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披荆斩棘      更新:2021-02-21 12:18      字数:4803
  陛下,向来爱的是活人。”
  “可是听说陛下曾经在李夫人宫中痛哭?”
  “一时的思念总是有的,时间长了,也就罢了。霍将军死去多少年了?”
  “有十年了。”
  “是啊,十年,十年人事几番新。等陛下思念我妹妹的心淡了,我们李家也差不多就到头了。”
  “你今天拉我出来喝酒,就是为了最后说我们李家也要到头了这样的话吗?”
  李延年一笑:“是不是听我这么说,有些舍不得我?”
  “我只是觉得你看得很开。”
  “是你太执着。”
  “我?”
  “我从这个社会当中最底层的倡家,然后突然成为最上层的皇亲国戚,这当中的身份地位转折不可谓不惊人,但这当中的艰辛,白眼,讥讽也一点不少。在宫中眼见着多少宫妃嫔女一句话不投机就得罪了人,魂断家亡。我是看在眼里的,不过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无所谓了。正像妹妹所说,我们的富贵是陛下给的,陛下给了,我们才有。所以有那么一天陛下不肯给了,我也认命了。现在陛下还肯给,那就好吃好喝,努力活得精彩骄恣些呗。”
  司马迁饮酒不语。
  “而你,跟我不一样。你总是把头低下来,你的眼睛除了看到自己的心之外,很少看别的地方,甚至很少看陛下。”
  司马迁抬头看着李延年。
  “你这样的性格令到你从不会对别人有什么意见,可是你这样的性格也造成你身边从来没有亲密无间的人,那怕是陛下。你其实和陛下已经有无数次肌肤之亲了,可是你和他的心却还是隔了千万里。那是因为你总是用你的心来衡量陛下的心。但陛下可是天子啊,这世间只有一个天子,却可能有千千万万个司马迁。”
  “这世间也只有一个司马迁。”司马迁淡淡的说。
  李延年笑了笑:“反正我是觉得在陛下面前,我们这些人总是要低头才行的。”
  “是吗?”司马迁想起当年在崆峒山的那一天,那个雨天,他和刘彻站在悬崖边的松树上,那么近的贴着心,那个时候,他是想过要低头的。
  但刘彻,亲手刺穿了他的心。
  “我,也曾经低过头的。”司马迁喝着酒喃喃。
  “是要一直低头,不是曾经低头啊。这世间有不向天子低头的人吗?如果有,只有一种——,那就想造反的人,你想谋逆造反吗?不想吧,不能吧,陛下就是天,还有谁能比天更高?”
  “那爱呢?爱我的人,会一直要我低头?”
  “子长,陛下一直都很宠爱你啊。”
  “那不是爱。”
  “陛下是天子,能做到也就是那样的吧。子长,你太天真,要求得太多。如果你要陛下只爱你,那其他人怎么办?那些靠着陛下而活的男男女女怎么办?”
  “我可以把所有的他给我的宠爱都还给你,还给那些靠着他而活着男男女女,只要他肯爱我。”
  “那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哎呀,子长,怎么跟你说着说着就糊涂了。”
  “春天快来了吧?协律都尉,你会为春天写一首歌和曲子吗?如果你能写出来,我就为你立传。”
  “真的,那就这么定了,我为春天写歌,你为我立传,然后——”
  “还有然后?”
  “嗯。”
  “然后什么?”
  李延年没有再说话,然后什么?然后,我们一起离开宫廷吧!但,这是不能说的。李延年的目光望向了护城河,河中心,正飘扬着雪花。
  司马迁的目光却望向了另一面,那长安的大街上,正悠闲的走着一个人,那个人,尊贵,悠然。身后,有劲衣之人护卫。
  他,居然也微服出游吗?又要去哪里?心里竟隐隐约约的有些担心,不由起身道:“协律都尉,我有些事想先走了。”
  李延年点点头笑了笑:“酒钱我来付。”
  “下次我请你。”司马迁说了一句,然后就匆匆下楼去了,怕追不上吗?
  司马迁看到刘彻去的是国色天香楼,国色天香楼,是长安最豪华的乐坊妓院,而且是官府经营的妓院。
  宫里三千妃嫔还不够吗?外戚数百良人还没完吗?还要来国色天香楼打野战?司马迁心里没有办法不恼烦,看着刘彻走进去,看着国色天香楼的大门为此而关闭,他的脚步半点也移不动了。
  刘彻的身影在窗纸上晃来摇去,身边的女人身影也换来换去。天空下起雨来,司马迁一直站在柳树下,望着窗棂,他的心在慢慢的痛,慢慢的痛,刘彻,到底还要伤他伤到什么程度?
  天空下起了雨,窗棱突然被推开,乐妓放浪笑声肆无忌惮从窗口传出来,刘彻的身影也出现在窗口,司马迁忘情的从柳树下走出来,迎着雨仰着头直直的盯着他。
  刘彻也看到了他,在那一刹间,似乎愣了一下,几乎本能的把怀里的女人推开了。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
  看到刘彻把怀里的女人推开,司马迁愣住了,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动作?司马迁傻傻的看着站在窗口的刘彻疑惑地重复了一下他推人的动作,刘彻的眼里似乎有一丝笑意,司马迁心念一动,突然跑开了,过了一会,他又跑回来,手里搬来石头,在大雨中不停的垒,石头没有了,他又跑开,再搬,再垒。
  然后刘彻就看到司马迁用石头垒出来的字:愛。
  然后刘彻就听到国色天香楼下急如战鼓的擂门声。
  刘彻叹息一声,挥了挥手。
  过了一会,司马迁湿淋淋的冲了上来,盯着刘彻:“不要再来这里啦,好不好?我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你到处留情,有三千妃嫔还不够吗?有李延年,有韩说,有那无数的外戚良人还不够吗?”
  刘彻摇头:“不够。”
  “那,有我,还不够吗?”
  刘彻眼中开始有笑意:“凭什么有你就够了?”
  “因为我爱你。”
  “这天下人都爱我。”
  “但我是不一样的。”
  “凭什么你是不一样的?”
  “虽然天下人都爱你,可是你爱我,所以我是不一样的。”
  还没等刘彻变脸,司马迁又急切的说:“不要再发怒,也不要再生气,同样的事做两遍就显不出你这个大汉天子的英明神武了。”
  刘彻开怀而笑:“难道你同样的话说两遍,就显得出多深情了?”
  “是。因为在这个世上,你什么都有;因为在这个世上,我什么都没有。唯一你没有,而我有的,只有这颗爱你的心。所以我唯一能做的事,也就是对你说‘我爱你’。”
  刘彻看着司马迁,看着他脸上的激动,紧张和因为寒冷而颤抖的身体缓缓道:“把衣服脱了。”
  “我不要在这里脱衣服,我也不要你来这里。”司马迁固执地说。
  刘彻走过来伸出手去解司马迁的腰带:“天气冷,不把湿衣服脱了,你会病的。”
  司马迁愣了一下,这才动手把一身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看着他颤抖的纤瘦身体,刘彻张开双手袍袖把他揽在怀里,抱起来,上了暖炕,盖上棉被。
  暖炕真的好暖和,只一会儿,司马迁整个身体就暖和了。
  “不冷了吧。”刘彻问。
  司马迁不语,只伸手去解刘彻腰中玉带。
  “你想做什么?”
  “我想你抱着我。”
  “我现在不是正抱着你吗?”
  “我想你那样抱着我,没有任何阻隔的,肌肤相亲的那样抱着我。”司马迁低着头喃喃说着,那手不停——
  刘彻宽厚的,精健的胸膛好温暖,司马迁伏在他的胸前,拉上了棉被。
  “你真的决定爱我了吗?”
  “嗯。”
  “为什么?”
  “因为刚才,我在楼下的时候,你看到我,就把乐妓推开了。”
  “就因为这个?”
  “因为爱着,所以才会顾忌自己的行为会不会伤害到那个爱着的人,对不对?”
  刘彻笑了笑:“我这个人喜怒无常。”
  “我知道。”
  “或许以后的那一天,我还会打你,骂你,甚至把你投入监狱,这样,你也要继续爱我吗?”
  “嗯。”
  “即使我要你死,你也要爱我吗?”
  “你是皇帝,即使我不爱你,你也可以要我死,那为什么不爱着你而死呢?”
  “子长——”
  “嗯?”
  “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伤害你,不过,我会对你说对不起。我能给你的爱,也只能是这么多了,再多,我也不会给。”
  “那么,接受怎么样?”
  “什么意思?”
  “不用你给我爱,只要你肯接受我来爱你就可以啦。”
  “有这么好的事?”
  “其实很难。”
  “为什么?”
  “别说是天子,就算普通夫妻,想要一个人完全没有异议的接受另一个人爱他的方式,也是很难的事,可能是世上最难的事了。”
  “真的很难吗?”
  “嗯。”
  “这倒挑起我的兴趣了,好吧,我接受你的提议。”
  司马迁笑了,安心的伏在刘彻的胸前。
  刘彻却一转身,把他压在了身下,微微笑道:“可是光是这样还是不够的。”
  司马迁眉目含光:“把这粗糙的身体献给你,够了吗?”
  “有没有后悔那一年,在灞桥之上见到我?”
  “曾经有过啊,可是上了贼船,怎么办呢,下不来了。”
  “抱着我,我要进入你的身体。忍一忍,很快就会不痛了。”
  “嗯。”
  “痛吗?”
  “嗯,啊,还好,啊。陛下,陛下。”司马迁隐忍着轻唤。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那么渴望得到你,你这身体是专为我而生的吧,要不然,怎么能这么好,进入你的身体,我的心为什么会感觉那么温暖、幸福和安心?”
  “陛下,我是为你而生的,你也一定是为我而生的,我真的很爱你。”司马迁流下眼泪,抬起头热烈的吻着刘彻的唇。
  国色天香楼,一片春色入梦来。
  观星台终于下旨兴建,由司马迁亲自监工,并且选了落下闳、邓平,唐都一起参星改历。元封三年的春天,观星台终于竣工,夏至,司马迁正式接任太史令一职。
  这一年,皇宫里来了一位新的方士,名叫乐进,是个很年青,很俊秀的男子。
  这一年,朝鲜国相斩其王右渠归降汉朝。诏以朝鲜地分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
  这一年,乐进招魂,供天子与李夫人相见,天子大悦,封赏,出入内苑不禁。
  这一年,嫁江都王刘建女细君公主与乌孙,遂与乌孙王结盟。
  这一年,天子在柏梁台上使群臣作七言诗。七言诗自此始。
  这一年,国富兵强之时,却暗流汹涌,不论是民间,还是宫中。
  这一年的十月,天子南巡,太史令司马迁照例随行。除他之外随行的,还有李延年和方士乐进,但就是这次随行,闯下祸事。可惜司马迁却懵然不知。
  天子下榻行宫的第二天,李延年邀司马迁至住处,他利用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摩诃兜勒》编了28首‘鼓吹新声’,准备作为皇家祭祀乐舞,今天是特意排演,让司马迁先听一听。
  乐工演奏完比,李延年问司马迁:“可好?”
  “我想听一下原曲。”司马迁想了想说。
  “原曲?你是说《摩诃兜勒》?”
  “嗯。”
  “好。”李延年就让乐工演奏《摩诃兜勒》。
  正演奏间,忽听得笛曲悠扬,但每一声每一调都在故意打乱乐工的演奏节奏。李延年大怒,赫然站起,司马迁却一把将他拉住:“协律都尉,请坐下。”
  司马迁拉住李延年,随后令乐工停止演奏,专心听那笛曲。
  “你听那人的曲做什么?”李延年怒气末消。
  司马迁不语,闭目倾听,忽道:“怪不得。你那28首‘鼓吹新声’胡曲味还是太浓,再改一改就好。”
  “什么?你听了那不知谁演奏的笛曲,就说我的曲不好?”李延年不满的说。
  “当然是有对比才能知道差在何处?那人虽然故意了些,但是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啊?”司马迁说。
  李延年瞪了他一眼道:“那里不好?”
  “我只是觉得不太好听,那里知道什么地方不好,要不你去问一问那吹笛之人?”司马迁笑道。
  话音一落,便听得一阵朗笑声,乐进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手中竹笛闪亮。
  “是你?”不知为什么,李延年对这个招了妹妹魂魄的人却没什么好感。是不是因为乐进的笑容里有一丝邪媚之气?但现在看他的样子,笑得却是一脸无碍。
  “乐大人,请进。”司马迁马上让了个位置说。
  “太史令也懂音乐吗?”
  司马迁摇头:“只是喜欢听而已。”
  “哦?那太史令可还懂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