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护院在他跟前倒下之后,他的面前便露出了那奇怪的头陀。
——黑衣,白目,落魄,痴呆。
厉鬼虽然稍觉奇怪,但杀得兴起根本无暇多想,起手一拳便往摩柯巴的脸上打去。
他的拳上带着三寸长的拳钉,真要打中,自然便是开颅之祸。
“啪”的一声,那一拳却为摩柯巴单手接住。头陀的手轻轻一握,拳钉倒刺,厉鬼的拳头已然碎裂,指骨刺出皮肉,一瞬间已烂成一团肉酱。
厉鬼一愣,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盯着自己那杀人无数的右拳,几经确认之后,才长声惨叫。
他那一声惨叫,一半是疼痛,一半是震骇,脱口而出,端的是凄厉异常。其余鬼兵、鬼将大吃一惊,登时全都止住了脚步,向这边望来。
“唰”的一声,与厉鬼关系一向最好的饿死鬼已持巨剪飞扑而来。
铁剪铰合,“喳喳”怪叫,瞬间已到摩柯巴的颈上。
摩柯巴抬臂一挡,“噔”的一声,铁剪正剪在他的腕上。饿死鬼双手握住巨剪双尾,用力一合,“嘶嘶”声响,剪口切开摩柯巴的一截袖子,却全然无法剪破皮肉。反而在饿死鬼的不断铰合之下,那枯木一般的手腕还慢慢滑脱出来。
就在这时,小气鬼、催命鬼也从左右两侧,一起扑来。
甚至连旁边的几个鬼兵,也纷纷调转刀锋枪尖,不顾一切地向他夹击。
——这时候看来,那奇怪的头陀直如雨中的一团黑火,吸引群鬼如同飞蛾争先恐后地向他投来。
——飞蛾扑火,那会怎样?
头陀茫然站在众人的夹击之中,仿佛会像先前一样硬挨每只鬼的每一招。
可是突然间,就在鬼将们的攻势几乎沾上他的衣襟,已经再也无法变招的时候,他却蓦然扭曲起来:一手抓着厉鬼,一手架着饿死鬼的铁剪,他整个人忽而莫名一蜷、一展——蜷的时候,他显得不正常的小;而当他展开的时候,却又仿佛“展开”得太大,以至于已经“碎裂”了——于是手、脚、胸、腹之间,就都多出来许多过于空旷的缝隙。
那些“缝隙”大得足够催命鬼的长镰顺利穿过,好一镰钩下饿死鬼的头颅;也足够小气鬼的人臂三节棍刚好穿过,好用毒掌刺入催命鬼的眼窝;更足够厉鬼拼命踢出的一腿,足尖斜斜穿过,整个楔进小气鬼的心口;还足够剩下的饿死鬼的铁剪,脱力之下滑出,“噗”的一声扎穿了厉鬼的太阳穴。
其余鬼兵,惨叫声中也都被头陀震开,倒地不起。
——锦绣山庄之中,竟然还藏有这样的高手?
韩夺天用眼角余光看到,已是瞠目结舌,肝胆俱裂。震骇之下,手上稍稍一慢,已被重华一剑格飞夺天尺,星垂剑穿心而过。
——和重华那样的高手对决,岂容他分心!
瞬息间,场中局势,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韩夺天大叫一声,往后退去。女鬼一直在旁掠阵,连忙将他扶着。“咯咚”一声,夺天尺落在地上,韩夺天一手掩着心口剑伤,一手死死抓着女鬼的长袖。一张阴阳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良久,他才终于喷出一口血,委顿在女鬼怀中不甘而死。
重华喘了口气,回头道:“多谢大师。”
他的目中满是欢喜,明明抱定必死之心却居然还能离奇获胜,便是他这冷漠之人也不由得心潮起伏。
可是才一回头,便已觉眼前神光一闪,摩柯巴一双灰白的怪眼宛如两口深井,与他视线一对,已在一瞬间将他的心神全部吸走。
“来吧,重华公子。摸摸这颖六识舍利,带我走进地狱。”
传
桫椤树下,河流如金。
一左一右两座花台,两个青年俊秀的僧人正在为婆罗门讲解佛法。
他们并非凡俗,而是天龙寺丘利梨花大师的得意弟子。梨花大师已经老去,正准备退隐,这一场讲法也正是他选拔继承其衣钵者的最后考验。
河水汤汤,宝树如盖,祥云舒卷,天花乱坠。
这一场讲法,自早晨开始,不知不觉已分别吸引了上百人,围绕着两个青年僧人,或跪或坐,听得如痴如醉。
高一点的僧人名叫摩柯巴,在给人们讲地狱;低一点的僧人名叫昆奴,在给人们讲转生。
在距离他们花台不远的地方,留着长长胡须的丘利梨花大师正把双脚浸入河中,一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弟子讲法,一边心满意足地让河水冲刷着自己衰老疼痛的双脚。
两个弟子都聪慧非常,精通佛理,这固然是他这做老师的福气,可是眼看着两个人多番比试却仍然难分胜负,不由也让人有点烦恼。
就在这时,从河的上游上忽而漂下来了两具浮尸。
丘利梨花大感悲痛,连忙招呼旁边的弟子将浮尸捞起,又打断摩柯巴和昆奴讲法,说道:“佛法讲解仍难区分上下,不如你们二人分别为这两个逝者做场超度法事,谁做得更好,谁就是我最好的弟子。”
摩柯巴和昆奴恭谨领命,带人将两具尸体分别领走。
摩柯巴回到自己的居所,净面之后坐下来稍稍休息。
他无疑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当他穿着雪白的僧袍走在路上的时候,常有许多年轻的姑娘向他投巾送水,布施示好。
但他自然不会为那些俗世的感情所拖累,他的生命和智慧注定是要献给佛祖的。
他喝了一点水,又吃了一点水果,静坐片刻,这才走出房去。门外的棕树下,那浮尸用几片芭蕉叶盖着,只露出两只赤脚。
摩柯巴轻轻地吁了口气。
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昆奴的比较会纠缠这么久。
他从六岁开始跟随梨花大师学佛,一向被称作梨花门下的“小佛陀”,原本是众望所归的梨花衣钵继承者。
岂料五年前,梨花又收了时年已经十八岁的昆奴为弟子。
昆奴后学后进,可是学佛这种事却是要讲悟性的。他跟梨花学习不过三年,境界之高,便已将除摩柯巴之外的所有师兄弟都远远抛在后面。
更因为他会逢迎,而深得梨花大师及其他修行前辈的欢心,以致许多人都说,昆奴才是佛陀赐给丘利梨花的真正的弟子。
许多师兄弟都看不过眼,暗地里跟摩柯巴说,昆奴刻意讨好老师,是个无耻小人。梨花大师一直被他蒙在鼓里,若再将衣钵尽付,只怕梨花的成果就要失传了。
摩柯巴每次都安慰他们,老师洞察一切,为弟子的大可不必多虑。但实则,在所有弟子当中,最看昆奴不顺眼的,当然就是他自己。
他原本是众望所归的梨花大师第一传人,可是现在,却莫名成了“梨花双秀”之一。昆奴的迅速崛起,不仅令他失去了众人的瞩目,甚至就连原本已有的“小佛陀”的称号也很少再有人提起。
所以对摩柯巴而言,这一场“衣钵之争”的比试是决不能输的。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梨花双秀”、什么“小佛陀”再被人提起,就都只成笑话而已。
反过来,如果他能赢,他就能继承梨花大师的称号,不仅一劳永逸地战胜昆奴,更能在以后永远受人爱戴,让“小佛陀”成长为真正的“佛陀”。
摩柯巴打来一盆清水,准备为那浮尸擦洗、妆饰。
黄昏时分,他和昆奴再回到河边,丘利梨花率领僧侣信众都穿好白衣,手持鲜花、水瓶在桫椤树下等待。
金色夕阳里,大家目送着双方的随从,用撒满鲜花的竹筏抬来了两具浮尸。
“开始吧。”丘利梨花宣布。
两具竹筏被放在浅水里,花瓣落入水中顺流而下。
摩柯巴站在水中手持花枝,沾了沾清水,一边在自己面前这具浮尸上点撒,一边诵起《六道往生咒》,他的声音平静,宝相庄严,一举一动都有大家风范。
可是昆奴却站在一旁,只是看着他忙碌。
他这胜券在握的样子,忽然令摩柯巴有点紧张,一边诵经,一边不由偷眼去望。
昆奴忽然道:“老师,我没办法为他超度。”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丘利梨花笑道:“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并没有死。”昆奴用手一招,他竹筏上的那具浮尸竟然便笔直地坐了起来。
“我把他带回去洁身时,发现他还有微弱心跳,于是就救活了他。”
那竹筏上的男子已自鲜花中站起身来,向昆奴合十致意。周围的观众,见到这样的情形,简直像目睹了起死回生的奇迹一般膜拜欢呼。
摩柯巴在一旁看着,惊得连诵经都忘了。
丘利梨花微笑道:“恭喜你,昆奴。你通过了我对你俩进行的而最后一道考验。这两个人其实都是我暗中请来的龟息高手,假死着从上游漂来,好让你们筹备他们的超度法事。为的就是要考察看看,你们两个谁能够率先发现他们并没有死亡。”
围观的信徒一片哗然,摩柯巴失魂落魄,连手里的花枝都掉入了水中。
丘利梨花已转过头来,微笑道:“摩柯巴,你的法事虽然做得漂亮,可是却连一个人是死是活都分不出来。毫无疑问,你对死者、对别人是缺乏关心的。用这样的心来求佛,无论你的经书念得多熟,你的仪式做得多么漂亮,对你的修行恐怕都没有任何帮助。”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梨花双秀”之争竟用这样的方式,得出了结果。信徒们无不信服,纷纷膜拜丘利梨花的智慧。
丘利梨花摘下自己颈上的念珠,郑重其事地从昆奴的头上套下。
自这一刻起,昆奴便成为他真正的传人。
摩柯巴站在河里,只觉天旋地转,一瞬间,脚软得简直站不住。
许多许多的记忆一下子涌到了他的眼前:漆黑的夜里,掌灯苦读;酷热的正午,静坐修心;忙碌的田头,他向奴隶们讲解佛法;森严的宫殿,他与国主探讨禅机。
但是现在,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已经输给了昆奴,向天下证明,他并不是最好的僧侣。他输掉了一切,以后伴随他的将永远都是悔恨与失落。
他的手扶在竹筏上,簌簌发抖,震得筏上的鲜花又陆续跌落水中。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来,叫道:“不,不是这样的!”
昆奴在岸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丘利梨花不悦道:“摩柯巴,并不一定是继承我的衣钵才能继续学佛。只要你专心,你成正果的机会仍然很大——但是首先,你要学会正视失败。”
“不!”摩柯巴嘶吼道,“这不公平!昆奴的‘浮尸’是一个活人,可是我的‘浮尸’就是一个死人,这又让我怎么发现,他是‘活’的。”
他的话一出口,人们这才注意到,虽然丘利梨花已经宣布昆奴胜利了很久,但摩柯巴竹筏上的那具浮尸却一直没有活过来。
“他就是死的!”摩柯巴叫道,“我当然关心死者,我早就检查过他!可他就是已经死了,我又有什么办法?”
“扑通”一声,昆奴竹筏上的那个复活者一下子跳下水来,跌跌撞撞地来到摩柯巴的“浮尸”前,疯了似的检查那人的心跳、呼吸。
良久,那复活者才直起身来,“哇”的一声哭了。
丘利梨花大惊失色,道:“他……他真的死了?”
昆奴的“浮尸”伏在那死人的胸口上,一边哭,一边点头。
丘利梨花整个人都惊呆在那,昆奴脸色大变,望着摩柯巴时眼睛直要喷出火来。
摩柯巴叫道:“这一局仍然不能算数,我还要和昆奴再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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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中,每个人、每件事都看似独立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请各位侠友务必记下每一个细节,期待第九天众人命运的终极结局。
九月初七
运城泰丰楼:私奔男女逃出大通车马店后,筹钱赶路。
大王庄回春堂药铺:刁毒伤势严重,在药店包扎。
洛阳锦绣山庄:黑衣头陀见到了重华公子,对重华施展摄魂之术,失败。
洛阳锦绣山庄:鬼王岛众人横扫锦绣山庄,但鬼王被黑衣头陀击杀,重华也被摄魂。
九月初八
风陵渡:私奔男女为钱所困,两人之间会出现什么变故?能顺利渡河吗?
洛阳城外北关道:重华被头陀摄魂后,能否回复心智,走出地狱?
风陵渡:刁毒追上丁绡、左长苗了吗?他身上的伤势会恶化吗?
道是无晴⑧《今古传奇。武侠版》2013005期 作者/
文 李亮
前情提要
第七天 杀断·渐
时间:九月初七
运城泰丰楼:私奔男女逃出大通车马店后,筹钱赶路。
大王庄回春堂药铺:刁毒伤势很重,在药店包扎。
洛阳锦绣山庄:黑衣头陀见到了重华公子,对重华施展摄魂,失败。
洛阳锦绣山庄:鬼王岛众人扫平锦绣山庄,但鬼王被头陀击杀,重华也被摄魂。
第八天 杀生·革(上)
——兑上离下,毁之以戈兵
疲
九月初八,风陵渡。
辰时,有雨。
连日不停的雨水终于露出疲态。沉沉天色渐渐开朗,青灰色的云层变得又高又远。雨线疏疏落落滴在宽广的黄河水面上,留下稍纵即逝的点点涟漪。
黄河水势上涨,行船困难。加之往来乘客减少,风陵渡一天一班的渡船已经停了三天,直到今天天色转晴,因有大主顾急着运货,这才在码头上挂出牌子,说要重新开放。
女人去交过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