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戚少商忽然道。
  “他之前用过很多化名，像白幽梦、白金龙什么的，但是，他最早的时候叫白仇飞，仇恨的‘仇’。”
  孙鱼笑了笑。
  “我指的，不是他的化名，而是他的本名。”
  这时候。
  戚少商忽然听到了杨无邪的一声长叹。
  “先生难道一早就已知晓？”
  杨无邪没有看戚少商，却看着孙鱼道：“白愁飞的本名，应该叫做‘元次郎’。”
  第十八章　解连环
  戚少商楞住了。
  饶是他身经百战、饱历沧桑，也不免为听到这个消息、秘密而动容。
  ——白愁飞居然是元十三限的亲生儿子？
  ——这未免也太令人震惊了！
  他只得问杨无邪：“先生是从何而知？难道是白愁飞告诉你的？还是……”
  孙鱼也很惊讶。
  他显然没料到杨无邪会知道这桩秘密。
  杨无邪神情寂寥。
  “白愁飞自己当然不会说，即使说也不会和我说。”
  “……告诉我这件事的人，是苏公子。”
  …………
  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头很大。
  因为。
  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得多。
  的确。
  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都是相互牵连、难分难舍的。
  金风细雨楼唯一一条可供逃生的密道，居然是通往六分半堂的，这本身不就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吗？
  杨无邪见他半天都没有说话，咳嗽一声，说道：“楼主是否还要问孙鱼事情？”
  戚少商一怔。
  “还问什么？不是叫天王派他入京的吗？”
  他自言自语道：“难怪方应看会如此看重、拉拢孙鱼，他一方面可以向敌天冲示好，另一方面又可以从内部分化金风细雨楼。”
  “一箭双雕，果然符合方小侯爷一贯的为人行事。
  杨无邪盯着孙鱼：“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当年，王楼主在留连大会上发现孙少侠是个人才，特意报告给苏公子。并且，由白愁飞亲自出面，请你加入了‘金风细雨楼’。”
  他还特意问了孙鱼一句：“是这样吧？”
  孙鱼点点头。
  “承蒙王当家当年赏识，”他衷心地说，“令我一入金风细雨楼便担任‘禅机营’副统领之职。”
  杨无邪接着说：“后来，王当家刺杀后傅宗书逃亡；苏公子受白愁飞陷害，下落不明；你在风雨楼的地位却不降反升，可见你的确是个人才。”
  孙鱼居然笑了一下：“军师谬赞，‘人才’二字，孙鱼可愧不敢当呢。只是小子既受诸位楼主青眼有加，便不敢没出息。”
  “也就是那个时候，方应看发现了你其实是叫天王派在京师的卧底，所以，他故意送了名刀‘温柔’给你，表面上是拉拢讨好，其实是在借机向白愁飞暗示。”
  戚少商却在此时向杨无邪问道：“不过，即使方小侯送了刀给孙鱼，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完全必要堂而皇之地佩着它招摇过市啊？那样的话，岂不是会惹人耳目。”
  杨无邪道：“楼主所言不错。以当时孙鱼在本楼的身份、地位而言，即使他想要投靠有桥集团，也会在私下里进行。更何况，孙鱼本是叫天王派来的卧底，他更不应该做出如此哗众取宠的举动让人引起怀疑……”
  “可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并且，很明显是有意那么做的。”
  戚少商和杨无邪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孙鱼身上。
  ——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半晌。
  戚少商突然笑了。
  他这一笑。
  原本凝结在大厅内的紧张空气便一下子消失了。
  然后。
  他就说了一句话。
  是对孙鱼说的。
  “你那块紫水晶呢？”
  孙鱼一听之下。
  全身一震。
  他喃喃道：“原来戚楼主已经知道了。”
  …………
  方才。
  戚少商和杨无邪二人一唱一和。
  实际上却已经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
  看到孙鱼的表情有些沮丧。
  杨无邪温言安慰道：“你无须自责。”
  “你这么多年能混迹于叫天王手下而令其不察，连方应看白愁飞都被你遮瞒过，足见功力。”
  “如果不是当日你主动向王小石出示那颗刻着‘见石见余’的紫水晶，恐怕到现在还没人知晓你其实是诸葛神侯的心腹呢。”
  孙鱼抬起头，懊悔似的说道：“我早就该想到，王楼主怎会猜不出那水晶是从何而来。看来，这次是我自作聪明了。”
  戚杨二人不禁相顾莞尔。
  第十九章　金小吻
  小甜水巷、半夜街、瓦子巷、蓝、红二线地带，是京城中烟花场所的集中地。
  就连当今天子赵佶，亦常以九五之尊，微服游幸于此。
  他寻访的相好，天下皆知。
  那自然是“艳色天下重”、“诗酒歌舞皆精妙，人品花容俱称绝”的“京师四大名妓”之首
  ——“白牡丹”李师师。
  不过。
  自从徽宗于某个月夜临幸此处，望见两个白衣人在月下屋脊上决战之后，就很少再到这里来了。
  即使是出游，也一定万分小心、周密布置。
  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那些一向仰慕白牡丹之名，却又畏惧天子之威的风流才子们。
  …………
  上灯时分。
  方应看轻袍缓带，独自去了小甜水巷。
  他并不是去找李师师的。
  而是径自去了一个叫做“金玉满堂”的地方。
  …………
  金玉满堂，地如其名，的确是“金玉”满堂。
  作为汴梁城中最华丽的青楼，其楼饰之奢华、姑娘之艳丽，绝对能令一般的同行望尘莫及。
  ——这里有的是包罗各地风情的美酒和舞蹈，以及色艺双绝的美人。
  ——虽然奢华，却丝毫不显俗气。
  不然，以京城之大，青楼无数。
  光瓦子巷、小甜水巷这一带就有大大小小不下百家。
  仅凭装潢富丽，又如何能在众多秦楼楚馆之中脱颖而出？
  …………
  这里的人，则更是不俗。
  方应看这次“看”上的，就是一个最近新到京城便颇有艳名的妙人儿、“金玉满堂”的花魁——金小吻。
  金小吻是一个艳丽到无以复加的女子。
  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她乌黑的眼眸，同时，也映衬着她桃花一般的面颊。
  用“艳如桃李”来形容她，一点都不过分。
  更重要的是，这位绝色美女在香唇贝齿、玉体丰肌之外，似还有一种天生的风流韵味。
  虽然她自幼便被“金玉满堂”的老鸨金妈妈收养，却一直在江南营生，上月方被接到京城。
  在青楼中长大的她，最擅长的自是风流手段、歌舞应酬。
  聪明伶俐的她，自然知道自己所学一切都是为了取悦男人，如果长大之后命好的话，说不定会嫁入豪门，摆脱这整日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涯。
  直到遇到了方应看。
  她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一个多么荒谬的错误。
  ——天下居然有这般人物！
  ——这少年公子是如此完美：仿佛是瑶池上一朵临风的莲花。
  ——不！他比天上人间任何一朵莲花都更纯更美更翩翩！
  于是，在那一刻。
  金小吻明白了、也认定了
  ——自己今生投生此身，就是为遇见他、就是为了爱上他！
  ***************************************************************************************************
  夜已深。
  金玉满堂的某个雅间之内。
  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美艳妇人正挑着案上劈劈啪啪不住作响的灯花。
  平日里。
  大家都称呼她为金妈妈。
  因为她正是这金玉满堂的老鸨。
  此刻。
  她好像是在等人。
  以至于她面上的表情，完全不似平日里周旋在各色嫖客之中的那个老鸨。
  说她不像老鸨。
  不是因为她在等人。
  而是因为她等的那个人。
  一个看上去充满了风霜和落寞的独臂人。
  第二十章　正悲秋
  人是从窗子进来的。
  那时，房间里的烛光正跳跃着。
  仿佛在迎接一个老朋友。
  ——既然是老朋友，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从门口进屋？
  …………
  除了一臂已断之外，他依然英俊如昔。
  而当年那一身邪气和煞气，却早已被眉宇间的沧桑和落寞所取代。
  ——从前，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讲理的人。甚至还觉得自己太“妇人之仁”了。
  ——他也曾经决心“痛悟前非”，以后对人应该要心狠手辣一些。
  ——但那些都已经是陈年旧事。
  如今。
  他正坐在京城“金玉满堂”的某个房间之内。
  面对着一个算不上故人的故人。
  …………
  金妈妈眼见着他从进屋到落坐。
  眼中浮现出了许多不知名的情愫：有欢喜、有忧虑……
  但更多的是一种举棋不定的犹疑。
  最终。
  她叹了口气，略带伤感地说：“你终于回来了。”
  **************************************************************************
  枫叶飞红时。
  满山遍野都是火一样的颜色。
  秋已深。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和他的轿子。
  在这里。
  没有别人。
  这轿子就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
  ——尽管轻功绝世、暗器无双；
  ——尽管天下四大名捕之首绝非浪得虚名；
  ——但他还是没有把握。
  因为。
  他将要面对的不是唐门第一高手——唐惨。
  而是整个蜀中唐门。
  …………
  无情知道自己在这桩事上很感情用事。
  他亦明了一切应以大局为重。
  他甚至觉得自己辜负了世叔，辜负了对自己关心、关爱的所有人。
  可是。
  无论如何。
  他必须要走这一趟。
  即使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万丈深渊、无间地狱。
  一想到地狱，他自然而然的就会想起一个人。
  一个给了他几乎致命伤害的人。
  其实。
  大家或许都不好过。
  只因。
  心底里为爱而生的黑暗，最是令人绝望。
  …………
  密林中。
  轿子如一方神龛。
  神龛里的究竟是人还是神？
  究竟是神无情？还是人有情？
  *****************************************************************************
  小的时候，母亲一再叮嘱她：“千万不要越过墙那边去。”
  那时，她眨着眼睛，看到画眉从这个院子飞到那个院子，又看到燕子从那个后院飞到这后园来。
  ——为什么鸟可以，人不可以？
  ——因为鸟比人自由？
  ——如果鸟真的是自由的，为何有的又会给人们捕获，关在笼子里？
  最终，她还是越过了那道墙。
  或许可以这样说。
  从听到那段凄怨的箫声开始。
  她的心，便一早已飞过了墙去。
  ——谁家吹箫画楼中，断续传来断续风。
  从此，她的生命里便充满了混合着丝丝甜蜜的痛苦和坎坷。
  一如那曲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