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津鸿一瞥      更新:2021-02-21 12:20      字数:4808
  “嘿嘿。”德子终于笑了出来,“我说着玩儿的,知道你不敢。”
  “什么?”那句话管用了,秀逗一下子翻过身来,“你说谁不敢?这有什么不敢的。”
  其实仔细想来,那天他们都够贫的,绕来绕去绕了一大弯绕了十万八千里才总算绕到正点上,有那个时间该干的不该干的都能干了,事后两个人一直互相赖,都说对方白痴、面、没勇气,德子一开始还振振有词,直到秀逗瞪着他骂了一句“笨人”。
  然后,德子傻笑着摸了摸鼻子,不语。
  初吻的感觉是什么?说不好,也说不清究竟记得还是已经忘了,不过那一刻的过电德子印象深刻,到最后,他能记住得只剩下那种电流噼噼啪啪传遍全身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嘴唇离开后,他问秀逗。
  “洗洗睡了吧。”这是唯一的回答。
  德子没看见秀逗脸红的样子,因为话音刚落就熄灯了,突然的黑暗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就那么愣在了原地,他在秀逗的床边站了半天,然后默默地糖回自己床上。
  接下来差不多两个钟头,他无法入睡,不是因为天太热,而是秀逗在上面翻来覆去弄得床连晃带响让他根本睡不着。
  “你别烙饼了,翻得我都跟坐船似的,我晕船你知……”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因为他听见上面忽然传出一阵细小的抽泣。
  “不会吧……”有点慌了,德子跳下床来,伸手推了推秀逗的肩膀,“没事吧你?”
  一点声音也没有,这就更让他手足无措,手掌没有离开那个小肩膀,指尖传来的热度传到大脑,似乎烫坏了他的某条神经,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呆在那儿了。
  “要不……哎,要不天长地久吧。”
  声音并不大,随后屋子里是更加的安静,抽泣声渐渐变大,弄得德子额头开始冒汗。
  “我说,你别吓唬我成吗?不爱听就当我没说成不成?我说着玩儿的行了吧?你别哭了,都是我错……”
  “谁哭了?!”秀逗回手给了德子一掌,声调中还有哽咽的语音,语气中却以透出难以掩饰的欣然,“我热伤风,流鼻涕呢,睡觉去吧你!”
  就是从那天开始,好像一切都豁然开朗了,彼此都没有明确表示什么,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都能不言而喻。说实话,这些来的都挺突然,不过当时他们谁也没意识到这种突然,当局者迷,就是这样吧。
  * * * *
  夏天的烦躁与闷热之后是短短的秋天,冬天来临时,两个人已经表现得如胶似漆了。
  那段时间,德子看上去就像个模范丈夫,唯秀逗命是从。
  有一回,打架时伤了右手的秀逗被他整整照顾了一个多月,早上帮忙打饭,放到暖气上,然后叫他起床。那段日子德子的低血压好像不治而愈了,天天早起。
  秀逗穿衣服,他帮忙扣扣子,秀逗穿裤子,他帮忙系腰带,秀逗穿鞋,他帮忙系鞋带,好几次秀逗都感动得红了眼圈,但德子只是低着头默默做着,他不知道秀逗那是投来的是什么样的眼神……
  浴室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水汽弥漫,秀逗坐在小凳上,微微举着那只缠着白绷带的右手。
  德子帮他洗头,冲洗时很小心地不让水流溅到绷带上。
  “头发太长,洗起来麻烦吧?”
  “还行,就是费洗发水。”德子笑,手上的动作虽笨拙,却很温柔。
  “都说了以后别乱挑衅了……”好像唠叨一样的一句低语,德子听了,做恍然状,然后提高了音调“教导”。
  “是啊是啊,差点忘了。都说了别乱挑衅了,结果又打架,打就打了,还伤了手,伤了就伤了,还是右手……”
  “饶了我吧。”秀逗哭笑不得,“你怎么跟妈妈似的?我觉得咱俩比起来你更不让人省心。”
  “我?我怎么了?”
  “低血压,又常常发神经,还没轻没重的。”
  “我?发神经?没轻没重?”
  “是啊,老是动不动就无厘头发作,放东西、走路全都好大声,咚咚咚的。”秀逗边说边笑,然后用一句听起来有点怪异的话作了总结,“特别能激发别人的母性本能。”
  “母性……本能?”有点不可思议的语调,问题白痴得相当有水平,“你的吗?”
  秀逗笑而不答,只是闭起眼享受水流的温暖。
  * * * *
  不知是不是因为年轻,欲望好像总是没有止境,而且每次都好像是最后一次似的,有种难以言表的不顾一切,没完没了。
  屋外是漫天飞雪的冷,屋里却是与之相反的热,秀逗趴在德子胸口,努力平息急促的呼吸。
  “昨天健哥说咱俩根黑白无常似的。”德子嗓音有点沙哑,他拢整齐秀逗凌乱的长发,说这似乎很杀风景的话题。
  “健——哥?”重音放在了后头,瞪大了眼睛的表情透出明显的诧异,“你都开始管他叫哥了?”
  “是他让我那么叫的,我想反正他也比我答,无所谓。”
  “你倒好说话。”秀逗撇了撇嘴,然后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伸手到床边小桌上去翻一堆零食口袋,再然后,他从一个空口袋里翻出来一个拴着红丝线的吊坠,在德子面前晃啊晃。
  “什么啊?”抓住晃得让人有点晕的东西,德子仔细看着。
  一片打孔的小贝壳而已,一看就知道是放在零食袋子里哄小孩用的玩意儿,贝壳像是漂白过的,白得显假,这样就更衬得那根线的鲜红。
  “定情信物。”秀逗古灵精怪地笑,然后把红线绕过德子的脖颈,并在后面系了个扣。
  “这样啊,可我没东西给你,怎么办?”德子傻笑,同时伸手摸了摸胸前那个没什么艺术感可言的小东西。
  “你整个人都是我的,笨熊猫。”秀逗脸红的样子德子没看见,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就立刻把脸埋进了德子臂弯。
  “哦……”拉长声的回应,“你真会做生意,一片贝壳就弄到手一只熊猫。”
  “那当然。”怀里传出几声听上去很无辜的笑。
  这笑声让德子一刹那间有点心潮起伏的,再加上刚才的对话,他突然有那么一种压不下去的冲动。
  “那个,秀秀,要不……”
  “什么?”
  “咱们天长地久吧。”
  这话之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秀逗什么也没说,德子等他回答,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块睡着了还是什么都没等到。
  不过那天他还是很高兴,虽然有自我安慰的成分在,但他仍对自己没有再用那句话招来秀逗的眼泪感到庆幸。
  * * * *
  “我们天长地久吧。”
  就这句话而言,是秀逗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他从由德子口中说出的那天起就成了个烙印,印在他心口,每说一遍,印子就加深一点,幸福,却难免觉得疼。
  秀逗眼里,德子是个有点傻的可爱的大孩子,这种观点一直一直持续到后来那件致命的事发生。
  大学毕业后,德子被家里抓回去学习操持那份庞大的家业,这个过程大概有两年多,秀逗和他见面的机会少了,每次见面的时间也短了,但秀逗相信,距离不是问题。
  至于真正的问题所在,是让秀逗完全措手不及的。
  他没有意料到那年德子会上报纸的头条。
  是经济犯罪。
  这比他们的爱情来得更突然,突然到让秀逗觉得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来不及反应,更甭提躲避。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他闯到警察局,隔着冷冰冰的桌子,秀逗对坐在对面一语不发的德子喊。
  “你都知道了。”好半天,他才开口。
  “我要的是真相!”秀逗想冲过去给德子一拳,但长桌子的阻隔和身后严肃的警察让他的脚根本挪都挪不动。
  “真相……就是报纸上的真相。”这种回答太可笑了,也太残忍了,而后面的一句话却更让秀逗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他说:“咱们……还是分手吧。”
  秀逗无言,这是德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秀逗无言。
  “为什么?”咬牙切齿的,他问。
  “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真要是为我好你就不会做那种勾当!就不会把自己弄到这等地步!!你他妈的口口声声说什么天长地久,可是,可是……
  “那你说的天长地久呢?”秀逗相忍住眼泪,可滚烫的液体还是在听到德子的回答之后一下子涌了出来。
  “天长地久……没有了。”
  “胆小鬼!!”
  “我说想天长地久的时候,你不是也没答应过什么嘛。”德子在秀逗的哭喊中终于抬起头来,他似乎想笑笑,却没能做到,他又似乎想冷漠,却也没能做到,于是,乱七八糟的心情和脑子造就了一个乱七八糟的表情,只有那句话像芒刺一样戳进秀逗心里,不深,却足够疼。
  “我明白了。”秀逗后来只留给德子两句话,六个字,另外一句是:
  “再见。”
  再见,再见,再见……
  “还能再见吗?”德子想。
  但他没说出口。
  其实最不能说出口的还有其它事,比那些感情戏码的台词要严重多了。
  这些他不能对秀逗说,也不能对人和别人说,更不能对警方说,他怎么能告诉别人自己是替罪的羔羊?!
  为了袒护哥哥?为了不让已身怀六甲的大嫂日日以泪洗面?为了未来的侄儿不至于一出生就见不到父亲?为了父亲的暗示?为了母亲的哀求?为了姐姐的劝说?为了保住家产?
  “你们选择了牺牲我?”德子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服。
  黑羊被从白羊群中选出来送上牺牲台。
  为了全家的“幸福”,他站到了法庭上那个本应站着别人的被告席。
  “妈的,我真是救世主。”他冷笑,然后想起了秀逗离开时的眼神,然后,冷笑渐渐变成了黯然,“我真是魔鬼……”
  三年.
  够短了,凭他家的财力,上下疏通打点,可以做到减刑至此。
  但德子无所谓。
  反正监狱里的日子怎么过都是一样的。
  三年中,秀逗没来看过他。
  一次也没有。
  德子想,他一定恨死自己了。
  人家跑来了,你却用那种话打发人家。
  “你不是什么都没答应吗?”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话?!
  唉……算了。
  算了。
  德子也想过亏欠,可很快就觉得无聊。
  无所谓亏欠。
  因为若细追究,别人欠他的太多了,他欠别人的,也太多了。
  三年。
  不短呢……
  * * * *
  收拾行李出来那天,没人接他,是他自己要求这样的。
  德子一出大门就把那堆东西扔进路边的排污渠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了看那身皱巴巴的黑衣服,然后大步朝前走。
  走了多远他都忘了,他只是走,越走越觉得轻松,从几乎没什么路人的远郊到高楼林立的市区,他走了一整天。
  最后,他回到了自己那个家。
  和每个人问候,收拾东西,再和每个人告别。
  他收下了家里给他的现金和支票,然后在走出家门后把那张写着不知道几个零的天文数字的纸片塞给了他遇到的第一个乞丐。
  现金,德子留下了,他买了衣服,吃了饭,然后去找工作。
  那年,经济繁荣得让人不敢相信,找工作格外容易,但德子没有给任何人看他的学历,而是在一家连年龄身份都不问的搬运公司留了下来。
  他从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工作,他维持着那种怪异的平静,直到这平静某天被一个电话打破。
  “德子哥,找你的!”同组的工人远远地喊他。
  “我的?”
  “啊。”
  “谁啊?”
  “不知道,你快点吧。”年轻的小家伙催促着,德子放下啤酒瓶,掸掉衣服上沾着的花生皮,然后从行军床上跳下来,趿拉着拖鞋小步跑到电话跟前。
  “喂?”
  对方沉默。
  “喂?谁呀?说话。”他有点莫名其妙且不耐烦地问,然后在那个迟疑的声音响起时完全呆住了。
  “德子,是我。”那个柔和的尾音能透出甜腻的声音让他脑子里一下子空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他才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这儿电话的?”
  “我四处打听来的。”简短的回答,那边安静了片刻后小心地问,“你出来,怎么也不言语一生?”
  “哦……”这不算答复,德子不知该怎么答复。
  “你……什么时候休息?”似乎听出了这边的迟疑,电话那头很快转移了话题。
  “周日下午,就半天。”
  “半天啊……倒也够了。”这句低低的念叨之后是片刻安静,然后,接上来的是个小心翼翼的邀请,“能的话,下午两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