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希望之舟      更新:2021-02-21 11:33      字数:4764
  入门最早的阿大与老毒虫本是同乡,早在史襄玉还是少年时,便识得此人。阿大私下里偷偷告诉过她,说老毒虫择取门人徒弟,只要会吹尺八的便收了。之所以添一条如此怪异的讲究,也是事出有因。
  据说老毒虫小时本是大户人家里做工的普通下人,因着办事伶俐,颇得宠爱。那家小姐吹得好尺八,人也温柔恬静。她与史襄玉也算是一起长大,两人常在一起琢磨尺八技艺。
  那家的主父隐居之前,在江湖上亦有名号,武功十分高绝。只因结仇太多,这才避世隐居。
  大变就起在史襄玉快将十四那年。
  那一年有人来寻仇,将这一户人家一夕之间、尽数毒死。原本那户人家个个都是好手,这些年来寻仇的很多,却没有得手的。而且毒药不是下在食物之中,不知是用什么手段,否则以这户人家平时谨慎的作为,是绝不会中招的。
  史襄玉侥幸捡回命来,身形自此却再不曾长过。也是该着此事,他从此便心性大变,独自一人离开那小城。待二十多年后,极乐峒已隐隐有崛起之势,他也学得一身无以伦比的毒功,又能以尺八操纵毒物,端的是个毒中天才。他好赏玩尺八,看到陆悄悄手上的那一对,更是两眼放光,却没有夺走,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陆悄悄忆起前事,正在出神,不防史襄玉语声再度响起:“我门下无人,只你有望承袭我这一身功夫。再过两年我死了,这峒主之位便传给你如何?”
  陆悄悄一听这话,背后登时冷汗涔涔。她强自镇定,扯出个痞笑道:“师父大人说的哪里话。你老人家高寿,我可是个短命鬼,这几十年后,少不得相烦师父大人白发人送一回黑发人……”说到这里时,故意将话说得越发下道。
  史襄玉眯了眯眼,道:“你既不愿,我也不勉强你。”陆悄悄听到此处,顿时出了口长气;哪知这一口长气才出了半截,史襄玉忽然厉声道:“前几天蒲喜儿来找我,已教我一掌劈死,
  你可知道此事?”
  陆悄悄答道:“哦?蒲师兄死了,真是可惜。”语气轻描淡写,并无波澜。
  史襄玉一直凝神观瞧陆悄悄脸色,右掌已悄悄缩入袖中,五指成勾,暗运毒功。只要眼前这丫头有丁点儿不对,便教她毙在自己手中。他盯了陆悄悄半晌,忽然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陆悄悄拢了拢风帽,也加快了步伐。她将两只手放在大氅中交互搓着,生怕一停下,史襄玉就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不已。
  蒲喜儿只是一把刀。
  失去一把不太锋利的刀,再找一把就是了。
  陆悄悄盯着眼前被漫天的飞雪衬得越发模糊的矮小身影。
  只要再找一把能够杀了这个人的刀……她还需要再想一想。
  作者有话要说:都写到极乐峒了,看过原著的童子应该能明白我的意图了
  陆悄悄不可能一下子就变得很牛逼,以她爱装逼的性格肯定很容易被拍死
  所以在回去之前要花四年好好练级呢
  ☆、毒龙引颈
  没有人想一辈子在阴暗的角落里苟且偷生。所有初涉江湖的人,都曾经抱持着大略相近的梦想。比如成为万人敬仰的大侠,站在最为明亮的地方,接受敬仰。
  然而梦想这种东西,往往是在认清真相的同时被抛弃的。
  蒲喜儿也是一样。
  所谓名门正派,总会让许多人趋之若鹜。所谓邪门歪道,却是一种能够让任何不相干的人都有理由去横加指责的存在。
  所以表面看起来,邪派要生存下去似乎要艰难许多。
  可是极乐峒却奇迹般地崛起了。
  极乐峒人丁单薄,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无休止的内斗。这种内斗是峒主所默认的行为,也是大多数所谓的“邪派”所默认的行为。
  正是因为这种内斗,极乐峒才能够永远地屹立不倒。
  如果要生存下去,他们就必须留下最强的。
  “蒲师兄。”陆悄悄支着下巴,轻唤坐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
  蒲喜儿用手焐着茶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自从他坐进这不祥的小屋,就开始烦躁起来。
  他不喜欢这里的一切,包括眼前这个丫头。
  这丫头是极乐峒最晚入门、也是最得宠的门人。在所有极乐峒的门人随身带着试毒的家伙,每天都在提防其他门人的加害时,这个丫头是唯一能够幸免的。
  她只要每天坐在山脚下的茶三煮,动一动手,毒死几个废物,就能够安然地享受活着的乐趣。
  蒲喜儿深知峒主的脾气。
  这代表着,这个入门不过短短三个月的丫头,已经被认可了。
  为了活下去,蒲喜儿花了十年的时间。
  而她只花了三个月。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确很有天赋。头一年,她很少跟其他门人搭话,也从不向人求助。她似乎一进入这个地方,就迅速地适应了极乐峒根本不存在师徒、同袍之情的现实,而不是像以前那些被峒主抓来的人那样,在最开始的时候尚存侥幸之心,试图扭转这种局面。
  她甚至乐在其中。
  就在去年,这种天赋就像带毒的曼陀罗渐渐长成,妖艳而嚣张地占据了一块土壤,不断地炫耀着自己的美丽。她越来越惹眼,却满不在乎地享受着别人的嫉恨,将所有人给予的恶毒注视都化作养分,陡
  然盛放。
  蒲喜儿没有出手,正是因为极乐峒里所有的人都表现得如此平静--总会有人出手的。
  可是直到今天,她还是活着。不论蛊虫如何争抢她成长时的养分,抑或是峒主日复一日更加严厉的苛责,她一次又一次躲过致命的灾祸,变得更加心黑手狠。她把本门的毒经背的滚瓜烂熟,甚至敢擅自修改峒主的配方,却没有被峒主一掌劈死,反而得到更多的关注和自由。
  蒲喜儿透过缓缓蒸起的热气,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她叫自己来的用意。
  峒主最忌讳门下的弟子们有来往,所以内斗也是阻止这种来往的手段。如果被峒主发现他们在茶三煮会面……
  然而哪怕他在心里设想了无数个可能,也没有想到这一种。
  “蒲师兄,你想做峒主么?”良久,对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蒲喜儿握着茶盅的手抖了一抖。
  “我知道毒死他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未必知道这世上所有毒药的制法……”她笑嘻嘻地说。“你该知道峒主为什么不杀我罢?我手里的毒药是那本宝鉴里的秘方,没有任何一种药草能试得出来。你看,它的用途很多……内服,外敷,甚至是闻一闻气味……”
  然后她说:“送给你吧。”
  蒲喜儿走出茶三煮,攥着药包的手渐渐地有些汗意。
  “宝鉴有两册。他之所以留着我,是因为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宝鉴另一册的内容。”
  “如果你能给我第二把交椅,我大可跟你共享这个秘密。”
  为什么找上我,而不是其他人?
  “我只是觉得,你想要的应该更多……”
  回想起最后一句话,蒲喜儿忽然有些兴奋。
  如果要生存下去,他们就要留下最强的。
  如果要生存下去,他就要成为最强的。
  茶三煮内,脸色苍白的丫头蜷缩在火堆旁,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找上他?”然后她露出了笑容。
  同样的纸条她写了好几十份。
  不过赴约的只有他一个人。
  仅此而已。
  天下最厉害的毒药,也比不上一个心理素质良好的下毒人。陆悄悄闭上眼,满意地想。
  关键不在于那毒药如何厉害……而是在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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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又是雪化。
  陆悄悄几乎是在数日子--快一点,再快一点。
  蒲喜儿死后,她没有再找到机会。
  但是她知道,机会总会来的……就在这几年之间。
  陆悄悄现在除了把两本宝鉴的内容背下来,还看光了老毒虫所有的藏书。除了毒经、蛊经,她现在自问也算是掌握了第二门技术--易容,勉强算是个技工水平了。老毒虫不让自己碰蛊,毒药供给却很是慷慨。
  表面上看,老毒虫所有的知识都倾囊相授,连轻功的心法都传给自己了。实际上他肯定有所保留,一旦面临必死之局,他肯定会催动她身上的毒蛊,拉着她一起陪葬。为保险起见,如果不是必得手,陆悄悄不会轻举妄动。
  岁月这玩意儿,最容易磨掉人的锐气。无数次跟阎王他老人家玩儿擦边球的游戏,陆悄悄开始觉得自己的心态已经开始向六十岁的大爷大妈靠拢了。如果不是因为心里还有必须挣扎求存的期望,在这种高压政策下,自己早疯了。
  想着阿堵和西林,想着大漠上的沙丘,想着红马如烈火般的油亮皮毛,想着……那个少年甚少展露出的笑容。
  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过了。
  其实有一点她是很赞同老毒虫的。比起绝对武力,毒,是爱思考的人更趁手的武器。只要你的心思够巧妙,根本不需要费劲大战三百回合,就能够在一息之间,轻松取高手性命。比起天天为了经脉气感撕心裂肺地练,她觉得这更适合自己。做不了大侠,就做个难缠小鬼,毒死人以后滑不留手抬脚就跑,我所欲也。
  她捣着黏糊糊的药面,脚下却不停,在院中的雪地上一圈一圈地来回走着,越走越快,而药渣却不洒一滴。药面的清苦味道让她安心--即使那是会置人于死地的玩意儿。甚至看着那些装药的瓶瓶罐罐,她都颇有亲切感。为了打发无聊岁月,她还给罐子起了各种名字,画上鬼脸,自娱自乐。
  她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在没有吃透宝鉴之前,她绝对不能试着给自己解蛊毒。不过这样也好,这给了她一个非常好用的、可以无视怜花宝鉴上所有内功心法的理由。除了老毒虫的轻功,一旦她气感有异,蛊虫就会咬穿内脏,毒素渗入脑髓。
  如果此刻有旁人在侧,恐怕会惊得跌掉下巴。只见院中一个
  毛人,脚下踩着诡异步法,一圈一圈绕着院子外面走,到最后仿佛只剩个虚影。路上遇到拦路的树枝,都以及其诡异的动作避了过去,身体柔软地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时而上蹦下跳,手里还慢条斯理地捣着药面。她踏足过的白雪之上,脚印越来越浅,到最后,已经完全看不出有人踩过的痕迹。
  一心二用,事半功倍。边做毒药边练功,陆悄悄开始了新一天的练级。
  门外忽然传来阵阵的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有娇滴滴的女声响起:“有人吗--?”
  陆悄悄放下手中捣药的坛子,侧身闪进了茶三煮。啧啧,她讨厌春天。每到这个季节,结伴在云南游玩的情侣们便总是喜欢往雷山里钻。不过现在刚刚有雪化的迹象,山路仍旧危险,谁会挑这个时候上山?
  片刻之后。
  “来--嘞--”伴随着极为嘹亮的一声应答,一个提着茶壶的后生从小屋里钻了出来,一脸笑容地冲着站在外面空地上的人作了个揖。“山旮旯里小地方,各位客官莫嫌粗陋,且在外间用些茶水。”
  出声的女子发髻盘的是出了阁的样式,身穿一袭嫩绿的衫子,披着一件同色的斗篷。她的坐骑是一匹玉骢,模样玉雪可爱。后生见到那玉骢,眼前一亮,声音更加殷勤:“客官好俊的坐骑。不知想用些什么?”
  这会儿她正把手架在一个男子手臂上,轻轻往马下一跃。闻得那后生说话,她掩唇一笑,冲那扶着他的男子道:“想不到苗家地方,还能听见这么流利的官话。去,来三杯热茶。”
  那后生原本偷眼打量那一对儿男女,待听那女子说出“飞雁”二字,顿时眯了眯眼。
  这时远远地又来一骑马,却不比那玉骢浑身雪白,而是浑身漆黑。只是那马生得邪性,虽说身子是黑的,可四蹄踏雪、颈鬃与尾鬃更是白得无一丝杂色。
  马儿本神骏,不过几息便跑得近了,已可瞧清马上人相貌是个少年模样。那少年面容很是俊俏,一袭大红的衣裳,身后斗篷被风激得噼啪作响。
  黑马跑动之时,白鬃扬起,丝丝滑滑如白绸子一般,极是可爱。再与那少年一袭红衣相映衬,这一马一人、一黑一红,正是相得益彰。
  黑马疾奔时前蹄、后蹄交互落地,节奏均匀,并不曾差得分毫;待接近那茶肆时,马速更不曾减得半分。只将将跑到那一对儿男女面前,才听得马上少年轻轻“
  吁”了一声,黑马前蹄微扬,立时停在了原地。
  好马!提壶后生不动声色,心中暗赞一声。
  红衣少年利索地跳下马,那一对儿男女早上前笑脸相迎:“小云弟弟,咱们可是早出发小半个时辰,你这黑马可真是脚力非凡。”
  那少年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