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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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来读网 更新:2021-02-21 10:34 字数:46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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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回归线》第五章(2)
无论什么人,通过过于伟大的爱,这种归根结底荒谬的爱,而死于苦难,他再生后便不知道爱也不知道恨,只知道享受。这种生活的快乐由于是不合乎自然地获得的,因而是一种败坏整个世界的毒药。任何东西创造出来后超出了人类正常的忍受限度,便会自食其果,造成毁灭。纽约的街道在夜间反映出耶稣的受难与死亡。地上白雪皑皑,周围一片死寂,从纽约的可怕建筑物里传出一种绝望与惨败的音乐,如此阴沉,令肉体缩成一团。石头一块块垒起来,都不是带着爱和尊敬;没有一条街道是为跳舞和欢乐铺设的。一样东西被加到另一样东西上,都是为了疯狂的争夺,以便填饱肚子。街上散发着空肚皮、饱肚皮、半饱肚皮的味道。街上散发着同爱没有关系的饥饿的味道;街上散发着贪得无厌的肚皮的味道,散发着空肚皮的无用的创造物的味道。
在这无用之中,在这零的空白之中,我学着欣赏三明治,或一粒领扣。我可以带着极大的好奇心去研究一个上楣柱或墙帽,同时却假装在听一个关于人类不幸的故事。我能记得某些建筑物上刻的日期和设计这些建筑物的建筑师的名字;我能记得气温和某一拐角的风速,而站在拐角上听的故事却忘记了;我能记得我甚至在那时候记得的其他事情,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记得的是什么东西,但是有什么用处呢?我身上有一个死去了的人,留下的一切都是他的记忆;还有一个活着的人,这人应该是我,是我自己,但是他活着,只是像一棵树活着一样,或者像一块岩石,或者像一只野兽。这个城市本身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人们拼命要在里面挣得一个体面的死,我自己的生活就像这个城市一样,也成了一座坟墓,我正以自己的死亡来建造这座坟墓。我漫步在石林中,石林的中心是混乱;有时候在这死亡中心,在混乱的真正中心,我跳舞或喝得酩酊大醉,或Zuo爱,或同某个人交朋友,或计划一种新生活,可这全是混乱,全是石头,全都毫无希望,令人难堪。直到我碰到一种力量,强大到足以将我从这疯狂的石林中卷走以前,没有一种生活对我来说是可能的,也不可能写出一页有意义的书。也许读到这里,人们仍然有混乱的印象,但这是从一个活的中心写下来的,混乱的只是外表,就好像是一个不再同我有关系的世界的延伸。仅仅几个月之前,我还站在纽约的街道上环顾四周,就像几年前我环顾四周一样;我再次发现自己在研究建筑,在研究只有不正常的眼睛才能抓住的细节。但是,这一次就像是从火星上下来的一样。我自问,这是什么人种?这是什么意思?没有关于痛苦或关于在阴沟里被扼杀的生命的记忆,不过是在袖手旁观一个陌生的、不可理解的世界,这个世界离我如此遥远,以致我感觉自己像是来自另一个行星。有一天夜里,我从帝国大厦顶上向下观看我在底下所了解的这个城市:他们在那里,只是远景上的一些小点点,这些我与之一起爬行的人蚁,这些我与之斗争的人虱。他们都以蜗牛的速度前进,每一个人无疑都在实现自己微观世界的命运。他们徒劳地拼命建造起这座巨厦,这是他们的骄傲与自豪。在巨厦最高一层的顶篷上,他们悬挂了一串笼子,关在里面的金丝雀啭鸣着无意义的歌声。在他们雄心壮志的顶点,有这些小东西的一席之地,它们不断地拼命啭鸣。我暗想,一百年后,他们也许会把活人关在笼子里,一些快活得发疯的人,将歌唱未来世界。也许他们会培养一个啭鸣族,别人劳动时,它们啭鸣。也许在每一只笼子里都有一个诗人或一个音乐家,致使楼底下的生活不受石林的阻碍,继续流动,一种由无用构成的波动着的吱嘎作响的混乱。一千年以后,他们全都会发狂,工人和诗人都一样,一切又开始毁灭,就像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过的那样。再过一千年,或五千年,或一万年,就在我现在站着观光的地方,一个小男孩会打开一本用一种从未听说过的语言写的书,写的是这种现在正逝去的生活,一种写这本书的人从未经历过的生活,一种有着打了折扣的形式和节奏的生活,一种有始有终的生活。小男孩合上书的时候会暗想,美国人是多么伟大的一个民族,在这块他现在居住的大陆上,曾经有过怎样奇异的生活啊!没有一个未来的种族,也许除了盲诗人族以外,将能够想像这段未来历史用以构成的极大混乱。
混乱!咆哮的混乱!不需要选择专门的一天。我生活中的任何一天——在那里的那个世界里——都适合。我的生活,我的小小的微观世界的生活,每一天都是外部混乱的反映。让我回想……七点半闹钟响。我没有从床上跳起来。我一直躺到八点半,尽量争取再多睡一会儿。睡觉——我怎么能睡?在我脑海的背景上是我已经被任命主管的那个办公室的形象。我能见到海迈八点钟准时到达,交换机已经发出求援的嗡嗡声,申请者们正爬上宽宽的木制楼梯,更衣室里散发着强烈的樟脑味。为什么要起床来重复昨日的废话?我雇他们雇得快,他们退出得也快。工作挤掉了我寻欢作乐的时间,而我却没有一件干净衬衫穿。星期一我从老婆那里拿津贴——车费与中午饭钱。我总是欠她的钱,她则欠杂货商的钱,欠屠夫、房东等的钱。我都没有想到要刮一刮胡子——没有足够的时间。我穿上撕破的衬衣,吞下早餐,借了一个镍币坐地铁。如果她情绪不好,我就从地铁口卖报人那里骗钱。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办公室,晚了一个小时,我得先打十几个电话,然后才同申请者谈话。在我打一个电话的工夫,就有另外三个电话等着我去接。我同时使用两部电话机。交换机嗡嗡作响。海迈在两次电话的间歇中间削着他的铅笔。门房麦克戈文站在我身边,给我一句忠告,说其中一个申请者也许是一个骗子,想用假名再偷偷溜回来。在我身后是卡片和分类记录本,其中有经过测谎仪测试过的每一位申请者的姓名。坏人用红色星号标出,其中有些人竟有六个化名。这期间,房间里就像蜂窝似的,人们七手八脚,到处散发着汗臭、脚臭,还有旧制服、樟脑、来苏水的气味及口臭。他们当中有一半人要被拒绝——不是因为我们不需要他们,而是因为即使按最差的条件,他们也不行。我办公桌前面的这个人,站在栏杆旁边,双手麻痹,视力模糊,是纽约市的前市长。他现在已七十岁,很乐意接受任何工作。他有极好的推荐信,但是我们不能接受超过四十五岁的人。四十五岁在纽约是一个极限。电话铃响,这是基督教青年会一个圆滑的书记打来的。我能不能为一个刚走进他办公室的小男孩开一个先例呢?这是一个在少年犯教养所里呆了一年多的小男孩。他干了些什么?他想强Jian他的妹妹。当然,他是意大利人。我的助手奥马拉正在对一个申请者进行疲劳讯问。他怀疑他是癫痫病患者。最终他成功了,取得了额外收获,小伙子就在办公室里癫痫发作。女人当中有一个昏倒了。一个漂亮女人脖子上围着阔气的毛皮,正在说服我录用她。她整个儿是个表子,我知道,要是我录用了她,就要付出可怕的代价。她要求在住宅区的某个楼里做事——她说,因为那儿离家近。临近午饭时间,一些老朋友开始到我这儿来。他们坐在周围看我工作,好像这是歌舞杂耍表演。医科大学生克伦斯基来了;他说我刚雇的男孩中有一个有帕金森氏疾病。我忙得连上厕所的工夫都没有。奥洛克告诉我,所有的报务员,所有的送信人,都有痔疮。近两年来他一直在做电按摩,但什么效果也没有。午饭时间到了,我们六个人坐在桌子旁边吃饭。像通常一样,某一个人要为我付饭钱。我们狼吞虎咽,然后跑回来。有更多的电话要打,更多的申请人要接见。副总裁正在大发雷霆,因为我们不能使人员保持正常。纽约以及纽约周围二十哩以内的每一张报纸都登着求援的广告。所有的学校都被游说为我们提供业余送信人。所有的慈善机构、救济团体都被动员起来。他们像苍蝇一样飞得无影无踪。他们中间有的甚至一小时都没有干满。这真是折腾人。最令人伤心的是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必要,但是这不关我的事。正如吉卜林所说,我的事情是干,不然就死。我继续苦干,见了一个又一个受害者,电话铃疯了一般响,这地方的味道越来越难闻,漏洞越来越大。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要求一片干面包的人。我知道他的身高、体重、肤色、宗教、教育、经验等等。所有的材料都将登记到分类记录本里,按字母顺序,然后按年代顺序归档。姓名与日期,还有指纹,如果我们有时间来登记的话。结果怎么样?结果美国人享有人类所知道的最快的通讯形式,他们可以更快地出售他们的商品,一旦你倒毙在街头,立即就会有人对你最近的亲属加以鉴定,也就是说,在一个小时之内,除非送电报的人决定扔掉工作,把整捆电报抛进垃圾桶。两千万份圣诞节的空白电报纸上都有宇宙精灵电报公司董事、总裁、副总裁祝你圣诞节与新年快乐的字样,也许电报内容都是“母病危,速回”,而办事人员则太忙,注意不到电报内容,如果你起诉,要求赔偿损失,赔偿精神损失,那么就有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的法律部门来处理这样的事件,让你相信,你的母亲病危,而你同样可以圣诞节与新年快乐。当然,办事人员将被开除,而一个月以后,他又会回来要求做送信人的工作,他会被接受,安排在没有人会认出他来的码头附近做夜班,他老婆会带着小鬼们来感谢总经理、或者也许副总裁本人所给予他们的帮助与照顾。然后有一天,每一个人都会感到震惊,这个送信人抢劫了账台的钱柜,奥洛克就被要求乘夜车赶往克利夫兰或底特律,去追踪他,即使花一万美元也在所不惜。然后副总裁会发布命令,不许再雇犹太人,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