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1 11:41      字数:4739
  会打开一扇窗。小小的她在迷惑,到底是相信谁的话。父亲摸摸她的头发,说,在困境时要铭记这样两种说法,前者用来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更坏的结果,后者用来鼓励自己保持乐观的心情。
  她懵懵懂懂,还是把它记下了。抱着小小的孩子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夕阳收敛了最后一丝光亮,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看到周围各种目光。那些人像是暗夜里的幽灵,幽暗的眼底所汇集的各种冷漠、唾弃、厌恶让她如鲠在喉。她抱紧了孩子,低下头,踩过湿漉漉的地面,往家的方向走去。周围很安静,无论是马车还是汽车都没有,只有林立的黑色人影,像她投来注视异类的目光。她无从得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只是能想快一点离开这样让她窒息的空气。
  然而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而是第二天。
  面对居民们突如其来的闯入,她很无措。
  “你们要干什么!!”她看到他们把摇篮里的孩子抱了出来,还拿着木勺的她丢下手中的炊具,猛扑了过去,扯住了那个人的手臂。
  “把这个疯女人拉住!”他周围的几个人上前来把她的双臂捉住,把她硬生生地按在了地上跪着。
  心里的警钟作响,她看着那个男人两只大手就捧住了她脆弱的儿子,听着他幼弱的喉咙发出凄厉的哭泣,愤怒冲上了她的头脑。她歇斯底里地大吼着:“你们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杀了他!”男人狰狞的面孔让她浑身一颤。
  “住手!住手!!别动我的孩子!”她挣扎着,愤怒地大吼着,“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你们给我放手!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他是那个人的孩子,是罪恶的产物!”
  “你们这样滥杀无辜难道就不是罪恶了吗?!你们要杀掉我的孩子,跟杀人犯有什么区别?!跟那些刽子手有什么区别?!!”她红了眼睛,到最后竟然破了音。
  “别把我们和那些人混为一谈!”他把孩子举到了头顶,作势要砸下。
  那一刻,身为一个母亲,她瘦弱的身体涌出了巨大的力量,回头狠狠地咬了其中一人的手,她竟然挣开桎梏,扑向前伸出手,千钧一发中她接住了孩子。手臂被拽得几乎脱臼,小臂的皮肤也被磨得脱了一层,现在绯红。在他落到她怀里的一瞬间,哭声逐渐变弱,到最后她凑到他的嘴巴边都听不到他的哭声。她顾不得骨头都要碎裂的疼痛,惊慌失措地拍着他的小脸。
  那些人并未打算就此作罢,而是拉着她的头发把她抓起来。忍受着头皮都快被扯掉的疼痛,她抱着孩子,跟着他们来到了街上。街上很热闹——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来到了街边,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菜叶、烂番茄、臭鸡蛋,脸上都是一致的愤恨,他们狠狠地瞪着她,把手中的东西扔过去。
  她的第一反应是护住怀中小小的身体。哭声微弱的孩子小脸通红,幸好他没事。她低下头吻了他的脸颊,用兜帽将他的脸罩住,轻轻拍着他,哄他睡觉。而她则在众人的逼迫下,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无数的臭物事打到她的身体上,落下。她的身后是一片狼藉,她的前方是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愤怒。
  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爱上他,真的就是错误么?他救下她,他对她好,她爱上他,有什么不对?他的本性是善良的,不是这些人想象的那样啊!可是她要怎么解释呢?有谁会听?这个满满都是不平等不公平的世界,何处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就算这是错的,可是她的孩子有什么错?他们凭什么要杀他?罪恶的血……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都可以这么冠冕堂皇地用出来,他们难道就不会为他们的愚昧感到羞愧吗?!扪心自问,他们真的不会良心不安吗?!!
  雨果说,治人者的罪行不是治于人者的过错;政府有时会是强盗,而人民永远也不会是强盗。可是现在呢?这群人不问真相,不求甚解,只凭着一腔被蒙蔽的愤恨就要杀掉她的孩子,这难道不是错误么?!他们不问缘由就剥夺了她辩解的权利,剥夺了她的尊严,他们这不是强盗是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怀中的宝贝身上,含着点点泪水。
  “对不起……”她没有办法留住他的父亲,也没有办法保护他,只能让他受这样的罪,只能让他暴露在这样的危险中。她不该让他出世,否则受苦的只有她一个人,这样多好。她更加不该在那个时候祈求他救她——凭他的能力,他早就可以离开,可以平安地过完他的一生。都是她的错。
  可是她从来不会后悔遇到他,再爱上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对她好的人,就算受再多的苦,她也不会后悔。只是,她不该连累他,和他们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你没看错,这里是日更君!
  ☆、》》》XI
  1946年,九月。
  已经没有办法在华沙城里呆下去了,她选择了离开。拿着不多的行李离开这座保存着她最美好回忆又带给她无限酸涩的城市时,她回头看了它一眼,它显得温和而宁静,就像静卧的母亲,优美地静止在画一样的风景里。
  它的伤痕被人民的手抚平了,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从战争的伤痛里慢慢恢复,正在步入正轨,也许再过几年,就看不出它被蹂躏的痕迹。可是它和它的人民在她的心里留下的伤害恐怕终其一生都再难以愈合。
  历史总是这样,它的伤口沉淀在羊皮古卷中,没有鲜血,没有起伏,而留给人的伤口,却刻在心间,血液流过的时候,一阵一阵的疼。
  她的目的地是德国。同盟国在西柏林建立了一个专门的由军队管理的施潘道盟国军事监狱,如果赤司没有被判死刑的话,一定就在那里。带着这样的想法,她带着孩子上路了。
  游行结束之后,她就意识到了这个地方的危险。每个人都在仇视着她和她的孩子,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毒刺,每个人都恨不得把他们母子俩生吞活剥了……就算活下来,孩子的未来也是一片黑暗,没有人会同他做朋友,没有人会把他当做“人”来对待,没有人希望他活着,就算侥幸存活,他也会活在辱骂、唾弃和仇恨中。她不能让孩子承受这样的痛苦,所以她选择离开,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像赤司说的那样,好好地活下去。
  依旧不弱的阳光里,她压低了帽子,看着怀中的孩子。他很漂亮,红色的眼睛同他神似,只是没有沧桑和锐利,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弧度圆润,带着感染周围人的力量。他眨着晶亮的眼睛看她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晴朗的。孩子是他留给她最好的礼物,她逗弄着他,听他发出咯咯的笑声。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旁边的人纷纷这么说。
  她微笑着:“谢谢您这么说。”她摸摸他软软的红色头发,脸上洋溢着一个母亲才有的神采。
  你看,在没有人知道她是谁的地方,会有好过些的生活。
  她的包里是她和孩子仅有的钱,赤司的账户在那次她取钱过后不久就已经被冻结了,她现在带在身上的钱都是她两个月不分昼夜干活所得来的,现在她的眼眶下都有淡淡的青色。可是即使这样,除去了买车票的钱,剩余的也只够他们两个人一天的饭钱。找到零工本来就不容易,更别说她,能够有这样微薄的收入已经是谢天谢地。
  她想着有的没的,喉咙又开始发痒,她捂着嘴咳嗽起来。宝宝抱着奶瓶,眨了眨眼睛。她温柔地亲吻了他的额头,哄他睡觉。
  毕竟是新生儿,不过十分钟,他就已经进入梦乡。她拿起小帽子给他戴上以防着凉,换了一只手抱他,把他的小脚暴露在阳光下。自从生下他之后,她的身体就变弱了。咳嗽,畏寒,视力下降,一到雨天各处的关节就疼,而且生理期的疼痛也完全同之前是天壤之别,睡眠质量也不好,吃不下东西,她知道是那一连串的事情再加上为了赚钱的过度操劳将她的身体搞成了这副模样。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柏林,德国的首都。曾经是欧洲最繁荣的地带,可是由于战争时期盟军的空袭和苏联红军的进攻,它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柏林1/4的市区成为废墟,90%的建筑被摧毁,树木全部被砍光,四郊和市区内的150多座电气、军火、通讯设备和轴承工厂被毁,水电系统也遭到破坏……但是她现在看到的却是一座正以不可思议地速度重建城市。因为大部分基础设施都遭到了破坏,一贯以严谨出名的德国人将城市重新规划,让全新的城市设施得以以更完备的面貌出现,富有创意的楼房拔地而起。比起波兰,它的恢复速度明显更快,也更好。
  她背着熟睡的孩子游走在街道上,并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个陌生又带着点儿熟悉的城市,她现在只为晚上的去处发愁。身上就只有那么一点点钱,是要有个合适的地方睡觉还是要有未来几个没有工作和收入日子的午餐?本来因为身体原因孩子能喝的奶水就不多,必须要买奶粉……这可是不小的开支。
  “告诉妈妈,你是想看星星还是想睡软床?”她抱着他,刮刮他的鼻子。
  他睁着大眼睛,扭了扭头,咯咯地笑起来。
  看着他的笑脸,心里的阴霾消散一空。她抵着他的额头:“你这个小吃货,天气不冷,就好好看看星星、喝奶奶吧。”
  夜里的监管其实挺严的,虽然没有真的宵禁,可是她在广场边坐着的时候还是被善意地提醒离开。背着熟睡的孩子,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柏林的空气同华沙是一样的清澈,星空是一样的明净,区别就是在这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不用承受那些重压和无休止的侮辱,可是她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捂着嘴巴咳嗽了好几下,她一手捂着胃,一手扶着墙,还觉得有些头晕。实在是很不好的情况,她把头轻轻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歇一歇。还是先去找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吧,就算是桥洞也好啊,怠慢自己也不能怠慢宝宝。
  九月的夜,气温不算低,但是风吹过却还是会让人忍不住想裹紧衣裳。她把孩子从背上取下来,抱在怀里,脱下了披肩以防她睡着的时候他被风吹着。又把身上所有值钱的财物放进小包里,和孩子一块儿抱在胸前。在她找着工之前,这是他们俩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周围很安静,她靠着墙坐着,看着桥下的流水,听着撞击桥柱的水声,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只是仰头注视着天上的星星。赤司曾经教她看过,看着秋季清冷的夜空,她能辨识出此时在天空中闪耀的仙女座星云。
  仙女座是仙后卡西奥佩娅的女儿安德罗梅达,仙后因不断炫耀自己的美丽而得罪了海神波塞冬的妻子安菲特里忒,安菲特里忒便要波塞冬替她报仇,波塞冬就派鲸鱼座蹂躏她的国家,埃塞俄比亚。安德罗梅达的父亲克甫斯请求神谕,神谕揭示解救的唯一方法是献上安德罗梅达。于是她就被她的父母用铁索锁在鲸鱼座所代表的海怪经过路上的一块巨石上,后来英雄珀耳修斯刚巧瞥见惨剧,立时拿出蛇发魔女美杜莎的人头,将鲸鱼座石化,并杀死海怪,救出了她。
  如果她是被绑在巨石上的安德罗梅达,她的珀尔修斯在哪里呢?他还好吗?还活着吗?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想她和孩子?
  别人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她在为她和孩子的下一餐烦恼;别人的孩子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母亲的摇篮曲,她的孩子却只能陪着她以天为被地为床;别人有父母丈夫亲眷,她离家破人亡仅一步之遥。战争已经毁了她的过去,夺走了她的现在,又左右她的未来。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才会被如此残忍的对待。她恨,她怨,却毫无办法。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她实在是太渺小。
  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总之她是被痛醒的。关节像是要腐蚀掉一般,下腹也一阵阵绞痛,她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雨声,艰难地睁开眼。孩子在哭,她哄着他,心力交瘁。冰凉的雨水被风吹过桥洞,她缩拢了身体,尽量让孩子不要被淋到。
  “乖,别哭,妈妈在这里。别哭了。”她一声声地安慰着哭泣不止的孩子,自己都快哭出来。又冷又疼,喉咙一痒,又开始咳嗽。咳着咳着就猛地吐出一口血。孩子的脸上也沾到了,哭得更大声。她连嘴角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一边浑身打颤,一边尽力地安抚。没有热乎的奶,她也不敢喝给他瓶子里冷掉的。好在孩子还比较乖,也可能是还困,所以倒是不多时就睡着了。
  她看着他的睡着时不知忧愁的小脸,忍不住掉泪。内里的、外在的、肉体的、精神的疼痛将她要折磨得快要垮掉,她这个样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