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套牢      更新:2021-02-17 04:00      字数:4768
  紫檀嵌宝的梳妆柜子,层层叠叠抽屉暗门,一格格,一扇扇,第一处展开,都耀出五色潋滟宝光迷漓不绝,“仔细看好,不要错过。”丽妃咯咯得意,满目宝器精致焕彩,赤金雪银珠玉明铛缨络猫眼夜明珠,这一生,凡人若得了一件,便是富贵尊荣无限。
  众宫人目眩神迷,人人眼色昏痴,谁敢上前伸手一步,抖抖迟疑,畏缩不前。
  只纹生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上来随意拨动,信手一遍就已完成。
  她是志不在此。
  又唤人,打开衣裳柜子,取出镏金钥匙,启开同质嵌宝的重锁。
  略微翻翻?哪里可能。纹生唇角含笑,探手入内,角缝罅隙,坎坎道道分明,这一寻,真找出些事来。
  一袋素锦白缎的淫器包儿,解开缠带,内里名目繁繁;一卷绢描上色的春宫,画得是圆月深宅,颠鸾倒凤的勾当。
  丢在地下,众人掩羞侧避,想看,又不敢看。
  “这是什么?”皇后大怒,脸上红潮,不知是兴奋还是害羞:“丽妃,你的内室,怎么有如此秽物?”
  “哼。”那人羞恼:“不错,是我的,怎么样?只是奇怪,你这是来寻赃还是寻气?我自留用的贴身物也不肯放过。”
  “大胆。”皇后颤起身音,这个淫妃,好个贱人,秽乱宫中,只这一条,便可治她的罪,一拍椅背,精神抖擞:“再给我好好查来。”
  纹生面无表情,又去开门。摸索到处暗匣,动作缓慢下来。
  众人群情激昂,羞得羞,惊得惊,谁也没看出,她袖里藏着东西,已神出鬼没进到匣中。
  “这是什么?”她立刻扬声,用二指捏起,极小的纸包,也就二指来阔,小心展开,里面是细细粉末,薄薄的一层药粉。
  “拿来我看。”皇后狂喜,再转眼,丽妃颜色俱变。
  她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掌托过去,轻柔呵护,如托着个小小婴儿,这婴儿,存着她的怨怒,她的不甘,以及所有的希望,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砒霜,他们如是称它。
  眼见丽妃被推了出去,先押进冷宫看管,纹生面上淡然,身上,却早出了层冷汗,她有些迷惑,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这搏命的一招重击,是太过凶险天真,无奈,刀架在颈上,人已退不回去。
  皇后并不许她走,手拉着手,一起入了内宫。
  傍晚时分,红烛明艳,纹生坐在一边,看皇后梳妆。
  她得意洋洋地,在镜前细描轻点,黛眉弯弯,未稍略加长些,再斜斜一勾,那抹幽怨便成了娇媚喜悦,白玉雕盒盛着樱桃红的胭脂,最美的颜色,只需一点点,染在唇间,艳溢香融消魂。
  一切过程犹如人生,微微的转折,稍许的增援,不知不觉,境况面目焕然一新。
  五彩斑斓的锦衣,再配上夺目繁美的金步摇。
  纵然是满腹心事,纹生仍是目瞪口呆。
  半天,才敢轻轻问:“皇后,难道您要去见皇上?”
  “是。”她止不住要笑:“丽妃犯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体,自然要待本宫亲自去说明禀报。”
  “可是,皇后,您如何有把握确定皇上会把她严办?”
  “靠那包砒霜?未必。”她微微地笑,头一次,纹生得见她踌躇满志:“皇上眼中的丽妃,粉滴滴鲜媚可爱,若再听到娇啼哀告,恐怕更会耳软心软,不肯相信咱们的话。”
  “是。”一张嘴二层皮,若皇上立意偏袒维护,什么证据都是可以推翻否认。
  “你放心,我定她的罪,不止这一条,到时候,只怕皇上想帮也开不了这个口。”
  纹生低头,不明白,入宫七年,耳濡目染,也颇学了些此中皮毛,但真正上了场,却又眼花缭乱,看不清内里乾坤。
  “好孩子,你莫怕,这一切事情,由我同太后结尾妥当,只是这件事情,说到底,仍是靠了你挑头。”
  她微微笑着,转过身来,盯牢她看,一瞬间,纹生心惊肉跳,遍体生凉。
  她勉强笑:“奴婢只是奉命办事……。”
  “纹生。”皇后低低地,倾过身来贴在她耳旁:“在我面前便不要掩藏遮盖,我既肯同你明讲,便已当你是心腹,虽然你向来是跟着太后办事,但太后年纪大了,你难道没有想过,要另外依靠个主子?”
  “是。”她自然知道好歹,忙低首屏息温顺。
  “好孩子。”皇后满意地看她,这个女官,她也颇关注了些日子,聪明有余,能干不足,非得再经过一番历练方能成器,但若想在宫里翻云覆雨,关键时机,就需要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提醒帮衬,她是宫外的人,又有个身居要职的夫君,算来数去,总是最佳的人选。
  她闲闲地取茶,自抿了口,又笑:“原来我便看你很好,只是不为我所用,空自留心有意,可没机会向你说明,正好出了这桩事体,你既肯出手对策,便也有你的缘由道理,这点,我也不细问你了。”
  “纹生,这桩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太后也不晓得有什么门道,只要我们把口封严了,按着祖宗规矩,那贱人这次便是不死,也管叫她脱了那层妖皮。”
  “是。”这个时候,纹生知道不该多说。
  
  第七章    文 / 暗AN
  今日朝鸾宫的一幕,是险招,略要细查下去,她便要脱不了干系,可是,山穷水尽,柳暗花明,没想到,皇后居然会看中了她,有她在身后撑腰,纵然定不了丽妃的罪,也足可保她自身安全。
  她略放下心来,施施然地,自去禀报太后。
  砒霜、淫物、春宫,三样东西迭加在一起,太后懊恼。
  “想不到后宫竟污秽至此。”她怒,又放心不下毒剂,细问她:“果真是从丽妃那里搜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上前动手么?”
  她只是不相信皇后,可这件事,偏偏与皇后无关。
  细节校对无误,不由她不相信承认。
  “若为了这包砒霜,原本不可堂皇判罪,毕竟下毒之事不可声张,皇后要办她,靠得是淫乱内宫一条罪状,这个名目才是正理。”太后叹气:“丽妃往日是太过嚣张,但这次,皇上也保不了她。”
  纹生并不关心这些,她自回去等消息。
  二天后,段宗秀出门办事,府外有人送来一纸贴笺,桃红洒金研香的底子上,画着支招展的牡丹,旁边注了个时间,每次他来找她,用得都是这个方法。
  去还是不去,她思量许久,终抵不住心头牵挂煎熬,还是决定赴约。
  城郊处,依旧是那片树林,几个月没来,满林清风枯黄,景色有些陌生。
  这一次,是他先到。
  她轻轻走进去,素缎软底的绣鞋踏在枯叶上,连着裙裾声音,‘嚓嚓’轻响。
  他立刻回过头来,双目炯炯,寒若冰霜。
  大约物是人非,便是这个道理,人笑了,满园秀色风光旖旎,恼了,又立见万木凋零剥落灰飞。这世上,花草木叶,俱是身外之物,因存了他,才有这眼里的锦绣天地,耳旁的莺声燕语。
  “纹生,都是你做的好事。”他已大步过来,强按住锁骨,在耳旁,一字字火气冲天:“别人都不知此中情节,我却明白,这一切罪责,都是你布下的机关,再故意栽赃嫁祸给丽妃。”
  “不错。”她被按得皱眉,更受苦的,是一颗心。“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布置下的,怎么样?你若有证据置疑,怎不见你呈报上去?”
  “贱人。”他闻言更怒,手上用力,上移,直捏得她喉口‘咯咯’地响,实在吃痛不住,她呻吟着流下泪来。
  一瞬间,她是很想死,念这暖玉娇躯一段,若不得他的温柔爱怜,便是具皮囊骷髅,索性就在他手里挫骨成灰,也许,亦算是种快乐善终。
  见她如此,他也吃惊,这些年,并不是没有见过她伤心,乞怜是有的,嗔怪也在所难免,但,她从未在他面前落过泪。
  他渐渐松了力,女人,本该用来哄逗,缠绕在身上犹如束袍的带,裹身的衣,他只是酷爱风花雪月,和那一番肌体交战的滋味,他并不想害人的性命。
  自十三岁起,他便有了第一个女人,皇家子弟各有喜好,三哥善长弄权夺势,五哥偏爱古董玉器,甚至六哥嗜好分桃断袖。他所迷恋的,只是女人,肥环燕瘦碧玉金钗婉转,各色女人俱有妙处,贴在怀里,腻脂红唇销魂,一脉腥香暗渡,引得他如有脱离升天。
  纹生、丽妃,其他数不尽的妙人,每一个,他都爱,可每一个,他都爱不长。
  终于,他完全放了手,软软的,她无力坐到地上,漆黑高挽的发髻散了些,有几缕垂在颊旁,面目惨淡凄然,她沉默,仍在流泪。
  “纹生,饶了丽妃吧。”他叹气:“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不要去害别人,伤了无辜的性命,你这辈子心里也不会舒坦。”
  她不响,半天,轻轻摇头,晚了,棋局走到此地,已不受她的影响,她便是想放手饶人,也不能够了。
  “难道你真要她死?”他恨恨看她,最毒不过妇人心,他开始厌恶,这外表秀媚的女人。
  纹生抬头,含着泪的眼睛是乞求的,软弱的,渴望的,他不杀她,是不是还存着心意,不,她不想错过这一丝一点的希望,只要有一星星爱,她就不会放弃。
  “丽妃不过是被打入冷宫。”她微弱的向他说明:“她藏了淫器春宫,砒霜是其中的一件私物,一连破了三条禁令,皇后执掌六宫律规,要严办厉惩她,皇上也讨不了情。”
  “哼。”他知道这是真话,那前面二件东西,本来就是他给她的。
  “事到如此,我劝不了皇后,也作不了主放她,一切,只靠她的命了。”
  “想不到你如此心狠手辣,居然设局去对付她。”他只是迷惑不解,女人生气了不是只会打闹哭泣么?怎么会有个她,设局拿赃,借刀杀人,多么可怕的魑魅心思。
  他忽然觉得心冷,转过身去不想看她。
  “劼。”她觉出不好,忍着泪,上去拉住他衣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罢,多少个日子,她关照自己,要忘记他,含在嘴里低语,如同念咒诵经般地一遍遍自问自答:“劼,你爱我么?不,我不爱你。”
  都是骗人的,骗自己,说什么男人都一样,可是,怎么会一样。他这个人,全世上,也只有一个。
  “劼,这事是我错了,只求你,原谅我,不要不理不睬。”她说着,所有的骨气骄傲,一节节灰飞烟灭,只觉得好不委屈,但,既便是委屈了,她也是情愿。
  他被她求得心软,回过身来,低身扶起,他很知道,这个女人的好处,秋水清灵也是治艳入骨,难忘她,那一种媚,还有底子里的狂,在黑夜里,张扬得无法无天,芬芳得无穷无尽。
  顺着他的手臂,她站起了身,看他身上,胸膛结实宽阔,理智坚决果断明智,可肉身软弱恋栈不堪,原来欲是坑埋不灭的火种,只要透了一丝风进去,便要乱窜乱跳,摧枯拉朽舔烧。
  她不肯放开他。
  “纹生。”他叹,伸手抚在她脸上,纤眉婉转伶俐,雪肤红唇似弓,这张弓,射杀得是人心,探过去,触上嫩肤湿滑,女人最多情的地方,胭脂淡了些,露出淡红本色,和一抹贝齿珠光。
  她含吸着他的指,轻轻咬了记。
  这一口,令他突然想起丽妃,她也最爱咬他,因为性子急,又不肯故作骄情,便贪得无厌得似个孩子,不讲理,赌着气,急不可待,凑过来遍寻紧缠,那个可爱娇蛮的女人,如今却在冷宫时。
  他一用力,把她推了出去,这一口,把他咬醒了。
  “纹生,以后我们还是不见面吧。”他必须得下决心,有第了一个丽妃便会有第二个,他本是个玩惯的人,若留了她在身边,难保将来不会重蹈覆辙,牵连到自身。
  她呆住,还没有返魂归来,只傻傻地看他。
  “你有了丈夫,我也不日便要成亲,二厢往来,长久总要出事。”他柔着声音,对这个女人,不能太过硬来。
  “……。”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以后宫里难免会见面,为了各自体面,大家还是客气一点的好,就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过。”他微笑着,也是警告,再不看她一眼,自拂袖离去。
  她如木雕泥塑,立在林中,身边,风引着一地黄叶卷起,在裙边打了个转,顿然抛了开去,狂乱四散,飞扑追向漫不可测的隐隐弃世。
  回府后,纹生大病了一场,直过了三个月,才重新进宫,太后方一照面,不由吃惊失色。
  她瘦得几乎不成人形,脸上只见眼眶,皮肤苍白地绷在骨上,轻盈无力,倒像是缕幽魂。
  “我的儿,你怎么了?”太后完全被吓住,是听说她病了,也派人去询问关心,可见了真人,仿佛是死里逃生。
  她软弱的笑,这场病,如同暴雨狂风,来得没有因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