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低诉      更新:2021-02-21 10:21      字数:4773
  影跟你待在一起,我无法忍受每晚提心吊胆,唯恐醒来已杀死了你的生活。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疯的,我真的会恨你,真的会杀了你。”
  “锦生,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善良。”
  “可我毒死了王敦,我杀掉了你!”苏锦生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眼来,紧盯著他:“以前,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你,但现在我相信了。原来我疯了,疯子的行为是无法理喻的。更何况,没有一段感情经得起再三的背叛与失望。你很清楚,那那段感情已经不能要了,我们早就完了。”
  “没有完,我们都不知道後来到底发生了什麽。”
  “还会有什麽呢?无非是误解、仇恨、杀戮。我已经受够了!”
  “可是,我不相信是那样的。假如我们的前生真的一无可取,我们为什麽不干脆遗忘呢?为什麽还要遇见,还要相爱?”
  苏锦生看著他,要反驳Simon的话也不难,可他忽然说不出话。Simon是个温柔的情人,他们在一起很合拍,也很幸福,苏锦生不是不留恋。在心底他也希望他们的结局不是那样糟糕,他也希望他们可以天长地久,有一个美满的收梢。
  可是,为什麽他们有那样的过去?
  “锦生,”Simon把他的手指捉到唇边,轻轻吻著:“别扔下我。”
  苏锦生真想问:那你呢?当日在平城的旷野,你能不能别扔下我?建康破城之日,能不能别扔下我?但他问不出口,Simon吻他的时候,垂著睫毛的模样是那样认真,苏锦生知道,他喜欢这个人,淡金色的睫毛也好,蹙著的眉心也好,甚至是他临阵时的绝情。
  原来爱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会爱上他让人疼痛的部分。
  “我可以给你最後一个晚上。”苏锦生叹了口气:“我愿意再接受一次催眠,这样我们都能知道後来发生了什麽。”他把双手伸到Simon面前,苦笑了一下:“把我绑起来吧,这次我会是疯子吧,我可不希望醒过来时,已经成了杀人犯。”
  “锦生……”Simon盯著他。
  苏锦生却垂下了眼帘:“我知道你就要回国了,分手前,我们把最後的结解掉吧。”
  夜幕完全垂落之前,Simon拉起了窗帘。最终他也没有把苏锦生的手绑起来,他说在深度催眠状态下,唯一活跃的器官就是大脑,其他部分都是睡眠状态,不会有什麽危险。
  苏锦生按他的示意躺在了床上,Simon也在床沿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他的眼皮,停了一会儿,又挪开了。
  苏锦生下意识地睁开眼,却发现Simon和书房都消失了,眼前浮现出一座旷野中的危城,城楼上破碎的旗幡正发出猎猎声响。
  苏锦生仰面望著城楼,他隐约觉得这城楼上有他想见的人,然而灰色的城垛掩住了一切。他竭力去想那人是谁,但是他想不出来,脑袋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浆糊,苏锦生惊恐地发现他的记忆已成了一片白地,他什麽都不记得了。
  就在这时,城上突然飞出了一支羽箭,苏锦生眼看那箭携著风声跌落到阵前。有匈奴士卒跑上前去,捡起信呈给主将,一旁的谋士大声将信读了出来。
  信中说,如果匈奴不伤百姓、不杀士卒,李尚便情愿缴械投诚。但为了确定匈奴抓住的真是邵希庭的弟弟,邵希庭要到匈奴营中认人,一旦确认无误,便可开城。又说,匈奴接信之後,当後撤半里,作为接受条件的信号。
  “後撤半里?”主将冷哼:“邵希庭是怕我们趁他出城,猝然进攻呢。好,就撤半里,他单枪匹马的,还能从我万军之中夺了人去?”
  “可万一他带兵来呢?”谋士问。
  “他不会。”主将说著,将书函扔到司马冲面前:“邵希庭既然肯答应出降,定会投鼠忌器。”
  风从旷野上掠过,铺开了那封书信,那是一封写在绢帛上的信,字字殷红,显然是鲜血书就。
  苏锦生茫然地注视著眼前的血书,匈奴主将和谋士都没有注意,绢帛的角上,写著一个“笛”字。
  朱字白帛,如此触目。
  苏锦生的脑海仍是一片混乱,然而那熟悉的字迹触动了他某个回忆,有什麽渐渐浮出了迷雾。苏锦生隐约记起,有谁跟他说过,这字大凶,两地分隔、生死难测。他还记得曾经有人在他衣袍上写过这个字,那一日他横卧几案,春衫似纸,那人柔情若水、落笔如云,浓豔的朱笔,批一个“笛”字……
  苏锦生往前挣去,想要去够那血书,仿佛抓住那信,便抓住了遗落的记忆。然而刀斧手纠住他的头发,将他拖上了马背。苏锦生只能扭著头,眼睁睁看那绢帛没入了翻滚的草浪。
  大军後撤半里,终於停军整饬,苏锦生也被士卒推下了马背。现在他跪在草丛里,跟那些匈奴士兵一样,望著前头的平城。他们看到城门开了一线,有个人骑著一匹马,冲出了平城,尘土在马蹄边飞腾,风儿高高地扬起了他的斗篷。
  苏锦生眯著眼睛,紧盯著来人,隆隆的马蹄震得他头疼,他看不清这人的面孔,但是这人让他想起来,他是在等一个人的,他在等一个人越众而来,等一个人救他於水火,他在等一个人,对他说:走吧,天涯海角,我们永远在一起。
  有人答应过他的,在那久远得他已记不清楚的过去,有人给过他一个希望。
  可是,那个人是谁?苏锦生拼命想著,头痛得仿佛要裂开,却怎麽都想不起来。
  转念之间,骏马已到了面前,有人翻身下马,大步向他走来。苏锦生被白刃抵著颈项,抬不起头,他能看到的只是碧草间一双薄底靴、一截淡青的袍子,那袍摆已经很脏了,又是泥土、又是血污,苏锦生望著眼睛却一阵阵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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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
  那个人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吗?苏锦生有些恍惚,然而那人已经将苏锦生拉了起来,正在解缚住自己双臂的麻绳。苏锦生也终於看清了他的脸,金色的额发下是一双黑得令人心悸的眼眸,苏锦生觉得自己认识这双温柔的眼睛,虽然他还是记不起来那到底是谁。
  “喂,”匈奴主将拿马鞭指著苏锦生:“这是你弟弟吧?”
  那人望著瑟缩的苏锦生:“他是我的弟弟。”
  “那麽,叫李尚开城吧。”主将挥了挥手,有士卒捧上纸笔。
  那人淡然一笑:“不必了。”他环视著惊疑的匈奴人,朗声道:“平城守军宁愿肝脑涂地,也绝不投诚!”
  “你骗我?你以为你们跑得了吗?!”
  随著主将一声怒喝,潮水般的匈奴兵一拥而上,将那人和苏锦生团团围在中间。
  那人却毫不理会,他伸出双臂将苏锦生搂在怀里:“冲,不要怕。”他吻上苏锦生的额头:“我陪著你。”
  心仿佛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苏锦生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越过那人的肩膀,他看到无数的匈奴士兵冲了上来。
  那人按住苏锦生的脑袋,将他压向自己的胸膛。於是苏锦生什麽都看不到了,耳边是恶狼般的嘶吼,刀枪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杂音,但那人的气息包裹住了他,温暖而熟悉的,世上最叫人安心的味道。
  再次见到阳光,不知道是在多久之後。苏锦生听见有人大叫:“在这里!在这里!!”於是,身上的重压被一层层搬开。夕阳照了进来,苏锦生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尸堆里,极目望去,野地里到处是燃烧的旗幡、四散的尸骸。
  一个蓬头散发的壮汉扑了过来,激动地揪住了苏锦生:“你哥哥呢?”
  “李将军,”一个年迈的汉人官吏拦住了大汉:“他已疯了,不要逼他。”说著,老人指点几个汉军士卒,让他们将一个伏倒在苏锦生身上的血人搬开,然而当军士们看清那个人的面目时,都愣在了那里:“温大人,这不是……”
  温峤呆望著那只剩一口呼吸的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一旁的李尚早就冲了上来,一把攥住了男人的手:“你还活著啊!我就知道你会撑下来的!”
  司马绍并没有昏厥,他注视著李尚与温峤。
  温峤流著泪道:“接到平城被围的消息,我立刻带兵来救了。虽然晚了一步,但还是与李将军合力将匈奴击退了。”
  “是啊,”李尚点头:“幸而有温大人救援。现在已经平城没事了。”说著,他将呆立一旁的苏锦生也拖了过来:“你看,你弟弟也好好的。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司马绍沾满鲜血的脸上,终於露出一丝微笑:“李尚,我要回建康了。”
  “为什麽?”李尚著急起来:“再怎麽说,也要养好伤再走吧。而且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打回长安去的!”
  “现在不行了。”司马绍无奈地笑了,他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到李尚手里。李尚在他的示意下,解开这浸透了鲜血的锦囊,里头的装的却是两截断笛。李尚不解地看著他,司马绍平静地望著他:“我想把弟弟留在平城,你会照顾好他的,是吗?”
  李尚愣了愣,终於觉出了托孤的意味,不由热泪滚滚,他紧紧抓住司马绍的手:“你放心。”
  “谢谢你。”司马绍疲惫地垂下了眼睛:“如果有一天,我弟弟想起什麽,如果他问起我,把这笛子给他。跟他说,他的哥哥做错过许多事情,但是……”他说不下去了,闭著眼睛,胸膛好一阵起伏:“把这给个给他,他会懂的。”
  李尚含泪点头。
  这时已有士卒赶来一驾马车,李尚拉著苏锦生退到一旁。看著军士小心翼翼地将司马绍抬上了车去。温峤临行回转身来,朝著苏锦生拜了拜,又对李尚说:“我家主人伤势甚重,必须尽早启程。小主人就托付给您了。”他顿了顿又道:“李将军,你只怕也猜到了我家主人的身份……”
  李尚却摆手:“对我而言,他就是我的兄弟。”
  温峤向李尚深施一礼,终於登车而去。
  夕阳贴著地平线缓缓沈落,晚风轻拂荒草,马车辚辚,在古道的尘烟里渐行渐远。
  “我们走吧。”李尚叹了口气,牵起苏锦生的手,转身朝平城走去。苏锦生任由他牵著自己,脚却没有动,脸也仍望著那驾马车的方向。
  李尚心里一动:“你知道哥哥走了吗?”苏锦生没有吭声,却有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李尚再要说话,他已经挣开了李尚的手,沿著古道跑了起来。晚风吹散了他的头发,他还在一个劲地撒足狂奔,鞋子跑掉了,他也不管不顾。从他嗓子里发出疯子般破碎的声音,但是李尚知道,他是在挽留。
  马车停了下来,温峤刚推开车门,苏锦生就扑上了去,抱住司马绍,大声哭了出来。温峤望著这一幕,终於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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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宁三年闰八月,经过一个多月的旅途颠簸,一驾神秘的马车终於趁著夜色驶入了建康深宫。可即使有宫人见了这驾马车,也不知道车上乘的是谁,正如他们不知道这几个月来,皇帝并不在宫中。她们所知道的,只是这天夜里,御医川流不息地进出寝宫,次日一早,又有重臣奉召入宫。於是流言在宫中悄悄传递,人们神色慌张,交头接耳,都说皇帝患了恶疾。
  苏锦生靠在寝宫的围栏上,隔著纱帘呆望著外头。暮色渐渐沈落下来,那些重臣从寝殿出来,路过苏锦生跟前时,都不免回头看上一眼。苏锦生听到他们低声的议论:“这不是东海世子吗?”“他疯了。”“皇上真是为他?”“嘘……”
  那些遮遮掩掩的话,苏锦生听不明白,也不想去费心猜测,他所担心的是寝殿里躺著的司马绍,一个月来苏锦生看著他日渐消瘦,明亮的眼睛也一天天暗淡下去,然而司马绍是还是很忙,每天总要见许多的人,能留给苏锦生的只是日暮後的时光。
  好在现在那些人全都走了,苏锦生站起来,朝著寝殿走去。
  暮色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描出精致的光影,今天的寝殿格外安静,不但没有宫人,连德容都不知哪里去了。殿内燃著沈香,馥郁的气味令人沈醉。苏锦生愈加觉得恍惚,他撩开床前的幔帐,发现司马绍正靠在枕上,静静注视著他:“我在等你。”他朝苏锦生伸出手来:“过来。”
  苏锦生爬上床去,像猫一样蜷进被窝,靠在司马绍的身旁,这些日子,他们常常这样抱在一起,司马绍会抚著他的头发,跟他说很多话,苏锦生不懂得他在说什麽,然而他喜欢依靠著这个男人,被他拥抱著,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回到了小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谁也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光。
  “今天我立下了遗诏。”司马绍的语气是那麽平静:“现在,我随时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们。”也许是说话时岔了气,他忽然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涌出。
  苏锦生急著起身,想去叫人。司马绍却拉住了他:“别,留在这里,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司马绍已经没什麽力气了,但苏锦生还是顺从地躺回了他的身边,静静地望著他。
  司马绍微笑起来:“你总是那麽乖。”他把苏锦生抱得更紧一点,苏锦生的耳朵正贴著他的心口,刚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
  “德容说宫里的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