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
披荆斩棘 更新:2021-02-21 12:19 字数:4751
意 , 略 陈 固 陋 . 谨 再 拜 .
大汉天子刘彻看着这封信,默默看着缓声道:“子长,或许一万年后,你会因为这封信名传天下吧。”
一万年吗?那现在呢?
“你就不要去了,叫霍光把信交给任安,当年也是他把任安的信交给你的吧?”刘彻缓缓道。
司马迁没有反对。
刘彻拿了信,起身亲自走到宫门口,叫来霍光,把信交给他,然后回身看着司马迁道:“子长,帮我梳梳头发。”
司马迁拿来玉梳,刘彻坐在铜镜前取下冠冕,望着铜镜里自己的样子缓缓地说:“朕的眼角开始有皱纹了,两鬓之间也有白发,这么多年的修习,一朝而丧啊。”
司马迁轻举玉梳,轻轻的为刘彻梳理长发,其实刘彻的长发依然乌黑发亮,虽然有几根白发,但是却并没有掩盖刘彻的英风雄姿,反而增加了一丝沧桑的人间气质。
司马迁在心中暗叹一声,到现在为止,这个天子身边死了儿子,女儿,孙子,甚至死了相伴三十八年的皇后老妻,可是却依然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的心,真的是铁打的吗?
“子长,这个人世间,只有你不会背叛朕的吧?”
司马迁赫然一颤,刘彻在说什么?
刘彻回头看着他,深深的凝望着他说:“其实事后朕想想,也觉得你和那个什么朱安世不太可能,一切都太巧合和离奇。可是朕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司马迁浑身发颤,双眼直瞪着刘彻。
刘彻站起来,把他拉到怀里紧紧的抱着:“你随朕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背叛过朕对不对?皇后会背叛朕,太子会背叛朕,但是朕知道你是绝对不会背叛朕的。因为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向朕要求过什么富贵权利,甚至总是努力着要把朕带出权利争斗的圈子,让朕修习《易经》《内经》,让朕陪着你在竹林里生活,让朕陪着你周游天下。朕知道其实在你的心里,是一直希望能与朕天长地久的。虽然你在那封信里写得好像与朕形同陌路,但那也是哀莫大于心死才会说出来的话吧?对不起,子长,对不起,你一直爱着朕,你一直忠心于朕,可是朕却偏偏最私疑你,朕却偏偏最不放心你。”
司马迁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身体只是不停的抖,不知道到底是生气愤怒还是悲哀不忿。
刘彻把司马迁抱得更紧,直是想把他全包裹在自己的怀里似的。
很久很久,司马迁终于不再发抖,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可是话说出来,却是与已完全无关的事情。
“陛下,你凭什么就相信皇后和太子会背叛你?”口吻就像是大臣在与皇帝探讨一件迷案。
“当年陈皇后的巫蛊案,其实就是皇后卫子夫,还有我的姐姐平阳公主一起合谋搞出来的。只不过当时朕也年轻,正急于摆脱姑妈大长公主的控制,所以也就没有追究。你以为卫子夫仅凭一张脸就可以独步中宫吗?你以为天真美丽,皇后之位就能坐得稳吗?说到天真美丽,其实朕那个阿娇表姐还真是天真美丽,虽然有些刁蛮,但确实天真得有点傻,根本不是卫子夫的对手。其实这么多年回头看,朕那个阿娇表姐可能是朕的女人当中,结局最好的一个了。”
司马迁回头想想,好像也是,刘彻身边的女人,不是早夭,就是横死,即使是卫子夫独步中宫多年,到最后也落得个悬梁自尽的悲惨结局。那——
那个身后有冲天血光的钩弋夫人呢?江充与她同是燕赵人,匈奴巫人檀何也常在钩弋宫替她祈福保佑大汉天子刘彻。
“卫子夫做事向来极有分寸,朕也一直很相信她。但是她并不是一个弱女子,必要的时候她会反击。所以不管朕宠爱过多少女人,都没有人敢挑战卫子夫皇后的地位。因为不用朕帮手,她就已经能将那些敢于挑战她皇后地位的女人消灭怠尽。其实有这样的皇后,朕是很有战斗欲望的。朕身边的其他女人,美则美矣,娇则娇矣,却都没有卫子夫身上内敛的凌厉。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朕从来没想过要废掉她的原因之一。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指使太子矫旨,竟欺到朕的头上。”
司马迁无言,他相信刘彻说的是真心话,他也知道如果这个天子喜欢一个人,或者信任一个人,他可以由得那个人做任何事。当然所谓的任何事,不包括欺到天子的头上。
第 21 章
“陛下,”司马迁想了又想,看着刘彻眼中那一缕一闪即逝的伤感,缓声道:“朱安世曾经找过我。”
“找你?他为什么要找你?”
“他说他和江充是旧相识,江充要他帮他。”
“朱安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话?”
“因为他想让你怀疑我,然后把我交给江充。”
刘彻忽然把司马迁抱得更紧。
“他说江充认为除掉我,太子就肯定不会有人保护了。可是——”司马迁叹息:“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何曾保护过太子?”
“朕最放心的就是你这一点,跟着朕二十多年,从不结党。”
“朱安世说江充是想保弗陵皇子。”
刘彻微皱眉。
“太子矫旨是不对,不过,或许他也是被逼的吧,就好像江充一步步为我设下圈套,他是不是也为太子设下了圈套?”
刘彻冷嘿一声:“皇子之间的权利斗争从来就有,朕也是在我的大哥刘荣被我母亲害死之后才得以登基的。就算江充想保弗陵,也不意味着太子可以矫旨大逆不道。卫氏一门纵横朝堂三十多年,这其中也不知打击过多少朕宠幸的夫人和皇子,但朕从来没有在意。我刘彻身边的女人若不好斗,也不是我刘彻的女人了。我刘彻生的儿子若不好斗,也枉为我刘彻的儿子,但凡事都有一个底线!”
司马迁唯有折服点头,是,凡事一定要有一个底线,就是不能欺到天子的头上。所以他也不再多话,面对这样一个天子,多说无益。说一千道一万,长安血战五日的惨剧导火索,还是这个天子。皇宫大内各夫人妃嫔在宫中埋儡人以求天子宠幸,以求诅咒其他受宠的夫人继续得到天子的宠幸。看着那些女人为了自己争风吃醋,不也曾经令这个天子乐在其中吗?久而久之,所有的事情都越过了界线,趋于失控,被人点燃。
父亲说的一点也没有错:“这大汉朝是陛下一个人的大汉朝,陛下的英明,决断,聪慧非一般人所能及,所有人的光辉,都只在陛下肯给予天地施展才能成就的。”同样的,所有的痛苦和毁灭,也是这个陛下一个人成就的。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司马迁深呼吸着,眼睛望向天外,那里,是不是有父亲的双眼在看着自己?是心痛自己的儿子还是觉得儿子可怜?但人生的轨迹早就改变,即使受了多少痛,受了多少苦,也是咎由自取吧。
活该!
司马迁忽然笑起来,活该就活该吧,不是对任安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样的话吗?管他身前身后名,就这样活着吧。这天下是陛下一个人的天下,这个人也是陛下一个人的人。
刘彻低着头凝视着他:“子长,你笑的样子好好看,子长,你思索的样子也好好看,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一下子想开了,想通了,轻松了,在你的人生里,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痛苦和压抑的事情?看着这样的你,我也觉得一下子好轻松,好像所有的重担都能放下来。”
“你真是老姜,眼这么毒,是啊,我刚才确实已经想通了,或许我真的会死得轻如鸿毛,不,应该是比鸿毛更轻,轻得无知无觉,了无痕迹,千秋万世之后的人,也搞不懂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样的死法看来只有我才能帮到你了。”刘彻轻轻说着,低头吻向他的唇。
他的爱情,也只在这个人肯给予的时候才能成就的。
长安的混乱终于结束,朝堂之上的秩序也开始恢复,但是关于太子一案还是没有人敢提。所有的动向依然指向搜捕太子的余党。
司马迁一如既往的处理着大臣送进来的折子。在那浩如烟海的折子当中,有一封廷尉监邴吉递进来的折子,但是那折子居然不是给天子刘彻的,而是给司马迁的。打开来看,是邴吉希望他能向天子进言赦免困押在掖庭狱的仅仅几个月大的皇曾孙刘病已的折子。
司马迁思虑再三,决定先去掖庭狱看看邴吉。
“中书令大人。”对于司马迁的到来,邴吉又惊又喜。
“带我看看皇曾孙。”司马迁说。
邴吉带司马迁来到监狱看那位出生只有几个月的皇曾孙,皇曾孙抱在一个小女孩的手里,那个女孩子好像也只有六岁模样,但眼中的勇敢却令司马迁似曾相识。
“中书令大人,太子在长安矫旨起兵事败,他的家人都被抓到这里来了,大人可能保不住了,可是这孩子这么小就要杀吗?纵然太子子盗父兵确实是死罪,但是这孩子看着好可怜,中书令能不能求陛下宽恕这可怜的孩子?”
司马迁凝眸注视着小女孩和皇曾孙缓缓道:“陛下现在盛怒未消,只能顺不能劝。”
邴吉脸色一变:“中书令大人?”
“这小女孩是谁?”
“这孩子其实应该算是皇曾孙的姑姑,是李乐儿生的女儿。”
怪不得,眼睛里透着如斯的勇敢,原来是李陵的二叔李敢的女儿李乐儿生下来的孩子,李家的孩子好像个个都承继了李家的勇敢无畏。
李乐儿,是太子刘据的爱妾。
司马迁转身走出牢房,但是却也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安静的在这监狱的过道中走着,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是太熟悉了。两边的牢房里住满了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跟太子起兵的大臣家眷。”邴吉说。
司马迁也不说话,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一间牢房前停步。这间牢房是普通牢房的二倍,地面也不是湿土,而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有竹床,有书桌,有油灯,还有一个比普通牢房大一倍的铁窗,抬头望着铁窗外,可以看到一棵高耸入云的凤凰树,春长绿叶,秋飘红花。
这里,是司马迁选择接受宫刑之后,蚕室又还没建起来之前,转监的牢房,如果不说这里是监狱,其实就很像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卧室。
司马迁一直这样看着这间牢房,不走,也不出声。邴吉看着他,默默的转身,过了一会,那个小女孩抱着皇曾孙在邴吉的陪同下走到这间牢房前,邴吉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门,小女孩便抱着皇曾孙走进了牢房。
司马迁轻叹一声道:“这个孩子现在就算送出去,谁敢养?谁又能养?还不如留在这里在姑姑的照顾下平安的成长。邴大人,你帮他找两个奶妈好好照顾他,以后不要再提起他的身份,如果有一天陛下心软赦免太子的罪,再把他上报朝廷。”
“多谢中书令大人。”
“如果实在是有人追问,就说他们是中书令故友的孩子,托个私情照顾一下。”
“是,中书令大人。”
随太子起兵的人一个个被判刑,一个个家眷被流放边郡,秋后的长安,一片萧瑟。
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正月,大汉天子刘彻再次行幸甘泉。而此时,匈奴入五原,酒泉,杀两都尉。刘彻即遣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七万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将三万余人出西河,重合侯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驰千余里,军北至燕然山追击匈奴。
在送行的路上,李广利对丞相刘屈氂说:“我去之后,君候一定要请陛下早立昌邑王为太子,若是能够成功,君候和我便无忧了。”
刘屈氂点头称是,却没有想到当时在他们身边的人,并不是个个都对昌邑王忠心耿耿,比如说内谒者令郭穰。
内谒者令郭穰回去之后,等到海西候李广利带兵远离长安之后,才将李广利和刘屈氂的对话告诉给了天子刘彻,刘彻大怒,下令彻查。
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春三月,司马迁看到壶关三老给天子刘彻的上书,力陈太子之冤。司马迁想了想,把壶关三老的上书夹杂在刑狱司送上来一堆调查刘屈氂案子的奏折里交给刘彻去看。
刘彻看着一篇又一篇的关于丞相刘屈氂的妻子再次利用巫蛊术谋立昌邑王的折子,那眉头越来越皱,竹简扔在青石板上呯呯做响,但是刘彻还是一本一本奏折的看完了,身为天子,他做事向来严谨合格。
最后,天子刘彻看到的是壶关三老的上书。书中力陈太子冤屈,并说太子当初是受困于‘奸臣江充,不能自明,冤结在心,无处告诉,因此忿而发兵,诛杀江充;子盗父兵,并无他意。’望天子明察,以释父子相残之悲剧。
刘彻看着这篇书,久久不语。司马迁则把大殿上的奏折一本一本的收起来。刘彻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