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1 13:37      字数:4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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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说,他十九岁那年,正在茶楼内弹唱,无意间路见不平,救了一名富家小姐。那小姐姓杨名虞影,乃是历城县‘万盛绸缎庄’大掌柜的掌上明珠。那天,杨家小姐为感谢父亲的救命之恩,特意记了下父亲的名字和住址,并以头上的一枚碧簪做为敬赠。自此,她隔三差五的总是去找父亲,日子久了,他们二人便互生情愫,私定了终身。”
  王佛坦率的问道:“辛姑娘所说的杨家小姐,莫非就是你的娘亲?”
  “正是我的娘亲,父亲说我娘年轻时好美……好美!说她是杏脸桃腮,纤腰轻盈,肤如凝脂,比画上画的还要美上几倍呐!”辛韵兰轻闭着眼睛甜甜的笑了一笑,接着眼帘一垂,轻声叹道,“后来,他们的事被杨奉宇得知,杨奉宇大发雷霆,将我娘痛责了一顿。为了阻止我爹和娘亲再行来住,狠心的杨奉宇不顾我娘百般哀求,竟生生将我父亲的一条左腿打断,并将我父亲的房子一把火烧了个净光。还说我父亲如果再敢呆在历城县一天,他便将我父亲送往官府治罪。”
  柳依依失声道:“吓!你外公好狠的心肠,难不成他也是个嫌贫爱富之人?”
  “外公?”辛韵兰一张脸阴郁得有些可怕,“我从来没叫过他一句外公,我也根本没有他这个外公。我说过,有钱的个个为富不仁,他杨奉宇便是其中之一。”跟着一仰头,她又骄傲的一笑,“杨朝奉自以为我爹已经出了历城县,可他没想到,我爹每天都在他的家门外守着呢。有一天,我爹借杨奉宇外出办事之机,遂暗中通知了我娘身边的一名贴身丫鬟,我娘大喜,当天便随我父亲逃出了杨家。
  “为了不让杨奉宇抓到他们,他们二人决定逃出历城县,远走高飞。于是他们背井离乡,一路之上靠卖唱为生,辗转到了陕西西安府华阴县才定居了下来。到第二年的七月十九日这天,他们生下了我这个不孝的女儿。不瞒王爷及诸位大人,小女子八岁时便随他们外出卖唱,声音虽然没有我娘亲唱的动听,我认为还听得过去。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听小女子唱上一曲?”
  三王爷微一皱眉,刚要阻止,柳依依却欣然一笑,柔声道:“好啊!我有兴趣,我想你唱的一定很好听……”
  “不知柳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曲子?嗯!我记得我父亲生前最爱唱的是张养浩的,不如我就唱几曲张养浩的小令吧!”辛韵兰眼波儿柔柔一笑,溜了柳依依一眼,“但不知王爷让不让唱?”
  三王爷笑着问王佛:“本王还听你的,你让他唱,本王便听。”
  王佛看着辛韵兰道:“辛姑娘,王爷已然允许,你还不谢过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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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王爷和王兄弟。”辛韵兰深深的凝视着王佛,若有所思的笑道,“这第一曲小令,乃是张养浩的〔双调〕《沽美酒兼太平令》‘在官时只说闲,得闲也又思官,直到教人做样看。从前的试观,哪一个不遇灾难?楚大夫行吟泽畔,伍将军血污衣冠,乌江岸消磨了好汉,咸阳市干休了丞相。这几个百般,要安,不安,怎如俺五柳庄逍遥散诞?’”语调儿一转,又变了〔中吕〕,唱了张养浩的另一首《最高歌兼喜春水·咏玉簪》的小令,歌中唱道:
  “想人间是有花开,谁似他幽闲洁白?亭亭玉立幽轩外,别是个清凉境界。裁冰剪雪应难赛,一段香云历绿苔;空惹得暮云生,越显的秋容淡。常引得月华来,和露摘,端的压尽凤头钗。
  诗磨的剔透玲珑,酒灌的痴呆懵懂。高车大纛成何用?一部笙歌断送。金波潋滟浮银瓮,翠袖殷勤捧玉钟。对一缕绿杨烟,看一弯梨花月,卧一枕海棠风。似这般闲受用,再谁想丞相府帝王宫?”
  她的声音虽略显沙哑,听上去却别具一番韵味,王佛旁若无人的击了一掌,口中赞道:“辛姑娘唱的真好,那么在下也唱一曲张养浩的吧!此曲各为'中吕'《山坡羊·骊山怀古》,想必在场的各位大人都听过的。”笑着吸一口气,抬起头唱道: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骊山屏翠,汤泉鼎沸,说琼楼玉宇今俱废。汉唐碑,半为灰,荆榛长满繁华地,尧舜土阶君莫鄙。生,人赞美;亡,人赞美。”
  柳依依转眸嫣然,轻启贝齿,笑着吟道:“悲风成阵,荒烟埋恨,碑铭残缺应难认。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把风云庆会消磨尽,都做了北邙山下尘。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唱的乃是一首《北邙山怀古》。
  听柳依依唱罢,辛韵兰盈盈一笑,抿着嘴唇道:“妹妹也唱的不错哦,你是给谁学的?”
  柳依依眼圈一红,答道:“我娘亲。”
  辛韵兰幽幽一叹,道:“原来柳姑娘和我一样,也是个孤苦之人,既然如此,我再给你几首如何?”略微清了清嗓子,一连唱了《洛阳怀古》、《未央怀古》、《咸阳怀古》等三首小令:
  “天津桥上,凭阑遥望,舂陵王气都凋丧。树苍苍,水茫茫,云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
  三杰当日,俱曾此地,殷勤纳谏论兴废。见遗基,怎不伤悲,山河犹带英雄气,试上最高处闲坐地。东,也在图画里;西,也在图画里。
  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云龙几度相交代!想兴衰,若为怀,唐家才起隋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疾,也是天地差;迟,也是天地差!”
  三曲俱毕,辛韵兰目不转睛的盯着三王爷,似笑非笑的道:“说起来,我父亲最爱唱的还不是这几曲,而是另一曲《山坡羊·潼关怀古》,里面的句子,奇#書*網收集整理不知王爷可曾记得?”
  对于诗词歌赋,三王爷虽不敢自诩行家,唐诗、宋词和元曲也曾读了不少。他见辛韵兰如此相问,稍一愕然,继之笑道:“此曲家喻户晓,人尽皆知,本王怎不记得?”毫不思忖,当即吟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辛韵兰,本王诵的可对?”
  “王爷背的一字不差,小女子不才,便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八个字开始,再讲一讲我后面的故事。王爷不妨听一下,百姓是不是真的很苦?”辛韵兰的目光冷冷一闪,脸上殊无半点笑意,“我记得自己十七岁时,一次随父母卖唱,正当我们准备回家时,却被号称‘恶霸王’的华阴县知县之子率一帮恶奴拦住了去路,他见小女子有些姿色,遂心生歹念,便强行对韵兰进行非礼。娘亲上前阻拦,那‘恶霸王’不由分说,便命手下恶奴将我娘打翻在地。”
  虽然辛韵兰说话时一派平静,但柳依依听到这里,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她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的身世最为可怜,却没想到,比起她来,辛韵兰的遭遇更为坎坷。
  “我娘亲她……”辛韵兰的眸子里泪光一闪,忙闭起眼睛尽量吸了一口气,“那些丧失人性的畜牲,当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扒光了我娘的衣服,当众进行凌辱。可怜娘亲不堪受辱,一气之下,竟自咬舌自尽……含恨而亡……”她的身子突然打了个哆嗦,一阵阵的发抖,似有无尽的愤怒压抑在胸口,“那一刻,看着娘亲尸首……我感到……好冷……好冷!我……好想流泪……”
  听到这里,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人人为之动容。
  辛韵兰的牙齿格格一响,再也控制不住一腔委屈,已是哽咽着泪满衣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但对于一个充满仇恨的女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辛韵兰站在那里,宛如风中的一片飘雪,找不树枝,找不到地面,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孤独和无助。
  王佛眉梢微微动了动,道:“后来呢?”
  “后来,爹将娘草草入葬,便带着韵兰四处告状。”辛韵兰用力拭了拭眼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嘲笑,“我爹原以为有理走遍天下,所以他铁了心要打赢这场官司。他相信,就算是县衙门告不倒‘恶霸王’,还有州、府、行省和京师衙门。结果他错了,我们每到一处,不是被人拒之门外,就是被视做无理取闹而暴打一顿。经过打听,我们这才知道,凡是我们告到的衙门,那华阴知县都已事先做了打典。无奈之下,我爹便咬破中指,写了一份血状,带着韵兰来到京城,找到了大理寺击鼓鸣冤。
  “不成想大理寺的狗官和下面的狗官毫无二致,接过血状看也不看,便以我爹咆哮公堂为由,将我爹打了四十大板,哄出堂外。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我和爹一路乞讨从京城赶到家里时,那天大雪纷飞,正是隆冬的腊月二十九,就在别人家欢天喜地购置年货准备过年时,我爹……却一连……吐了十几口血。
  “临终之前,我爹紧紧拉住我的手,流着泪说:‘孩子……爹错了,因为直到现在爹才知道……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穷人……讲理的地方……历朝历代,凡是当官的都一丘之貉,官官相卫。想要讨取公道,只有靠自己……记住……爹的话,你以后……不许流泪……记住爹身上的伤痕,一共是二百一十一处。记住……一定替你娘和我报仇……’说完,他老人家便撒手而去。
  “为了安葬我爹,韵兰当街卖身葬父,被华阴县的一名通判买了去,做了他的一名小妄。那通判刚开始满口应允,说无论如何也要替我伸张正义,还我一个公道。我误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便安心服伺于他,然而就在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居然用药酒将我麻倒……等我醒来时,却发现知县之子‘恶霸王’躺在我的身边。
  “一个月内,‘恶霸王’禽兽不如,对我非打即骂,百般羞辱。玩够了,他又将我转卖入青楼之内,在那里,因我屡屡不肯接客,老鸨子一怒之下,又将我活活打了个半死,弃之于大街之上,幸得一位江湖上的汉子路过,才将我救了下来。
  “听了我的遭遇,那人深表同情,便与我插草为香,对天盟誓,结做了金兰兄妹,为了替我报仇雪恨,义兄便日日传授我武艺。然而第一次报仇,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可叹我义兄也在那一次交手时,因全力掩护于我,惨遭身死。”
  王佛一挑右手大拇指,由衷赞道:“你义兄扶危济困,肯为你舍生取义,只此一点,他便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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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义兄姓楚名风,他不但是个好人,更是个血心仗胆的奇男儿。”辛韵兰一脸嫣红,星眸微张,眼光中闪现着对故人深深的怀念,“虽然他的外表看上去疏狂不羁,放浪形骸,但他的心肠却是好软、好热……他说过他有两不忍,一不忍看到女人流泪,二不忍看到穷人受欺。”
  柳依依微红着眼问:“你和你义兄动手那天是什么日子?”
  “正是韵兰娘亲的忌日。”辛韵兰接着说道,“那天夜里,我和义兄虽然行刺未成,却也将知县衙门搅了个地覆天翻,义兄不但割去了知县的两只耳朵,还砍去了‘恶霸王’的一条左腿。十之八九的皂吏、捕快尽为他所伤,那一夜过后,听说知县和‘恶霸王’由于惊吓过度,都在床上躺在两个月之久。
  “不过……通过义兄之死,我也从中得到了一次教训,像这样铤身走险明着寻仇家进行负仇,我可能一辈子也报不了这血海深仇。经过再三思虑,我便跟人学了喂毒之法和易容之术,决定用另外一种法子进行报仇。事实证明,当我初次轻而易举的杀了华阴知县和他的儿子‘恶霸王’时,我的决定是对的。同时我也发现,一个人只要肯用‘心’去杀人,这个世上,便没有杀不了的人。”
  “做为杀手,在下也曾有过几条人命,只是咱们二人的手段却有所不同。”王佛的表情一派落寞,脸上看不出是快慰还是悲哀,“因为辛姑娘杀人,用的是‘心’,我不是——我用的是剑!”
  “是。王兄弟杀人,讲的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韵兰杀人——只求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王兄弟杀人,为的是爱;而我杀人,只为一个恨字。”辛韵兰仰起头高傲的一笑,又极是自信的道,“你我二人,一个因情而杀,一个因恨而杀,但有一点我和王兄弟却是相同的,因为你我所杀之人,俱是该死之人。”
  “但愿如此吧!”王佛略微顿了一顿,接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