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节
作者:南方网      更新:2021-02-17 04:27      字数:4765
  盆火烧得很旺,我乍一看到,只觉得刺眼。眼睛不由闭了闭,然而又忍不住睁开眼,去瞧他。
  我看到,这个合眼睡去的男子,哪怕是在这种最应该放松的时刻,眉心也不经意打上褶结。
  他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面上是重伤后的那种羸弱与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混合着下颌初生的一点淡青的印迹,看起来分外的疲惫憔悴。
  从前的他,那个夏都温雅君子的六王爷,从来都是拾掇整洁的。哪怕是顶着一副奇丑无比的尊容,可是在人前永远是梳整得整整齐齐,头发一丝不苟,衣服慰贴烫洗得没半分褶皱,行止举动没有半分瑕疵,因为太过完美,瞧起来反而不真实,有时甚至不知如何接近。
  现在他不再粉墨登场了,以最真实的原貌出现在我面前。这张脸,于我而言,其实是陌生的,可是因为下意识里会提醒自己,这就是他,曾经在生命里有无数羁绊,亲近十分的人,于是,一下子记住了他,那种陌生的感觉也就一下子消失了。
  他仍旧是他,尽管已经有所不同。
  我呆呆望着他,然后看着他如有所觉,突然惊起。
  再然后,看着他的脸色巨大的变化转换。就在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疲惫黯色一扫而光,转替而上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惊喜,夹杂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意味,他握着我的手,唤了一句遂意。
  这种情形之下,两人都如此狼狈,再加上久别重逢,大难不死,原该热泪盈眶,抱头痛哭什么的,才是。
  只是刹那间我却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竟生了捉狭心思。当时依旧望着他,面上神色不改,冲口而出:“公子怎么称呼?”
  他的脸白了一白,一双风流含情的桃花眼里的神采瞬间熄灭,缓缓松开我的手。
  他示意随从请蔡扁鹊进来。
  神医满脸愠色,只是看了站在榻边的男子一眼,未敢发作。如此查看了一番,阴着脸说了大概:
  算我命大,马车上跌落的伤口,都是外伤,养一养未有大碍。
  最危险的是头上先前留在穴位的银针,当时动作时受到牵扯,有两根移位,再差一点,便能刺入脑颅,所幸经过这一日的金针刺穴,已经将所受的引魂散之毒逼于某点上,暂时不会扩散,金针已经取出,因此视力也就恢复了。
  至于记忆,他没好气地道:“这可就难说了!这失去的记忆好比是被落了一道锁,有些人找到开锁的钥匙,失去的自然就回来了了;有些人一辈子找不到这把钥匙,有些人就算找到钥匙,可是锁已经坏了。自然是无法再记忆起来了。引魂煞的药效因各人、因服用份量不同而症状不同,照聂家姑娘这个情形,或是下一刻就能回忆起全部的记忆,或是永远无法再想起来了。老夫只能医病,又不是神仙,如何能断定!想一想服用了引魂煞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聂姑娘如今还能吃能睡会数数,已经是大侥幸了,莫要贪心不足!”
  对于这个结果,男人显然并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我见蔡老头一劲地跳脚,担心将他得罪狠了,便打了个圆场,请他自去打理谷务,又央他多费心哥哥的身体。他却又看了王爷一眼,见他并未阻止,松了口气,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蔡神医一走,室内就只剩下我们二人。气氛莫名便有些异样。他问我累不累,随手又往碳盆添了些碳,问我暖不暖;见我一径点头,复端了小厮送来的一些粥点,劝我吃一些。我见他殷勤,不禁也放柔了神色,道:“我很好,你不用忙……我们坐下来说说话,可好?”
  ☆、53Chapter 0072
  我们开始闲扯。在这白雪封天的小谷之中;时光好似突然凝滞了。屋外的人们一片忙乱;小厮药童们被蔡扁鹊指使得团团转,时不时还传来老头一二声暴跳如雷的呼喝声。我们不由相视一笑;对于蔡扁鹊来说;药圃是他的命根子,损失一株药草只怕比割去他一两肉还痛;可对于我们来说,那些得失皆成了身外之物;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这一刻;在经历坎坷风雨,生死一线之后再次重逢。
  在此之前;我们都有些紧张,王爷甚至有些小心冀冀。两人客气了半日;教那一笑淡化不了少。为了缓和气氛;我们有意无意都捡那些不重要的说,从天气,从吃穿,从入谷的日子说。可就算如此,那些从前的种种不可避免地留下诸多蛛丝马迹,两人都有意刺探对方的情况,偏偏不由自主地选择掩饰己身。
  他向我自称是来自京都——自然,这个京都是晋都了。又给我说了姓氏名谁,家中情况。我的脑子如今不好使,虽听得似是而非,但大概也知道除却皇族这个显赫出身他没有特别言明之外,基本并没有向我隐瞒什么。
  只是更具体的,例如他一路返晋的经历,战场上那一箭等,却住口不提,反过来问我的情况。我于是含含糊糊地将我这段日子的经历说与他听。其实也当真无甚可说,无非是旷日持久的生病。他非要问其中的细节,我那时聊得久些了头隐隐又刺痛了起来,便推说不舒服止了话。
  待我睡过一觉不知是经过多久的时间,模模糊糊听到身旁有人在说话,我隐约听得其中几句,一下就醒了过来。问齐齐向我转头过来的小五小六:“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这两人半晌支吾道:“姐姐,蔡大夫的开给公子的方子中少了两味药,偏偏这两味药又有些难寻,我与小五正说着这个。”
  我不由紧张:“这可怎么办?蔡神医可有吩咐?”
  小五道:“神医说过了,往常这两味药虽然稀罕,但山上不是没有。只是现在大雪封山,找起来有些麻烦。不过姐姐不用担心,那位晋公子听说此事,二话不说便招集了一班手下,准备上山寻药去了。”
  药谷的地势本就险峻,这种天气再上山,本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我听罢再也坐不住,然而推开遮着厚重帷幕的木门却只来得及看到一队人马蜿蜒朝山上方向而去。此刻天地已经是银妆素裹一片,我依稀还能辨识出其中一个熟悉背影,正怔怔无言,那人却突然转身,准确朝我的方向望了过来,然后挥了挥手。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唇边定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靥。
  我只觉自己猛然间被过了电一般,亦用力地挥挥手,明知他听不到,依旧大声喊道:“你要小心!一定要安全回来!”
  将他送走,我开始坐卧不安。
  小五小六两人以为我只是担心哥哥的药草,便从这里安慰了我好几句,末了感叹道:“原先擒着那个假阿大,这位晋公子竟命人活活将人吊在后面药园点了天灯,这个假阿大确实该死,可是那场面未免太吓人,惹不是这场大雪下得急,那人不给他折磨个四五日,只怕一时死不了。我便想着这晋公子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如今看来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另一个猛点头:“是极是极。还有他似乎很关心姐姐,态度甚是奇怪,莫非是是姐姐的旧识?”两人并不知道王爷的另一重身份与样貌,是以压根没将这个俊美且不假辞色的“晋公子”同夏都那个丑陋的温润君子联系在一起。
  好在雪终于停了。檐前的积雪虽一再清理过,依旧堆了半膝高。小五小六喳喳呼呼出去玩雪,我便看着她们发呆。天色竟就这样渐渐地暗了下去,待我猛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劲,猛一回头,发现身后的四方桌上不知何时放着一张纸。
  上面只写了简短一句话:
  子时,后谷出口三里。一个人,药草。落款处:庞青。
  我的心怦怦直跳,忙四处查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我病后迟钝,但这屋子周围有小五小六二个姑娘,她们虽说武功不高,人却是一等的机敏,这张纸条竟能不知不觉放到这屋子中。想来便不由令人心中一阵发凉。我转念一想,以庞青的本事确能办到,继而释怀。
  只是这纸条中的话是什么意思?药草,莫非他正好有给哥哥治病缺的那二味草药?若是如此,他自可正大光明来见我就是,偷偷令我三更半夜一人前往又是何用意?我想了一会,只觉头痛欲裂,但一想到对方手上若真有哥哥需要的草药,心中便不自禁惴惴,又回想他这一路照顾,那一晚他负气而去,心中便不由得一软。
  或许是发现了我的异状,小五小六很快进屋询问。我将纸张收入袖中,嘴里说没事,心中却叹了一口气。便是决定前往应约,可是这两个丫头怎么办?应不应该让她们知道?或者如何避过她们?
  到了晚上,我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一天,两个丫头竟睡得特别死,像是故意让我得逞似的。
  我披上斗篷,临走之前为防意外又给两个小姑娘留了一张纸条。药谷四处静悄悄的,这一夜竟有星光,照在雪地上有种影憧的感觉。子夜的冻风刺骨冰寒,我紧了紧斗篷,按照纸条上的提示绕过谷中的药舍,出了后谷,沿着山路一直走。
  路并不难走,路面还有白日里清理过积雪后留下的痕迹。我顺着凿痕一直走到尽头便停下,心中毕竟有些发毛,不由得摸向随身带的火褶子。
  然而只摸到一半,便听到一讥诮的声音:
  “半夜私会别的男人,姑姑对王爷哥哥,便只有这点真心么?”
  我动作一顿,一时半刻想不起声音的主人,心中却明显升腾一股倒牙的感觉。一回头,只见隔着雪堆站着一个女子,簿簿星光照出对方一身惹火轮廓,依稀穿的是一袭红衣,往这雪里一站,更增冷艳。
  我不由得往头按了按,半晌没有言语。却听她道:
  “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姑姑。”说罢兀自咭咭笑了起来:“姑姑还真是命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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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Chapter 0073
  73
  这个女子;甫一见到就给不舒服的感觉;待到勉强记起她是谁,心中更增恶感。
  我瞧瞧来时的路;那里已经教两名魁梧汉子堵住。看她缓缓走上雪堆;长鞭有些刺眼。
  我道:“看来这一路的刺杀,便是你安排的了。”
  她一挑眉:“没错。”
  她倒也直接,我不由叹了口气;环视当下以三敌一的架势;对方哪怕只出一人,对付我已足足有余。那我还逃不逃?反抗不反抗?或许是我迟钝的样子取悦了她;她径自又笑咪咪道:“怎么?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也笑了,进而摇了摇头。慢吞吞道:“我如今脑子不好使;知道太多东西反而纠结。只不过你便算准今日的行动万无一失吗?”
  她居然显露出了一点警醒;转而打量我一身。“我知道姑姑身上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向多,劝你还是别乱用的好。平白多受些折辱。”说罢还挥了挥那一条长满倒刺的长鞭,呵呵道:“鞭子可不长眼。”
  当时一边说话的同时,他们三人左右包抄,向我渐渐围笼过来。
  我一边朝一侧的路退。觉察我的意图,那女人也不着急,好整以瑕说道:“姑姑往哪边退?不远处便是这谷中的断魂坡了。从那里跌下去,以姑姑这样的身子骨,只怕九死一生。”
  那会儿我已无瑕顾及其它,只找准了方向,使出吃奶的力气便拔足狂奔。奈何足下的积雪足有膝盖深,我只踩过二步便狠狠跌在雪地上。猛一回头,三人已经在非常近的距离了。慌忙之间我伸手探入怀里,随手抓住一把什么物事,便丢了出去。
  女人说得不错,我身上确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并且都是以防身为主。自与哥哥重逢之后,他便给我做了许了奇巧物事,而小金更是一个对各种旁门左道的奇技淫巧深有研究之人,不时还能给哥哥支一些稍微阴损的法子。我丢出的这一把,便是遂章哥哥与小金二人联手制作的“烟弹”。
  这些烟弹着地会燃出烟雾,那些黑烟在短时间内能迷惑敌人的视线。按照小金当时的提议,是要做成毒烟的。然而哥哥毕竟怕伤到无辜,只在里面加了能让人轻度晕厥的药,小金哥哥还恶意地多做了几枚,里面是加了痒粉的。
  而现下,小金哥哥的玩笑之作却成了我重要的筹码。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