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希望之舟      更新:2021-02-21 11:33      字数:4766
  那蹄印她认得,正是她从小养大的红马的蹄印。
  她幼时看阿堵给红马钉掌,非要去学。阿堵教她将蹄铁的钉子敲进去,可她人小力薄,怎么都钉不进去。阿堵让她运些内功作辅,正好考察她武功的进境。陆悄悄向来不喜练武,举起小锤一运劲,落下来时却歪了少许,钉得太过往里,涌出血来,登时便疼得红马悲嘶连连。那以后陆悄悄极为内疚,差马贼兄弟们把劫来的好药悉数给红马敷了。但自此以后,红马的蹄心便有一小块凹陷。红马本是良种,因蹄心受损,疾奔时右前腿总要收着几分力。虽说使力的是后腿,可前腿这一处缺陷终究是拉了些速度。所以蹄印极为特别,总有一个要比旁的浅上许多,且有个小小的突起之处。
  往事纷纷扰扰涌上心头。
  不到四年前,她带着红马跟阿飞到中原,被史襄玉带走以后,红马自然是留在了开封。如今到了这里,那……
  陆悄悄心里五味杂陈。
  已经走到门边时,忽然犹豫了起来。手虚抬着,放在门前,却迟迟不敢推开。
  半晌,才轻轻按上门环。这小酒家本就门庭老旧,只轻轻一按,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陆悄悄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几乎就要再将门拉上。她回头时,扫了一眼门柱,不禁停下了动作。
  门柱上有几行小字,显是为利器所刻。
  “你替我杀了诸葛雷,我就替你杀这些人,我不再欠你的债了,我知道一个人绝不能欠债!我替你杀的人虽多些,但情况不同,你杀的一个足可抵得上这六个,所以你也不欠我,我也不愿别人欠我的债!”
  陆悄悄喃喃念着,不由得微笑起来。
  厅中没有掌灯,凌乱的桌椅旁边倒着四个人,双足两两相对,头朝外,排列得极为整齐,也极为诡异。门边还靠着一个矮子,也断了气。
  她上前几步,查看那四个人的模样,正是那四个侏儒,个个表情扭曲,咽喉均是已被利器穿透,露出一个血窟窿来。
  遂蹲□去,将四个人的镯子一一捡了起来,放在身上,又分别在他们藏毒的地方搜刮了一番。倒不是她看中了几人的毒药,只是使毒的门派最忌偷师,因此决不能将任何从峒中带来的毒物留下。她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后退几步,将粉末悉数洒下。
  毒不能留,尸体更不能留。
  不一会儿,尸体上便咝咝地冒起了味道酸臭的烟,皮肤渐渐溃烂,再到肌腱、白骨,十分可怖。陆悄悄见得多了,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待化得干净了,她又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倒出一只色彩斑斓的毛蛛来。
  毛蛛下了地,便爬到尸水处吮吸起来。
  一则要做得干净,二则使毒的人个个血毒,用来养毒虫也最好不过。
  后堂传来一声极低的吸气声。
  陆悄悄回过头,慢慢往后堂踱着,走廊还有一道虚掩的门,那吸气声就是从门内传来的。刚走到门前,便有一把闪着雪光的剑朝她刺来。
  剑势刚硬,持剑人绝非一般角色。只可惜这剑用得不巧,一瞧便知不是个惯于使剑的。陆悄悄武功平平,轻身的功夫却跟史襄玉练足了火候,是以这一剑躲得并不费力。
  黑暗之中,惨白的衣带随着她的动作飘飞开来。
  陆悄悄一个下腰,剑身险险地贴着胸口掠了过去。没等对方回剑再刺,雪白的衣袖已在剑身上轻轻拂过,剑脊上立刻多了一只浑身黑得发亮的虫子。那黑虫刚一落脚,就顺着剑脊往里爬去,速度极快。
  当啷一声,剑落地,黑虫已经附在了持剑人的手腕上。那边厢陆悄悄贴着持剑人的身侧,欺到了他背后,手已经按上了那人的后颈。
  持剑人只觉得颈部一阵莫名的瘙痒,捉剑的手腕却全无知觉。
  这一拂一带、再加上那虫子往前爬,说来费时,却不过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
  持剑人的鸡皮疙瘩簌簌地起了一身。
  “往前走些。”背后的人忽然出声。“小心着点儿,你脖子上的小玩意儿脾气可不好。”说到后半句时,语调已欢快起来,说话的人似乎颇有些兴味。
  持剑人不禁抖了一下,依言往前走了几步。门口的微光照在那人身上,赫然是个有些发福的老人。
  “回头。别玩儿花样,当心虫子。”伴随着这句话,老头的后颈一凉,瘙痒感骤然消失。他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的人,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却始终想不起来这白衣男子究竟是哪一号人物。
  “你一直在这,想必曾见过金狮镖局的查总表头了?”陆悄悄笑眯眯道。
  老人哆哆嗦嗦:“你,你究竟是谁?”
  陆悄悄眯了眯眼,眼神中带了些戾气。“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那右手发作起来可不等人。”
  那老人不禁看了一眼右手,掌心已是青黑一片。他额上冒出冷汗,终于说道:“姓查的总镖头被一个少年给带走了。”话音刚落,右手忽然剧痛起来,激得他发出一声哀叫。
  “身高几许,面貌如何,可看清了么?”
  老人咬了咬牙,道:“屋中太黑,我没看清。他临走时绑了个活口要我看管,那人许是会知道。”
  陆悄悄转过身,打开门。“那使剑的少年走了多久了?”
  “不久,一炷香的时候……”
  屋内坐着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嘴里塞着块抹布,一脸惊恐地看着陆悄悄。
  陆悄悄走上前,将那汉子嘴里的抹布取出,张口刚要说话,就皱起了眉头。印象里在书上看过,却不大记得这人的名字了……但她向来骚包,想树立一下自己运筹帷幄的光辉形象,所以冲那汉子一笑,轻声道:“洪大侠好啊。”
  那汉子发出“咕”的一声怪声,显然吓得不轻。“不敢当,在下洪汉民……公子……公子是……”
  “哦,我是查猛的老朋友了。”陆悄悄随手拉了个凳子,坐下。心想这傻蹄子真配合,自己把名字报上来了。“在镖局干了几年了,洪兄弟?”
  洪汉民愣了愣,听对方直呼查猛名字,似乎毫不尊敬,但却没有杀自己的意思,不由得吃不准这小白脸究竟是敌是友。他不敢贸然相求,只得答道:“两年。”
  “三年前腾沙派的案子是你们做的吧。”
  洪汉民不自在地动了动:“在下略有耳闻……”
  “腾沙派的当家……是怎么死的?”
  洪汉民脸色变了变,道:“小人不知,不过听共事的兄弟说过,当年是大家一起放的火,但是尸骨却没找到……”
  陆悄
  悄猛地伸手捻住洪汉民的喉咙,“别撒谎。”
  洪汉民看了一眼旁边的老人,犹豫了起来。陆悄悄冷笑一声,道:“那老头已经中了我的毒,你只要说实话,我就放你出去,无人能拦你。”
  老人闻言,身子动了动,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洪汉民视线一移,看到老人整只手腕都黑了,立马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听闻查猛为了保住金丝甲的秘密,杀了许多知道此事的弟兄,只留下几个心腹老人,如今他们都在总舵。小人虽不知详细,但公子可以去找他们问一问,想必会有线索。”说完唯恐讨好不足,又噼里啪啦报出了一串儿镖局切口。
  陆悄悄点了点头,扔给那老人一个瓷瓶:“解药。吃了马上就好。”说话间已往门口走去。洪汉民慌了,忙道:“公子,你不是要放了我……”
  陆悄悄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
  “逗你玩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阿飞出现~给我点留言作动力,说不定我一鸡动就把阿飞提前拽出来了
  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们爱不爱我!到底爱不爱我!爱我你还不说!
  ☆、毒龙吐哺
  陆悄悄出了酒馆,刚走到门口,就瞧见外面有个腰间别着个小酒瓶的中年男人,正缓缓朝这里走来。
  陆悄悄停下,眯起眼打量那个人。
  他衣服的样式虽朴素,衣料却是上好的。装酒的瓶子虽普通,酒却是佳酿,轻轻一吸鼻子,便能闻见若有若无的香气。
  男人见陆悄悄走了出来,顿住了脚步,缓缓抬了眼。陆悄悄看见他面目,几乎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她平日里虽不善认人,但是这个男人却是想忘了也难--这人他认得,正是雪天里赠酒的那一位。她先是给自己的直觉打了个满分,接着又想,果然不管我走到哪儿,都容易中头奖。
  现在她敢肯定,眼前的这一位,九成九就是传说中的飞刀李探花。
  于是陆悄悄立马装出一脸惊恐的神情,噼里啪啦地说道:“这位大哥,千万别进去,里面有死人,在下这就去报官。”说话间已经利索地跳上马。“我这马脚力不错,要不我载您一程?”
  李寻欢看了看陆悄悄,微笑道:“不打紧,你先走吧。”
  这一下正中陆悄悄的下怀,她连忙一拱手,道:“您千万小心,说不定贼人就在附近。我先行一步,对不住了。”说话的时候还故意装出一副胆小的样子。
  李寻欢点点头,道:“多谢。”
  陆悄悄一拍马屁股,开溜。
  临走时回头看了看,估摸着距离李大侠客跟里面那两位周旋完还得费些功夫。心下稍定,就在雪地上寻找蹄印。所幸阿飞离开不久,今日不曾下大雪,所以痕迹尚未被盖住。
  这般奔了一会儿的功夫,她反手勒缰,马步缓了下来。这一路走来,虽然蹄印仍在,前面却还是连个鬼影都没有。陆悄悄抿了抿唇,有些泄气。
  好不容易有了重见的机会,却就这么错过了。
  只是刚转过一个岔口,便赫然瞧见大路上,有个年轻男子正骑着一匹毛色油亮的枣红马缓缓走着。
  那男子虽有些瘦削,脊背却挺得很直,丝毫不显得羸弱。
  夕舂将一人一马的影子渐渐拉长。
  陆悄悄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唇一张一合,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仿佛近乡情怯,又仿佛一旦唤出了口,回过头来的不是他。
  【贰】
  李寻欢将酒瓶缓缓地收入怀中,然后推开了酒家的门。
  他这一生听过许多的谎言,而谎言,往往是能够致人于死地的利器。
  而他活到了现在。因为他向来善于找到谎言的破绽--破绽也许是在眼神里,也许是在微小的动作里。
  方才那个白衣少年显然是在说谎。
  眼睛总是做不得假的。那少年虽然一脸慌张,眼底的精光却根本藏不住。况且,在这小小的镇子里,根本没有人会大摇大摆地穿着那种料子的素服。
  李寻欢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太过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聪明人总需要想得比别人多--而现在,麻烦的事情接踵而来,他实在无暇考虑那个形迹可疑的白衣少年究竟是谁。
  现在,他需要好好想一想,那夺走了几条性命的包袱,究竟是什么东西。
  木门洞开,入眼的赫然是一个靠在门边的矮子,赫然是早前拦过他的虞二拐子。
  李寻欢愣了愣,刚想开口说话,便住了嘴。
  他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没有人会对一具尸体说话。他已经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目光也扫到了虞二拐子颈上的血窟窿。
  干净利落的一刺,伤口还团着半融的雪块。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门柱上刻着的小字。苦笑了一下,喃喃道:“玩具……竟然有人说他的剑像玩具……” 【按1】
  而里堂的持剑老人,此刻正盘坐在地上,将瓷瓶扣在手上,倒出了一粒黑黝黝的药丸。他捻起那药丸,嗅了嗅,然后一口吞下。过了一会儿,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只觉得一股热流汇聚,手掌传来一阵麻意,渐渐地有了知觉。
  他喜动颜色,重新拾起地上的剑,站在门口。
  算算时辰,要等的人也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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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悄悄双手绞着缰绳,几次张口,都像是半死的鱼一样,连个泡都冒不出来。便在此时,她坐骑忽然一甩头,喷了个响鼻。男子所骑的那匹红马本就有些莫名焦躁,当即便轻嘶了一声,仿佛与之相合。
  这小路上十分安静,是以马匹闹出的动静便十分明显。一般人总会回头查看一下,偏生那男子仍是安稳持缰,马步丝毫未乱,似乎对周遭的响动完全不在意。
  倒是陆悄悄给吓得手抖了,提心吊胆地看着前面的人。
  红马频频摆尾,耳朵时不时转动几下,只因它已嗅到极为熟悉的味道。
  两骑马一前一后,在这小道上次序缓行。前面的危坐马背、四平八稳,后面的浑身长刺,活像做贼。
  夕晖给人与马身上镀了一层暖光,仿佛造物要作一幅古道行马图一般。一时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
  这般行了一会儿,居然没有一个人出声。
  陆悄悄心想,我真是好样的,憋了这么久都憋不出一个字来。不过你小子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