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
希望之舟 更新:2021-02-21 11:33 字数:4761
门外有脚步声。
警觉地看着脚步声来处,想去拿剑的手却不听使唤,完全没有了知觉。
门扉轻轻打开,进来的赫然是海默。望着床上毫无力气,却仍然用刺人目光盯着自己的少年,海默眨眨眼,“啊,你醒了?”
然后递过一封信去。“给你的!”
纸揉得有些皱了,似乎是准备扔了,却又捡回来的。不过几个字,涂改却很多。
一篇措辞不文雅,水准很低的白话文。
阿飞:
得你做朋友,甚幸。
不得不离开,甚不幸。
我要去的地方很远,不过你放心,小爷到哪都混得开。
你要努力练武,努力吃饭,努力长高!
再见时,你要做名满中原的剑客,不然说你是小爷的朋友,都嫌丢人!
珍重,勿念。
开封城郊往南的官道上,一乘马车正在疾驰。尘土飞扬之中,陆悄悄摩挲着手里的琉璃箱子上晶莹剔透的莲瓣,腾出另一只手来缓缓地转动着手里的两根尺八。
尺八上镶嵌的莲花与那莲瓣一模一样,栩栩如生。
倒转两根尺八的尾端,两者一扣一旋,再轻轻分开,赫然成了一对圆底莲花钥匙,各指一端。钥匙又轻又细,藏在尺八里完全觉察不出其重量。
把钥匙扣在两边箱子两边的锁上,轻轻一扭,咔哒一声,箱子应声而开。
琉璃莲瓣波光滟潋,仿佛真有一池春水相映。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 棒打鸳鸳真讨厌!
☆、三伏雷公挂雾凇
已是隆冬时节。
放眼望去,雷山犹如一座巨大的雪雕,为无数雾凇所包裹。
山脚雪地中,伫立着一幢孤零零的小屋。
小屋搭得十分简陋,屋外的空地上还七扭八歪地排着些桌椅。屋内不断冒出的热气被寒风吹送到屋外黅色的布幡上,化作湿润的水汽。过不多时,这水汽便化作一层薄冰,将那写着“茶三煮”的布幡与长杆冻在一处。
冒出热气的赫然是屋内一口架在炉灶上的大锅,锅里煮着浓浓的姜汤。
架着大锅的灶旁还套着个小灶,小灶的铁架上熨着一只精致的紫砂茶壶。壶嘴缓缓地冒着氤氲的蒸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水沸声混杂在呜咽的风声中。
灶前还守着一团奇怪的物事。
这物事浑身都是皮毛;只是这皮毛并不是一整块,而是由不同颜色、不同花纹的皮毛拼接而成。那里面有貂毛,有兔毛,有上好的银狐毛,甚至有粗硬的狼毛。
那团物事忽然蠕动了一下。
自那些花花绿绿的毛皮下,伸出了一双苍白的手。
这双手缓缓地伸向炉灶,在跳动的火光下缓缓地互相搓着。
原来这不过是一个裹着厚重毛裘的人。
雪下得更大,风也刮得更急。凛冽的严寒仿佛一把无形的刀,给□在外的肌肤划下一道道透着凉气的伤口。屋内的怪人冷得不断烤火,却不肯站起来阖上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屋门。
这无疑是一副极为怪异的图画。
瞧那“茶三煮”的布幡,这里应该是一个茶肆。
可这么冷的天气,根本就没有客商会从雷山脚下经过,本地的人更不可能特地赶到这个地方来喝什么茶。
那裹着皮裘的人收回了烤火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漫天的雪花中便出现了一个黑影。
这团黑影在雪地上腾挪跳跃,渐渐地接近了小小的茶肆。
裹着皮裘的人小步地挪到了房门旁边,不见头脸,倒像是一只毛茸茸的野兽。这只“野兽”微微地扬起头,盯着雪地上那道快速接近的黑影,竟像是有些期盼的样子。
不过一会儿,那黑影便显出了身形--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侏儒,长着一张丑怪的脸。那侏儒戴着个圆圆的斗笠,与他的身形映衬,更显得滑稽可笑;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麻袋,几乎有顶得上这侏儒身材的一半大小。
那侏儒提着麻袋,来到了茶肆前面。他望了望那披着皮裘的人,冷冷道:“把里面的东西煎煮了,滤出一碗,便是解药。”
那披着皮裘的人拿过他
手里的麻袋,急急地往屋里去了。
侏儒随在后面走进了屋子,随手将屋门阖上,口中骂道:“他妈的,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成什么样子。你那披的是什么狗屁东西,速速脱了。”
那人颤巍巍地答道:“史老前辈,您是金刚不坏之身、内力深厚,小人我不过是废材一个,实在是怕冷得紧啊……”
侏儒吃了这一记不伦不类的马屁,竟也不以为忤,只狠巴巴道:“罢了,你那狗性情是改不了的。服了药便随我回去,若是多耽一刻,小心你的命来。”
“毛人”唯唯道:“师父大人少虑,弟子省得。”此人先前称那侏儒“史老前辈”,这会儿又改口叫“师父大人”,端地油嘴滑舌。那侏儒却也不曾发作,显然是给此人作耍惯了,侏儒已不以为奇。
“毛人”说话间,已将手脚麻利地将麻袋打开。麻袋之中,尽是些晒干的药材。“毛人”探出一只手去,在那麻袋中翻搅几下,抓出十数根如同枯枝一半的东西,又就手掂了一掂,拈出一棵掰成两段,扔了一段回袋。如此依法炮制,不一会儿灶上便齐齐整整叠出了七味药材。
侏儒在一旁冷眼旁观,时不时冷哼一声,也不知是赞许还是不屑。
那毛人动作极快,不一会儿便将挑出来的药材一一摘叶去茎、或是滤出些汁液。待这些药材一一收拾净了,方才自灶脚扽出一口蓄了热水的小药锅和一只精巧的小茶碗来。
那小灶之上,茶壶中早已沁出缕缕清香。“毛人”拿起茶壶,将药锅换上。双手微倾,将壶中茶水缓缓注入茶碗,一滴都未曾溅出。待满上一碗,这才双手捧着,送到侏儒身前,讨好道:“师父大人用茶。”
侏儒接过茶碗,凑到脸前。但见他鼻翼稍张,缓缓吸了些香气,方才就口轻啜。那边药锅水沸,毛人将那几把药材一一下了,又拢了拢火,这才阖上盖子,回身笑道:“师父大人,这茶好么?”
侏儒又饮一口,才道:“你这丫头片子,倒也有些门道。这又是什么名堂?”
毛人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好说,好说。这茶名唤作‘响水欺霜’。徒儿在响水岩下苦守一个月,这才得了这一盅水。”
侏儒冷笑一声,不再答话,也不知是喜是怒。毛人见他不开口,自然也识趣,关了屋门,自去烤火。一时间小屋里静得呼吸可闻,倒是灶火旺盛,不一会儿就暖了许多。
毛人搓了搓手,终于将兜帽除下,露出一张与双手一般苍白的脸来,竟是个少女。
她五官生得不错,恰是将将要长开时的模样。旁人一眼看了去,总要多扫一眼
的,便是那一对儿生得极好的桃花眼。
人道这桃花眼,须得有水红眼晕、眼尾要略向上勾。这“勾”也有些讲究,若多翘几分,便成了狐狸眼。少翘几分,却又嫌平。睫毛不许太短,眼皮不可作单。若是单了,就是凤眼。瞳孔要有些神采,转动时若能含些情意,真真妙极。
只这一双眼,便五官如何平庸,也可增上几分美态。
偏生这女孩儿一副好面相,便败在脸色上。豆蔻的年华,原应皮肤红润,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她的脸色却苍白灰败,又隐隐透着些青气。直将好好一个孩子,衬得有些败丧。若有懂得的行家,便能瞧出这不是病,是中了毒。
这时屋内忽地涌入寒风,将那女孩儿额前散发吹到两旁,露出额头来。这就又显出一处不足,原来她眉心靠左发线之下,有斜斜一道红痕,显是从前受过伤的。风一吹,她连忙按住额发,重新将兜帽拉上,不住按着太阳穴,桃花眼中露出痛苦神色。
日头偏西时,药碗中的汤药正好微温。
侏儒见少女用手去试,冷声道:“平日里怕冷,喝药时怕热,狗性子。”
少女不以为忤,端起碗将药喝了,又就着茶壶里的茶水漱了漱嘴,这才可怜巴巴说:“头又疼了。可惜当初不曾好好调理,这才坐下病来。”
侏儒道:“你这是怪我了?”
女孩儿挠了挠下巴,道:“嘿嘿,师父大人说笑了,我哪敢啊。”
侏儒冷笑道:“你倒精乖。当日若不是我心情好,你恐怕连拿来疼的脑袋都没了。”说着站起身来,走出屋门。女孩儿见状,连忙裹紧了头脸,尾随而出。
两人出得茶肆,双双朝山上走去。起先是彼此无话,过了一会儿,侏儒忽然开口道:“今日这药,你且说配得如何?”
那女孩儿笑嘻嘻道:“马马虎虎便了。”
侏儒发出一声尖锐笑声,道:“好一个马马虎虎。今日这解药,只那子母藤少了小半钱。不过我看你是故意的罢?你倒肯钻研,比起阿大他们只会照本宣科地按我说的做,要好了许多。你别高兴得太早,子母藤放得少了,虽药性更绵,效用也要打折扣。也罢,算来你用了不过半年,已能将分量只手掂得精准。当初阿大他们,可是花了不止一两年。”
女孩儿笑眯眯道:“手熟而已。”心里却不禁想起她第一次尝试以手量药。
那时别说药理了,她连地蚕和冬虫夏草都分不清。侏儒在她身上种了月月发作的剧毒,每月都带一次解药给她。只是他根本没教怎么认药,每次都把配解药要用的药材与许多外
形相似的药材混在麻袋里,让她挑拣。
那一天,待药材入锅,她已骇得浑身冷透、手心汗湿。
服下解药后,她只觉腹痛如绞、手足酸软,险些见了阎王。她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胡乱煎了些绿豆水服了,也是上天垂怜,才勉强捡了条命。
人若是被逼入了绝境,别说是以手称药,还不定能练成什么功夫呢。
比如她。
自从跟了这老毒虫,每个月里都要依着他的吩咐,在茶肆里给他指定的人下毒,谓之练手。想来也是,极乐峒那么多张嘴,钱财从哪里来?还不时靠外面的人买凶。
这世上有武痴,也有毒痴、蛊痴……尤其是在云南这个地方。
有许多慕名而来的使毒高手,自己付钱买自己的命,只为了试一试究竟是极乐峒主的毒术高明,还是他们的毒术高明。
所以她只有两个选择--毒死别人,或者是被别人毒死。
老毒虫虽然年年都收大批弟子,可门下依然人才凋零。许多弟子都因为学艺不精,在这个“试炼”的过程中被别人毒死了。
极乐峒,云南名声第一臭的教派。峒主史襄玉,诨号五毒童子,据说是天下第一的毒圣手。此教创立以来,好事一桩未做,坏事做得数不清。半年前,史襄玉外出寻访一本传说中记载了极为精妙的毒术的宝鉴。不过他回到云南后,不仅带回了宝鉴,还带回了一个活人。
这个活人,就是她,陆悄悄。
自从她被老毒虫逮到云南,老毒虫就再没收过徒弟。为此事,老毒虫的徒子徒孙没少来找她麻烦,因为人人都以为她是老毒虫的关门弟子。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老毒虫忙着钻研宝鉴上的事,根本无暇□再去收徒。
陆悄悄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老毒虫会选中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能认出他引以为傲的腹鼓蝰?再就是自己配的那枚十全解毒丸,触动此人心肠了?
怎么想也想不通。毕竟使毒这种事,只要跟着学,没有不会的。不像学武,还要天分和根骨,个人成就也有极限。可是老毒虫偏偏就看中她了--她这些年像挤牙膏一样把宝鉴挤出来,就是怕此人看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杀了自己。如今一晃四年过去,她内容背得再慢,也快背到头了,老毒虫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老毒虫四年前给她种了一只蛊,只要不离开雷公山下小镇的范围,就不会发作,因此她还算是行动自由。若是三季之中还好,雷公山脚一到大雪天,人迹罕见,又没有集市,十分无聊。为了打发日子,她时常拿出华邯郸留下的尺八把玩吹奏。
这
些年来陆悄悄时不时也琢磨华邯郸的身份,后来看着尺八上雕刻的小小并蒂莲,忽然想起这名字倒过来念就是菡萏花,那就肯定是假名了,也许只是因为此人酷爱莲花,随口改的名。琉璃箱子她翻看了许多遍,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指向此人行踪,只能作罢。
说到这尺八,倒也是一件妙物。当日史襄玉操纵毒虫时,那所谓的“笛声”其实是一根尺八。别看老毒虫人挺猥琐,爱好却十分雅致。旁人只道他油盐不进,其实这老毒虫平生既好尺八、又好品茶。陆悄悄初到极乐峒时,便发现门中弟子大多来自岭南,人手一支尺八。
入门最早的阿大与老毒虫本是同乡,早在史襄玉还是少年时,便识得此人。阿大私下里偷偷告诉过她,说老毒虫择取门人徒弟,只要会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