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跟青黛去收拾好了住处，阿娇也已经回了内室。
  隔日，苏云用了午膳才离开。她带来了不少膳食，鉴于上次的中毒事件，这次也不等阿娇怀疑，先是用了银针试毒，然后又是自己亲偿，以示清白。
  苏云走后，青黛看着远去的仪仗，似乎有些感叹：“都说人走茶凉，难得苏昭仪还对娘娘这么上心。就连一个嫔妃都觉得娘娘才是真正适合母仪天下的皇后，为什么皇上就偏偏要立那样一个皇后呢？”
  阿娇嗤笑一声，似乎还有些自嘲：“卫皇后有什么不好吗？温柔贤德，还长袖善舞。”
  “可是，可是一个歌姬……”
  “歌姬又如何？”阿娇打断青黛的话道，“如今她的弟弟也是权倾一时的大将军了。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
  就像当初，因为自己的一时善妒，害得十三岁的景绫被迫下嫁若岚城，景彻虽恨，却依旧对自己百般迁就，在入主东宫时就三媒六聘娶了自己，也在登基之后就封自己为后。那时候自己傻，自以为他是靠母亲才得到皇位，他和自己青梅竹马，便要琴瑟和鸣一生一世。如今看来，自己当初若是能和景彻一般高瞻远瞩，说不定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青黛有些不明白。阿娇也懒得解释，青黛虽在宫里长大，龌蹉事见得多，但是阿娇想来高傲，即便是惩治她人也是光明正大，很少用阴毒的手段，即便是用了，也有朱砂和新桃等人帮她挡了一些，所以她和李书琴一样，都过于天真。
  苏云刚走不久，景濯便来了。
  “母亲。”阿娇淡雅的笑着，一身火红滚着白色绒边的披风，头上是她最爱的步摇，在白雪折射出的光晕衬托下，美艳不可方物。
  景濯快步走到阿娇面前，拉住阿娇拢在披风里的手，打量了阿娇一番道：“如此绝色，景彻居然不知珍惜，真是有眼无珠啊！”
  “母亲，外边冷，我们进去说话吧。”阿娇对于景濯的叹息不置一词。
  “昨儿是除夕，我没来看你，你有没有生娘的气？”景濯笑盈盈的看着阿娇，转而目光一狠，“原本昨夜该是家宴的，未料除夕夜竟是卫容叶的生辰，景彻竟然下旨宴请百官给卫容叶庆寿，简直荒唐！”
  “母亲，卫容叶现在是皇后。”阿娇意味不明的道。
  景濯冷笑道：“皇后？她算哪门子皇后，不过是个下贱的歌姬出身，也配和你抢。早晚我要把她弄得生不如死。”
  “母亲，进来阿娇正想见见您，又是想和您谈谈。”阿娇的神色认真，带有又含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嘲弄和倨傲。
  景濯看着阿娇这样子，不由得喜上心头：“娇娇难道有对付卫家的好手段了？”
  阿娇一笑，道：“母亲认为卫家如今的一切是谁给的？”
  “皇帝。”
  “那么，母亲可知道为什么阿娇之前多年不孕？”
  “因为……”景濯醒悟过来，可是对阿娇的想法却是不赞同，“即便是等到卫氏一族做大的时候景彻会亲自收拾他们，也不会有你的丝毫利益，母亲要的是你重回后宫。”
  “母亲，我为什么要重回后宫？”阿娇似笑非笑的看着简朴的长门宫，“母亲已经无意于官场，而母亲所拥有的财产几辈子都用不完，您已经没什么好争的了不是吗？”
  景濯皱眉怒道：“你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吗？”
  阿娇态度突然软了，亲昵的靠近景濯道：“娇娇知道母亲都是为了我，不过，娇娇已经无意于皇后那个位置了，他给了别人的东西，对于我来说已经一文不值了，我再拿到手里，只会脏了我的手。我现在只想母亲能够颐养天年，孩儿能够平安长大。”
  景濯眉头松了一些，不过还是反对阿娇的想法：“你以为你不争别人就会放过你吗？你有没有想过乐儿以后嫁人的事情，你一个废后，乐儿到时候选驸马会多么难堪！”
  “这件事情我已经想好了，母亲可知道上善城唯一的嫡出小姐上善九？”阿娇轻笑着道，“去年的时候，她生了一对龙凤胎，我已经和她定下了亲事，乐儿以后或许不能位高权重，但是上善城比起皇宫，有如天上人间之分。”
  景濯被阿娇说得无言以对，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看戏不好吗？”阿娇眼底出现一抹狠毒，“我们不用担心被害，也不用千方百计的去害人，只看得他们争名夺利最后一无所有的丑态便好了。”
  “娇娇你变了。”景濯的眼神有些复杂。
  阿娇笑道：“娇娇今年便要满二十八岁了，转眼人生便去了一半，再不长大，就晚了。”
  景濯握紧了阿娇的手，道：“原本我也想过接你出宫，以你的样貌和我的权势地位，再嫁一个好人家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是景彻不愿意放你走……他对你并不是无情，你若是争上一争，也并非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可是女儿已经不稀罕了。”阿娇语气有了一丝厌弃，“难道母亲要我跟那些个女人一样争来斗去就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母亲，我爱他，他就得爱我，而且只能爱我一个人。若是他不能爱我，那么就不配得到我。您觉得呢？”
  “你太傲气了！”景濯拍拍阿娇的手背，眉宇间半是满意半是心疼，她自是不希望女儿卑微，可是，她同样不希望女儿孤独余生。
  阿娇看出景濯的心事，笑着叹了一句：“世间安得两全法？”就像景彻，江山与爱情，不可能尽善尽美。
  齐人之福，不是人人都能那么幸运的。
  阿娇犹豫了一下道：“母亲，再者，我没有皇子，只有一个公主，以后也不能生育，即便是回了皇宫，以后做了太后，在宫里也会步步维艰的。”
  景濯终于了叹了一口道：“那么，等开春我就回江南了。你和乐儿自己在京城万事小心，若是银钱有缺，便传出个信来，你想要多少娘都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景濯在京城的活动渐渐少了，联络各个朝臣的动作渐渐平息，最后销声匿迹。
  上元节的时候，京城有灯会。
  阿娇一袭锦色暗纹长裙，外披了件不起眼的天青色披风，宽大的帽子挡去了大半边脸。怀里抱着抱着一个小小的暖炉，身边人来人往，不由得轻轻皱眉。
  景彻一袭玄色长袍，一手负在背后，以后拢在袖中，见阿娇眉头微蹙，不禁开口：“你不喜欢吗？”
  “这里人来人往，你不怕被人看见？”阿娇微嘲的看了景彻一眼。
  景彻淡淡的道：“我若是怕，便不会让苏云去你看。”
  阿娇轻笑出声：“那么，你不怕我对你旧情复燃，当初那个刁蛮的云阿娇又回来了吗？”
  “阿娇，你该长大了！”
  阿娇脸上的笑意敛去，淡漠的道：“我已经习惯了长门的冷清，这里人太多了！”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花灯会，真的不去看看？”景彻对于阿娇的冷淡有些气恼，漆黑的眸子里染了一层冷霜。
  阿娇道：“我已经长大了！”一字一顿，无可反驳。
  景彻气得笑了：“那你该知道，圣旨是个什么东西，我要去看，而且要你陪我去！”
  阿娇冷笑一声，两眼一闭，身子软软的倒了一下。近来阿娇虽脸色好了一些，但是身子依旧消瘦，这一倒如秋日的落叶，又如惊鸿一般，直击人心扉。
  景彻虽是知道阿娇在做戏，还是着急的揽住阿娇，大手扣在阿娇腰上，气恼的狠狠掐了一把。阿娇吃痛的轻呼了一声，眉头紧敛，就是不睁开眼！
  景彻将阿娇拦腰抱起，大步走到马车边上，直到上了马车才冷冷的道：“可以睁开眼了，我们这就回宫！”
  阿娇睁开眼，坐好道：“不是‘我们’，是你回你的皇宫，我回我的冷宫。目的地不同。”
  景彻一把抓过阿娇，鼻尖几乎贴到一起：“朕偏不，你又如何？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有皇奶奶和姑姑庇佑的阿娇郡主吗？你现在只是一个废后！”
  “既然是废后，陛下这又是在做什么？”阿娇眼都不眨一眼，她如今没什么好输的了，自己不痛快，便也要让令自己不痛快的人同样不痛快，这才是云阿娇的作风！她从来没有变得软弱，也没有变得卑微，她只是变得聪明了。
  景彻冰凉的手抚着阿娇藏在狐裘下热乎乎的颈脖，满意的看着阿娇冷的哆嗦了一下，嗓音低沉危险的道：“朕似乎说过了，即便是废后，你也是朕的女人。”
  阿娇用力的掏出景彻的冰手，道：“如果你是要一个会暖床的女人，宫里多得是。”
  “可是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你知道吗？苏云对朕说，你就像是凤凰，这世上的女人见到你都会有一种百鸟朝凤时的谦卑。”景彻玩味的看着阿娇一脸愤恨的样子，“朕是真龙天子，你是凤凰，只有你才配得上朕。”
  “错了！”阿娇淡淡的睨着景彻，“配得上你的凤凰现在正在漪澜宫给你暖被窝！皇上还是赶紧回宫吧！”
  “你在怪朕废了你？”景彻意味不明的轻笑，“当初是你要拿后位换咱们儿子在宫外的自由的。”
  阿娇神色渐冷，心底的酸楚几乎快要压制不住，语气带着微微的颤抖和鼻音，但是依旧还是那副高傲不可一世的样子，丝毫不肯低头：“首先，不是我要换，是你逼我换。其次，不是在宫外的自由，是安全。”
  “如果你想重新做回皇后，”景彻轻吻阿娇的脸颊，“你便把孩子找回来，像当初欣月进宫时的那样，证明了他是朕的孩子，他便是朕的嫡长子，你也就可以重新做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阿娇脸上浮现浓浓的嘲讽和厌恶，甚至有了一丝怨毒：“如果我要的不是皇后的位子呢？”她的儿子出生的时候是堂堂正正血脉高贵的皇室嫡长子，居然要和一个歌姬生出来的私生女一样进宫，即便是他景彻能让孩子受这样的屈辱，她云阿娇也做不到。
  “那你要什么？皇位？”景彻眯着眼睛，露出危险的光芒。
  阿娇笑了一声，冷冷的嘲讽道：“你为了皇位牺牲了我，你以为我会喜欢它吗？我要你后宫无妃，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景彻松开阿娇，坐直了身子，闭上双目，良久才道：“不可能。”
  阿娇冷笑连连，到了长门宫门口，阿娇淡淡的道：“陛下以后还是不要来长门宫了，给皇后和卫将军知道了不好。”
  “你怕他们害你？”
  “我只怕他们害不死我。”阿娇冷哼一声，眼底的失望毫不掩饰，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景彻居然也跟着下来。阿娇恼怒的转身，“我还说得不够清楚吗？”
  “你没有反抗的权力。”景彻居然没有生气，只是神色淡漠。
  阿娇脸色苍白，好看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抬手就想给景彻一巴掌，却被景彻握住了手腕。想也不想便将另一只手上的小暖炉砸到景彻身上，不见得多痛，但是却惹恼了景彻，握住阿娇手腕的大手也失了力道，几乎要将阿娇的腕骨捏碎，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宫灯下看不清神情，可是阿娇可以猜出那里边此刻翻滚的怒气！
  阿娇这时候心底倒还舒爽了一些，到底把他彻底激怒了一次。
  景彻冷冷的道：“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朕对你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样？”
  “你的仁你的义都还不起当初阿娇给你的情。”阿娇虽是仰视景彻，神情却带着倨傲，放佛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阿娇皇后。
  “朕还不起，难道上善醉柳就可以吗？”景彻呼吸渐渐沉重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
  阿娇皱眉：“说起来，你倒是真的欠上善醉柳的人情，你以为人家愿意带一个拖油瓶回去吗？”
  “那是你的儿子，是朕的嫡长子！”景彻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燃烧起来。
  “你的嫡长子叫景越。”阿娇字字清晰。提到景越时，脸上既然闪过一丝快意，但是很快便只剩下浓浓的厌恶和轻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情难道要阿娇一个废后来提醒陛下吗？”
  阿娇说完后，兀自笑了，心情似乎突然愉悦起来：“即便是你知道了又如何？卫容叶才是当今大景王朝名正言顺的皇后，景越是昭告天下的皇长子。而我的无忧，是上善城的小公子。其实，卫容叶和景越都可以放心，别人摸过的东西，我们母子是没有兴趣再动的。”
  景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身上的气势压得周围一干侍从快要喘不过气来，只能放轻了呼吸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免得弄出一点风吹草动彻底激怒了这头快要爆发的狮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长门宫前的宫灯昏暗，宫门简朴，甚至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