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作者:巴乔的中场      更新:2021-02-21 11:19      字数:4700
  劳辛勤在家里闷了多日,后来就生了场病。除了部里面派办公室主任陈火明礼节性地来看过他一次外,部里面谁也没来看过他。以前是不会这样的,自己当处长、当部委成员,对大家多少有点那个的,大家是纷纷要来看他的。场面这么冷清,劳辛勤就流出了两滴清泪来。他老婆在青云小学当教师,就劝他不要再想那么多了,社会上的人是势利的。再说,你过去干工作也太认真,一点也不会转弯。劝了你多少次,就是不听,就是想当先进,结果,把人都给得罪光了。人家当你面说你好,背后不知道说些啥呢。劳辛勤也不是不知道这点,他也是没办法。想当初,和他一起参加革命的那帮人,有的当了局长,有的当了市级领导,要说水平,这些人也并不比他好,要说工作干劲,要说原则性,他比谁都强,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干了几十年,最后还是个处长,是个部委成员而已。组织上教育他要积极工作,要牺牲奉献,他是最听组织的话的,每天起早摸黑地在办公室里干,像一部机器样地不停运转。后来评上了先进,就更是歇不下来。先进是鼓励,也是枷锁,他一年比一年地努力,从不敢松懈,干什么都不落后,平时,就是听人家讲他一句,只要是不说他好的,他都变得很敏感。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了四十年。四十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啊,他就被训练成了一部机器,一部永不停息的机器。可是,组织啊,现在忽然间叫我停止运转,回家去休息,这叫我如何是好,如何不生病呢!
  身体康复后,劳辛勤还是在家闲不住,每个星期,总要到部里来好几次。办公室里的位置仍旧空着,像是仍旧为他留着似地,劳辛勤就常坐在那里,翻翻报纸,和严律己、诸葛赓聊聊天。严和诸葛也是怪,原先态度很好的,现在对他也冷淡了许多,眼神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说出的话完全是出于一种应付。劳辛勤马上想到平日里为了工作上的事,和两个人争吵了许多次,每次都是他们败下阵来,是他取得了胜利,可是现在留给他的,就是一颗苦果,他们是没有好果子给他吃的。开始几次,严律己和诸葛赓出于礼貌,还是和他说说话的,后来说话的内容就一次比一次少,接下去,等劳辛勤说了几句后,严律己就说有事要出去一下,诸葛赓则拿起报纸,戴上老花镜,顾自看起来,劳辛勤这时走开也罢,要是还不走,甚至唠叨不休,他也会放下报纸,喝一口茶,说要上个厕所。
  劳辛勤孤零零地坐在办公室里,感觉到很没有滋味。以前可以找点事情做做,对别人的材料,他可以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努力地找出一些缺点,然后不厌其烦地去教导和指正,当然这些也是为了工作,为了党和国家好,他从不认为这是为了他自己。现在不同了,现在就没事可干了,他翻材料,这些材料他都不接头。到其他处室去,拿起材料一问,人家就像避瘟神样地避开了。严律己和诸葛赓二人尚且如此,其他干部就更可想而知了。有的人甚至装作没看见他,从旁边一闪就过去了。他去找领导,在领导的眼里,他是最值钱的,过去也正是从领导的嘴里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表扬和鼓励。现在再去找他们,他们也只是问了几句,要他好好安度晚年。他似乎再也不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了。
  原先十分清闲的部里面,原先十分清闲的干部们,现在跑来一看,好像就不一样了。每个人见到他都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做,要处理,连说话的功夫也没有了。劳辛勤对这些人都失去了信心,就来到了打字室,打字室里坐着一个黄三木,双手抚着键盘,像是鸡啄米似地不停地打字。看来,只有这里和以前仍旧一样,仍旧没变。劳辛勤就很有兴趣地坐在黄三木面前,关心地问起他的工作。
  黄三木对他已没有敬畏感了,不过还算是客气的,丢下手头的工作,陪他说说话。在劳辛勤看来,小黄无疑是最好的同志了,他现在才发现,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为人还是不错的。这些年来,每次小黄工作上有什么差错,他都毫无保留地批评,有时也的确过火了点。特别是在工作方面,小黄的确是勤奋的,日日夜夜在办公室里,打材料、装订分发文件,还有打水扫地,可以说,部里面的脏活累活,都让他一个人承包了。现在想来,工作上有点小小的差错,又算得了什么呢。作为一个老同志,应该耐心地帮助和教导,及时的鼓励和引导才是啊,可惜现在已经迟了。
  劳辛勤问起黄三木的组织问题,黄三木说这个问题就别提了,自从上次出了那件事后,再也没有人关心过这件事了。反正现在领导叫干什么工作,他努力完成就是了,其他的东西,他也不去想了。劳辛勤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党员的标准问题也很难说,有的同志入了党还要犯错误,有的同志表现很好就是入不了党。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你以前的那件事,大家对你有些看法,尤其是部里面的领导,我想,时间这么长过去了,大家也不应该太计较。就算你犯了错误,也应该允许你改正错误嘛。你放心,你的组织问题,我会帮你去说的,这几个领导,我都会说的。
  黄三木听了差点要笑,当初没退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帮我说几句,现在退了休了,倒想起来帮我说了。当初是部委会成员,说话还有人听,现在退了休,人家不在背后说你都好了,还有谁会听你啊!
  黄三木心底里也有些看不起这个劳辛勤,不过,既然他有这份心意,有这样的看法,也算是不错了。黄三木想想,这个老头子现在也有些可怜的,部里面这些人几乎没有谁在说他好的。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能雪上加霜,还是心胸开阔点,容一容这个老头子吧。
  后来劳辛勤到部里面来了好几次,每次都要到打字室里坐个一、二十分钟。黄三木都很有礼貌地陪他说话,可以说,在现在部里面所有的干部中,黄三木是劳辛勤所能得到的唯一的温暖了。
  劳辛勤的老婆和子女也都非常着急。他们怕他再这样在家里窝下去,不知又会窝出什么毛病来,至少,他总要少活个五到十年。他老婆在青云小学当教师,刚好,学校传达室里还需要一个候门的老头,她就向校长极力推荐劳辛勤,还给校长送去一份厚礼,校长权衡再三,总算答应了。老婆和他报告了这一喜讯后,劳辛勤却扭扭捏捏,犹豫再三,大家问他怎么了,他迟迟说不出话来。等子女走开了,老婆又硬是要他回答,他才说:唉,你想想看,我都在市委里当了四十年干部了,现在叫我去给学校候门,这怎么行呢?我在部里是部委成员,虽不是副局级,可也算是个市管干部,还是个主任处员。这候门老头算什么官,有什么级别呢?
  老婆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呀你,真是死要面子!你以前是当官的?你那个算什么官?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处长,青云市里几百几千,数也数不清;全中国就像蚂蚁样多,有什么好怀念的。我看你啊,还是给我放下架子,好好地候门去,有了工作,心情就开朗了,还能拿一份工资,补贴家用。
  劳辛勤任她怎么劝,就是不肯去。他想,要是市委机关里有用得着他的单位就好了。现在也确有些单位把老同志返聘去的。每个月补贴个百把块,他也听说过的。于是他就去找石克伍,要石克伍帮助介绍看。石克伍自然就答应了,可是,自己部里面也没什么忙要帮,只能问问其他单位了。几天后,石克伍向他回了话,说是有两个单位要人的,不过都是要财务人员,要专长的,劳辛勤几十年工作下来,连个算盘也打不来,根本就不懂什么财务,自然就派不上用场。石克伍答应再问问看,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他的儿子女儿也在帮他四处找工作,可也没有理想的结果。儿子帮他找了个地方,是给一家公司候仓库,劳辛勤自然也没去,还把儿子骂了一顿。最后,劳辛勤还是乖乖地呆在家里。他不会跳舞,不会打牌,不会钓鱼,连出去散步也不喜欢。这种沉闷的生活,使他自己觉得没有意义,也让全家人担心不已。
  劳辛勤也在努力地想办法,准备好好地适应这种被关在家里的生活。每次到办公室,他都拿回各种报刊杂志,还有一些公开发行的文件。一份份详细地看过去,有关章节,他还划了红线,个别字眼,他还画了红圈。等到大家都回来了,他就大声地读给他们听。老婆在烧饭,自然是没时间听的。晚饭以后是最佳时间,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来了,大家就听他念报纸、念文件。媳妇是个爱玩的人,最讨厌的就是什么文件,她不想听,结果,他儿子就把媳妇叫到厕所里,告诉他父亲的生活情况,希望她理解,最好是当忠实的听众。劳辛勤的老婆也注意到这个新动向,觉得这是一个能给老公带来新生的机会。她就把大家叫拢来,像在讲台上上课时一样,扯着大嗓门道:我们家里人不少的,大人呢,刚好都是党员,小孩呢,也都是少先队员。我看,不如我们家里就成立一个党支部,再加一个少先队。当然,支部书记和队长就不要选了,我们最需要的,是选一个学习委员,因为我们大家都不能落后于时代,要不断学习嘛。有了学习委员,就可以把家里的学习抓起来,你们看怎么样?
  大家就鼓掌通过了。接下来,劳辛勤当之无愧地被选为学习委员,因为他在单位里面当过学习委员,学习方面一直抓得不错的。
  从此以后,劳辛勤家晚饭一吃,就有一个老同志给大家念报纸,传达上面的文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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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的老唐夫妇晚饭后要出去散步,经过老劳门口时,听到里面读报声很响,就奇怪地问怎么回事。他老婆拉了拉他的衣角,说:你不知道啊,每天都这样的,他家里又开会啦!
  劳辛勤经常到部里面拿报纸拿文件,渐渐地,大家发现他的脸色好起来了,红润得像只小苹果,只是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金晓蓉也不乐意帮他找报刊文件,他就委托黄三木找。这样,黄三木就成了他退休后最好的朋友了。黄三木依然如旧,对工作和生活感到很平静、很习惯了。只是,就在每天给劳辛勤寻找资料的日子里,他与盛德福又路遇了一次,谈话时间不长,却给黄三木的命运带来了根本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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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市委大楼下面的花坛边,盛德福远远就叫住了黄三木,他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两个月前两个人在同学会上的合影,盛德福说:我正要去找你,这张照片我催了多次了,今天才给我送来。你看,我们俩多亲密啊!
  黄三木问他最近怎么样,盛德福说工作上就是老样子,整天忙个没完,和陈秀秀的事呢,反正就成定局了,他想在元旦结婚,到时候,还要请黄三木光临哩。盛德福说,最好是不要一个人来,把女朋友也带来。
  黄三木叹了口气,说找女朋友不容易啊。盛德福就问他是不是有线索了,要不要他帮忙。黄三木说,帮忙是用不着了,线索也有,就是很犹豫,定不下来。盛德福问他为什么,黄三木说样子太一般化,不过工作单位倒是不错的,在市工商银行工作。
  盛德福一听工商银行,就忙说这个单位好,工资高,找老婆就是要到这种单位找,问黄三木这个人叫什么名字的。
  黄三木不好意思说出名字,只是说姓洪。不料盛德福问得更紧了,说:姓洪,快说洪什么?
  黄三木轻轻地说:洪,洪叶。你认识?
  盛德福睁大眼睛,紧张道:是不是洪水的洪树叶的叶?
  黄三木说是的,这时,盛德福就圆睁着一双眼睛,张着一只大嘴,双手抓住了黄三木的胳膊,久久说不出话来。
  黄三木忙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盛德福微笑着说:你小子,好啊,现在才说,我不问还不告诉我啊!人家都说我有福气,我看我是有福气,我和你做了朋友,这就是最大的福气,黄三木,我的下半辈子就全靠你了!黄三木听不懂他胡说些什么,就问怎么回事,盛德福说:还装蒜啊?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你小子,真是看不出来,平时不声不响地,竟然做起乘龙快婿,唉呀呀,福气!你才是真正有福气哩!
  黄三木白了他一眼,道:什么乘龙快婿,不要笑我啦,难道洪叶的父亲是市委书记市长不成?市委书记姓曹、市长姓包,我又不是不知道。
  盛德福道:好啊,还嫌老丈人官不大?市委副书记还小啊?他可是青云市的第四号人物呢!
  黄三木忽然惊道:你是说洪一之?洪叶是洪一之的女儿?!
  盛德福道:真是不知道啊?现在总明白了吧?你看看,你看看,做了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