的双腿有些发麻发酸,但也不敢伸手去揉,只低着头往前走近亭子,在华板前跪地请安。
皇帝依旧背对着宝玉,问他,“可知朕为何要召见你?”
宝玉刚摇了摇头示意,想起这动作实属不敬,便改口道,“请皇上明示。”
皇帝不答反问,“朕时常听元妃提及荣国府中胞弟,只道是衔玉而生,性情颖慧,如宝似玉,所以才得了‘宝玉’一名,可是如此?”
宝玉口中谦让着答了,想着这皇帝莫不是和别人一样,也是因为那块传奇玉而产生了兴趣,所以唤自己来看看?
正想着要不要将那玉从衣襟内抠出来准备着,皇帝却突然转了话题,“宝玉平日在家,俱有何为?”
宝玉想了想,将那套“读书”“写字”等听着较为体面的字眼搬出来说了一遍,话音刚落,却听见皇帝轻笑的声音丝丝入耳,引得他心旌一震,暗道,听他那笑意,倒好像知道我瞒了他一样。
皇帝笑着转身面对宝玉而坐,看着底下那已经跪了许久的人,笑言,“倘若,朕要与你把酒言欢,秉烛夜谈,你可愿意?”
宝玉心中纵使有千般疑惑万种不愿,也只能很没出息的回答了“愿意”二字,并不忘感谢圣恩。
皇帝笑了起来,朗朗笑声落入宝玉耳中,引得他只想抬头去看,却又畏与皇权而不敢擅动。
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若是朕说,要与你做个知己,你又当如何?”
宝玉心中微微一惊,在心底快速思忖着,也不知道这个皇帝是不是有恶趣味。伴君如伴虎,和他做朋友,指不定什么时候脑袋搬家。
这边宝玉还在胡思乱想,皇帝已然笑了起来,“看来,宝玉心中原不是只防一人。”一顿,又道,“也罢了。朕就给你个特许,准你抬头一见。”
宝玉谢了圣恩,稍稍抬头,顺着那明黄的衣袂往上瞟去,在见到皇帝那张熟悉的脸庞后,猛地一怔,霎时脑中茫然一片,仿佛有根紧绷的弦在瞬间崩开,除了呆滞,此刻他想不起别的任何情绪。
“你……”
欺骗与诧异同时涌上心头,宝玉伸手指着面前那含笑之人,瞪大了双眸道,“你……你竟是……”
一旁的太监脸色一青,上面厉喝,“大胆!”
宝玉骤然回神,忙缩回手低头,脸上却仍是一阵青一阵白,眼中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恼怒与隐忍。
什么忠顺王,什么永颐公子,通通都是骗人的把戏!这一切,都是他戏弄人的幌子而已。
宝玉手握成拳,力大到手指镶入掌心也浑然不知。
注意到宝玉的隐怒,永颐略微深沉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淡然笑道,“宝玉起身回话。”
宝玉咬了咬牙,依言起身,刚要退站到一旁,永颐开口唤他走近。宝玉抬眼瞅了皇帝一眼,见他脸上扬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只得垂了眼睑挪步走进亭内。
皇帝施威玉生烦
等宝玉走近后,永颐指着面前一张石凳笑着授意,“坐。”
宝玉心中五味俱全,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息声坐下,缄默无言。
自己早该猜到……虽然当初只是随口问他是不是皇帝,但他却未有回答。不想真的就是……
见宝玉微垂了眼睑也不说话,永颐笑问,“何事出神?”
宝玉起身就要行礼,永颐的笑意却瞬间变得不悦起来。
挥手让他坐下,永颐轻蹙了眉头盯视着眼前那人,看着他半低着头,隽美的脸庞上沉淀着点点淡漠,不禁收敛了笑容问他,“可是在为朕而生气?”
宝玉赶紧起身回说“不敢”。永颐再度挥手,等他坐下后才道,“不必起身,坐着回答即可。”
宝玉只是以更低了头来做回应,既不说话也不抬眼。
永颐心知他心有恼怒,所以才不愿面对自己,遂笑道,“日前不愿透露身份,也是怕你心有畏惧,就如现在一般。如今既然知道了朕的身份,就不该继续这般拿势不放才是。”
宝玉闻言心一沉,虽然强力压下心头那股气恼,但脸色却青得愈发厉害起来。
起身跪地行礼,宝玉闷声道,“皇上言之有理,一切都是宝玉的不是。”
永颐岂能听不出他话中不满。本想开口让他平身,转念一想,既已知道朕之身份,仍是这般拿乔作势,如不压压他的气焰,只怕连这皇帝身份他也愈发不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永颐只管坐着朝宝玉打量,也不唤他起身,只问了他“可有见到元妃”“与北静王一处学习如何”等语,等他一一答了,才淡淡道,“起身罢。”
宝玉从未这般跪过别人,起先在亭子外边时便已双腿发麻,身子已有乏力之势,如今又在永颐的脚边跪了这么久,心中既是气又是恼,好容易等到永颐赦免他平身,刚想动一动,双脚却僵硬着无法挪动一分,仿佛全身血液都停滞了般,怎么也不得顺利起身。
永颐朝一旁的太监颔首示意,那太监忙心领会神上前扶了宝玉起来。
在永颐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宝玉还只觉膝盖处酸痛得厉害,当着皇帝的面又不好去揉,只得暗下咬牙忍了。
从宝玉略显发白的脸色不难看出他此刻身上的不适,永颐朝那太监点了点头,那太监连忙上前跪在宝玉面前替他轻轻揉捏着膝盖处。
宝玉大惊,慌忙起身就要作揖,却因双膝发软而站立不住。
“罢了罢了,”永颐挥手,“坐下说话,不可再起身。”
宝玉勉强笑着点了点头,依言坐下。
永颐目视着那太监替宝玉的膝头轻揉搓捏,半晌后才道,“你与北静王既能一处顽笑,怎见了朕却这般躲避三舍?”
宝玉下意识抬头看了永颐一眼,对上他深邃而精锐的黑眸后,恭敬回答,“宝玉和王爷一处读书学习,时日久了,便也不如从前那般生分。”
永颐起身踱步至宝玉身前,微俯身看向他那张宛若桃瓣的隽美脸庞,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反问,“既然如此,日后朕也命宝玉时来宫中学习,如何?”
宝玉闻言如坐针毡,想要起身,永颐不许,便让那推拿的小太监退开,低声道,“如今都是在府里学习的,北静王府也去得少了。”
永颐眸底一丝深光飞闪而逝,嘴角笑意逐渐扩大,却昭然着冷然与不悦。
“北静王府去不去,倒也罢了。”永颐双手拢与袖中,微微抬头眺望着远方,黑如深渊的眸子里瞧不出一丝的喜怒,“日后朕的旨意,也不想听你的推脱之言。”
永颐的一字一句宛如尖刀扎在宝玉的心头,掀起了他心底前所未有的反感与气愤。忍不住一遍遍自问,自己着实从未做过出格之事,何以令皇帝这般对他?
宝玉越想越觉烦躁,想和永颐把话说清楚,又迫于皇帝身份而不敢妄言。心下憋了一口气,卡在喉间上下不是,堵得宝玉一阵胸闷。
等了片刻,见宝玉未曾回话,永颐微转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