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节
作者:
嘟嘟 更新:2021-02-17 04:18 字数:4977
由于起得早,来到冰湖时,恰好碰上难得一遇的瑰丽日出,峰壑雪峰,红日冉冉上升,光照云海,五彩纷披,灿若锦绣。
虞子婴站在一处高坡之上,面朝霞光,恰有那么一股微寒的劲吹山风,云烟四散,远处景物在彩色的云海中时隐时现,瞬息万变,犹如织锦上面的装饰图案。
这几日,她每一日都会过来这里坐一会儿,倒不像今日这般早,她是特地来此处等兔子男的。
但每一日他都不肯出现,今日她又在这里静静地坐着等了一个上午,眼瞧着日值正午,人依旧不见,便正准备离开之时,却突察异样,她看到某坡处,风吹草低一群不知道哪里跑来聚拢的动物蹿头时,眸中不泛几分趣味。
“既然来了,就不愿出来见一面,难道你不打算跟我算卦了?”
“沙沙”风声拂过,四周静了一会儿,从草丛内,一名佝偻着身子,依旧戴着幕蓠的纤瘦如春月柳般身影,手中捧着一只白绒如绵的小兔子,怯怯生生地站了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他垂着脑袋,声音似惶似委屈道。
“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
虞子婴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在她目光下,开始不安冒汗、紧张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候,她才出声:“那日……为何要突然逃掉?”
兔子男闻言脸色一白,想到那日他清醒后,一嘴的血,不仅如此,身上,手是,地上,血肉模糊,便全身不可抑止地颤抖,他像是被惊吓般摔下那只小兔子,双手环臂,将自己圈成一个拥有安全感的势姿,好不容易才制住那打结发直的舌头,断断续续道:“我、我不知道,我是怪、怪物,我怎么会……”
虞子婴想起那日,他是突然犯病,接着又毫无预警地清醒过来,便惊骇无措地尖叫,哭叫,最终歇斯底里地逃跑掉,就好像……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如今看他依旧这副模样,虞子婴有理由怀疑他可能得了早期精神分裂症……嗤,又是一个精神病吗?她真不知道该感叹自己运气“好”,还是该替自己点烛默哀一声。
“喂,你说你叫什么名字?”虞子婴打断了他的黑暗情绪,将他重新唤醒。
兔子男微愣了一下,撩起幕蓠,那张白净水灵小脸竟无语凝噎,一双朦胧烟雾水眸望着虞子婴愈发楚楚可怜:“我叫司。”
“哪个司?”
“牝鸡司晨的司。”司软墨眸子沁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虞子婴的神色,就怕她眼底会浮现出以往那些人那般恐怖、厌恶、像是触碰到什么怪物一般的避而远之,可实际上她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该说是深沉得看不懂,还是该说死寂一片。
“司。”虞子婴突然喊了他一声,司下意识嗯?地疑惑看向她。
“怪物是没有名字的,而你有,司。”
虞子婴那双安静的乌黑眼瞳,像两潭波澜不惊的黑海,即使再大的风波也掀动不起一丝涟漪。
她以为她这样说,兔子男或会有所感触,而感动得热泪盈眶,但事实上他仅眨动了几下泉水般纯美的眼睛,弯唇浅笑了一下。
“谢谢。”
这一笑,像是某种撩人心底是柔软的羽翎,颤巍巍,却柔美纯白至极地展开那一瞬间,美得令人失神停驻。
这一笑,也褪去了他身上那副怯弱,紧张,像鹌鹑般受气惊怕的神态,还原了他本该拥有的绝色风华。
虞子婴眼神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方转向那广垠高阔的天空:“我等一下就要离开九渡了,等我办完事情后,欠你的那一卦,自会回来替你算的。”
司只捉到前一句重点,惊讶道:“你要走了?”
“嗯。”
“你要去哪里,那……那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司声音徒然放大几度。
虞子婴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我要前往湘西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归期……具体时间不定。”
“那……那……”司眼底挣扎几瞬,突然道:“我、我能跟你一块儿吗,我也正好要回去,正是朝西边儿去。”
“……”一次攻略两人,她真的能吃得消吗?
——这件事情倒是有必要考虑一下。
“我、我不是想缠着你,我宗族的确在湘西那边儿,我、我绝对没有骗人……”见虞子婴没有回答,兔子男着急道。
“你饿吗?”
看他追得急迫,虞子婴突然问了一句风牛不相及的问题。
“?”兔子男尚未反应过来,但见虞子婴将刚才搁在腿边的一袋白布包着的东西打开,顺着山坡上一阵清风飘过一阵食物的香气。
“咕噜~”
看着那满满一袋的白面馒头,司眼睛一亮,悄悄地咽了一下口水,抿抿嘴,两个可爱讨喜的梨窝乍现。
“饿。”
☆、第三十七章 别随便惹他
午间,九渡煦阳暖风徐徐,第一大客栈门前停留的一辆双辕马车放下幕帘,趋趋出镇,准备行至九渡——花蛇渡行船离境。
盯着那辆马车轱辘轱辘地渐渐消失在巷林口处,店小二望眼欲穿,竟有一种惆然若失的感情。
诶,再也难瞧见那么费尽心思,一心一意为爱拼命的少女了吧……
马车穿桥过洞,驶了一段林荫覆叶小道来到了“九渡”渡口,短工雇佣的车夫推了推竹编檐帽,一个流利动作翻身下车,弯腰上前撩开那层洗白的青色布帘。
“小姐,到渡口了。”
那张憨厚带笑的脸看进车内,但下一秒眼前一花,只见从车内下来一位戴着半张白色面具的少女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其余什么也没瞧见。
他一愣,赶紧退后两步,朝少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少女即使戴着一张雪白面具,依旧能从细枝末尾观察得出来,她很年轻,不,甚至不能称之为年轻,应该是年幼,纤秾合度的身材虽不高挑,却比例均匀完美,像一尊雕细供奉的瓷玉娃娃,她穿着一件极素极简洁的纯色黑衣,无纹无饰,垂质感十足的长衫外罩一件短褂至肘。
若别人穿着如此老气的款式且普通的颜色,会显得十分不起眼,但由于她肤色极白,如雪脂凝乳,这两种极素极端的颜色相互映衬之下,只觉得她的气质异常矛盾而神秘,令人不由得将涣散的目光,全部聚拢在她一人身上。
“直接驶上船去。”
随着少女下车,从车内传出一道清澈如琴音般悦耳、轻捻漫弹般懒调优雅音色。
那车夫闻声,心中突突一跳,不由得侧了侧脸,尽力聆听。
“等一下。”素黑少女道,却并没有解释为何要特意等一下。
车夫看两人意见不统一,左看一下右看一下也为难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实则按以往他的判断,车内的人一听便知道非富则贵,养尊处忧,自是该听他的,然而眼前这名少女虽然看似年幼,但她的一举一动,一神一态皆非带着一种威压,令人不敢轻易放肆。
车内静了片刻,才道:“进来。”
此刻,他们的马车就停在渡口石墩前源,渡桥上基本上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上载下货的搬运工,各种叫卖新鲜海货的小商贩,赶程上船的人流……
他们停在这条岔路口上,过往人群倒是时不时会好奇地多看他们一眼,特别是一身素黑、戴着一张半罩面具的虞子婴。
“这位小姐,那、那艘客船快到了,您再耽误恐怕会赶不上……”
车夫瞧着赶船的人都聚拢在岸边,远处破水行驶而来的客船迎着水波粼粼而来,便赶紧提醒着他们。
“我自有分寸。”
虞子婴这句话,既是回答了车夫,亦是告诉了车内之人。
她靠在马车旁,望着幽幽浅蓝荡波的水面,静凝不动。
看她当真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车夫便不再插嘴,而车内的人也一直没再吭声一句了。
莫约不过一刻钟,从城镇阴萌小道路口处,扛着一大袋鼓鼓囊囊包袱,步若蜉蝣般走来一个戴着幕蓠,全身罩得严严实实的人,透明的幕蓠下,隐约看出他一直垂着脑袋,疾步朝着前方快走。
路人行走间,再加上他慌不择路,很轻易便有人不小心触靠到他,他当即便是一颤,整个人像是受到惊吓般,迅速朝旁边躲闪而去。
他好像被狼虎追赶般,眼珠子一直望着地面,不看前路,连前面站着的虞子婴都没有看到,径直朝着渡口慌里慌张而去。
就在两人即将错身而过之时,虞子婴闪身一晃,便没好气地一把扯住了兔子男。
兔子男一震,错愕回头时,一根素白指尖,隔着幕蓠的白纱,准备无误地直戳上他的脑门。
“抬起头来走路,这样含胸驮背,成何体统?”
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司微讶地眨了眨馥密的睫毛。
虞子婴将他低垂的脑袋按起,方松开了手,转头看向车夫:“走吧。”
车夫看了一眼那被罩得严实的来人,这才恍然,原来她一直是在等人,如今人等来了,便要启程出发了。
他瞧了瞧两人不像准备上车的模样,便问了一句:“你们不上车?”
“走不了几步路,你先载着车内的人去岸口。”虞子婴道。
车内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人听到车外此话,一面是出于好奇,一面是出于心情阴郁,他随意撩起一截窗帘,透过缝隙间,便看到马车边虞子婴身边站着一名头戴幕蓠,身材窈窕如柳扶风般纤弱身影。
谁?玖兰戚祈眸露疑色,长眉轻挑。
随着马车行驶移动,他也没仔细一一看清,便放下了车帘,嘴畔含着一抹冷嗤之笑。
“就你一个人?”
虞子婴看他独自一人而来,四周又不像暗伏随从的模样,遂问道。
司很不习惯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的存在,感受到那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他便紧张到全身僵硬,使劲地捏扯着手帕。
好可怕!他抽了抽鼻子。
虞子婴看他随时一副准备昏厥过去的模样,眸露变异神色,想了想,便伸出一手臂放于他面前。
司愣了一下,怯意不安地瞥了一眼虞子婴,看她晃了晃手臂,示意他逮着,他抿起酒窝,白净如莲的面庞红了红,便忍不住周围逼迫而来的压力,伸手……攥住了虞子婴的一截袖摆,像小媳妇一般跟在她屁股后头,亦步亦趋。
虞子婴看他仅逮着一角袖摆便满足的模样,撇了撇嘴,似被他那不争气的模样打败了,既然他极度缺乏安全感,那不妨就让他全身心地来依赖她。
“那、那个,他们……他们都被我打发走了……”完全不懂得隐藏的实诚人司,垂着脑袋结结巴巴道。
虞子婴想凭他这种连老鼠都不如的胆子,也是不会一个人单独出门的,就算他敢,想必他家里人亦是不肯的。
“你们宗族既然是在湘西,你怎么会跑到朝渊国来了?”
两人边走边聊着,司走在虞子婴的身面,每当有人假意或无心想碰掉他的幕蓠时,她都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让他安然无恙。
“有事情要办,所以跟着族老特意过来一趟……”
司并不迟顿,看着虞子婴替他保驾护航,隔断一切恶意举动,竟比他那些护卫将他照料得完善妥当,不由得面目一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柔柔怜怜地注意着她挺直却娇纤的背影,心中同时有些惭愧。
他真没用,竟会让一个比他还小,还文弱的少女来保护。
这般自卑自哀地想着,他紧攥的指尖微松,便想放开了她,想着她之前的驯斥,也想像别人一样堂堂正正地行走。
然后,不知道旁边哪里撞过来一肩膀,他娇嫩的肌肤被人一碰,当即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全身紧绷,险些啊叫出声。
“抓好!”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司眼瞳一缩,下意识便将要松开的手重新攥得更紧。
“……谢、谢谢。”他睫毛微颤。
“别再随便松开了。”
虞子婴顿步瞥了他一眼,便继续朝前走。
别再随便松开了……司闻言怔了一下,看着虞子婴前行的背影,愣了半晌后,确认自己没听错,嘴角便微微抿起,像是发自内心地高兴却又要硬压抑下去。
她真是一个好人……
以往他喜欢亲近的那些人,到最后总是不耐烦地吼着“滚开”“烦死人了”“别再跟着我了”之类的话,只有她对他说“别再随便松开了”……
这样的“好人”,到最后一定不会像别的人一样……讨厌他,对吗?
关于那日冰湖他突然“发病”吃茹毛饮血的事件,虞子婴没再当面跟他问过,她仅就当作是他的一个兴趣爱好,反正都能被称得上是七宗罪之一,她估计也不会是什么正常人种。
即使他表现得平常,再柔弱无害,但本质的东西是怎么也摘除不干净的。
只是,这么一只胆小如鼠的七罪,她倒是从来不敢想象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