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节
作者:
小秋 更新:2021-02-21 07:48 字数:4906
少女托着腮,坐在船尾,轻轻地问。
白衣青年站在船头,风吹动他的白袍,猎猎作响。
“若是与人动手,他的血粘在我的衣裳上,我便有了快感;若是我的血沾到我的衣裳上,我便想,技不如人,活该被砍,哈哈!”
少女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不以为然。
而此刻,他身上肮脏破烂的衣裳上,已经真的沾满了他自己的,斑斑血迹!
锦霓躲不开,也跟着被喷了一脸的血,血与泪全都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她不肯擦,仍是拼命抓着香川。
“呵、呵、呵……”
吐过血的男人,胸腔里发出闷闷的哑音,不断喘息着,血腥气沿着喉咙一路翻滚。
他喘息得极为艰难,双目失神,几乎叫人心生错觉,下一口气,就要倒不上来。
锦霓抹了一把脸,低下头猛地咬住他的嘴唇,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悸动,却掐紧他的肩头,只管伸舌顶开他紧合的牙关,探入他口中的同时,渡气给他。
腥热粘稠的液体,沿着两个人的嘴角蜿蜒而出,那是他未吐完的血。
他却只是用黑得深沉的一双眼,用那无神的眼珠盯着她。
一口绵长的空气传给他,香川闷咳了一声,又涌出一口血,却咽了回去,哑着嗓子爆喝一声:“滚!”
喊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额上的青筋不断绷起跳动,身子却沉了下去。
“香川!”
锦霓疯了一样托住他,然而她昏过去前,记得的最后一句话,是他的那一句,滚。
他叫她,滚。
爱恨情仇,生死依偎,到头来不过是一句,滚。
良灿做好了饭菜,每一样菜都捡了一些,专门又盛了一碗,这才走向锦霓的房间。
她近来身子很不好,害喜的症状开始明显,吃了吐,吐了便不肯再吃,一日三餐,竟然连人家一餐吃得还少。
果然,她还是歪在床头,只是看着摊在床上的那幅美人图。
良灿见识过,画功倒是不错,然而只是形似,却未曾神似,那画卷边缘上是星星点点的血渍,看上去更是惨淡。
锦霓却当成了宝贝,和那把乾坤扇放在一处,不去看香川时,便看着这两个死东西出神。
“吃饭了。”
他敲敲门,咳了一声,对上她转过来的脸。
“良灿,你放在那里吧,我一会儿就吃。”
少年却倔强起来,抓了一把椅子,端着饭就坐在她床边。
“若他真的醒不过来,你便就是这么不死不活的过一辈子?”
他敛着眉眼,语气只是淡淡,看不出喜怒。
锦霓这才真正地望了他一眼,慢腾腾收起画轴,不发一言。
她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哪怕是,醒来后,就跟她说一句,你给我滚。
她也会欣喜地涌出泪水。
那日在集市上的不期而遇,她终于找到了他,可是,他晕过去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锦霓,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他先前伤得太重,这一阵子又是刻意寻死,风餐露宿,身体早就不行了,你……”
不嗔忧心忡忡,却不得不道出实情。
虽是情敌,钟爱同一名女子,可他此刻心头沉重得难受,他宁愿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生龙活虎地蹦起来和自己比试,也不愿他这样,成为所爱之人心头最沉重的枷锁。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有没有?”
饭碗突地落地,少年铿然起身,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被迫提起来,她轻得像个孩子,不,她根本就是个孩子。
凄苦一笑,锦霓并不挣扎,启唇幽幽道:“他不会不醒的,我曾经很恨,死了都能活过来;他现在恨死我了,又怎么会不醒来呢?”
说罢,她一脸坚决地望着他,毫不闪躲,万分坚定。
丧气地收回手,将她抱回床上,良灿颓然道:“我再去给你盛一碗饭,你不吃,孩子总要吃的。”
果然,提到“孩子”,锦霓的眼亮了一下,闪动着一丝柔情。
“是啊,孩子,香川若是知道,一定高兴。”
她喃喃道,她不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可是,也有可能是香川的,不是么?
良灿拾着碎片的手一顿,那锋利的边缘便顿时扎伤了手指,他却未发一言,沉默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出去了。
一推门,却刚好是不嗔站在门外,脸色疲惫,神情索然。
“师父?”
良灿惊了一跳,刚要说话,不嗔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拉到一旁。
两个人并肩站着,这几个月,良灿个子窜得很快,几乎要与不嗔一般高了。
就怎么站着,两个人都不开口,直到不嗔一脸慈爱地拍了怕良灿的肩,轻声道:“良灿,师父待你如何?”
良灿一挑眉,正色道:“师父为何这般问?”
不嗔笑吟吟,不答反问道:“你倒是说说,如何?”
良灿这才道:“我跟随师父时间虽短,却是懂得分辨好赖,师父待我,自然是好的。”
不嗔点点头,这才撤回放在他肩头的手,半晌未曾开口。
他们因为香川,而耽搁在京郊,除了一面要照顾不醒的香川,还要一面小心第五鹤遍布全国的天罗地网,师徒二人都有些疲惫不堪。
“我很爱她,他也很爱她。”
不嗔冲着香川的房间一颔首,接着道:“我们都是为了她,能舍掉一切的人。所以,我们也算是惺惺相惜罢。”
良灿忽然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可他一遍遍安抚自己道,师父是极爱那女人的,他是不会放手的。
可是那样的眼神……
“香川,你那么要强的人,怎么会这般堕落,堕落到睡了一觉就不肯再起来了……”
锦霓打来一盆热水,沾湿了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脸,他的手,边说边落下泪来。
“你再这么睡下去,等孩子出生,你也看不到第一眼,孩子洗三,你也轮不上,你看你,怎么能这么无赖……”
“你从来都不肯落于人后,可是你看这一次,不是我偏心,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么忍心睡下去……”
“其实你当时冲出去时,我就后悔了,那一刻,我恨不得跟你们一起走,这样,黄泉路上,还有你们牵我的手……”
“香川,快些醒过来,我好要问一问你,望月和寒烟,到底在哪……”
她就这样,边说边擦拭着他的身子,却不知道,一抹修长的身影,在门口,伫立许久。
☆、062
近来锦霓极其嗜睡,白日里除了与昏迷不醒的香川说上半个时辰的话,此外的时间几乎都是拥被而眠,不分白昼黑夜的。
不嗔说,那是怀孕症状,无需紧张。
可是看着他因为不断打听望月和寒烟的下落,和每日照顾香川而逐渐凹陷下去的眼眶,锦霓心中一酸,手覆上去,便落下泪来。
“是我连累你了……”
她的手被他握住,细细在唇边蹭着,温润的男人轻笑,“你又是没睡醒,想必在说着痴话。”
被抱在怀中,像是珍宝一般的呵护着,锦霓不禁轻声啜泣起来。
“哭什么,跟个猫儿似的,孩子在肚子里,已经能感受到娘亲的心情了,总哭对孩子不好。”
不嗔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哄着。
果然,抽了几声,她的眼泪止住了,像是怕被腹中胎儿知道似的,还赶紧用手背抹了抹脸。
“不嗔,香川他,真的醒不过来了?那我每日跟他讲话,他是听见听不见?”
锦霓忧心忡忡地,仰起头,边抚着肚子边问道。
事关香川的身体,不嗔便再说不出半句哄劝之词,他垂首沉默半晌,低声叹道:“你知我必会全力而为,只是这一次,他自己不愿醒来,我也无法。”
锦霓刚要接口,不妨良灿在外面喊了一声“师父”,声音里透着急切。
两个人都是一惊,良灿性子冷,这样失常,难道是……
果然,待两人奔至香川的床前,只见干净的床铺上,满是浓稠的鲜血,再看躺着的人,嘴角都是残血,却仍是紧闭双眼未曾醒来。
“不嗔,怎么可能?香川一直好好的……怎么会……”
锦霓看清眼前,慌得险些坐在地上,一把抓住不嗔,死死掐着他的手。
不嗔也是一脸吃惊,赶紧上前把脉,只见他脸色几变,终于显出一丝惴惴不安来。
“良灿,快带锦霓出去。”
说罢,不嗔狠下心,急速出手,点了锦霓的昏睡穴,一把抱住她,将她送到良灿怀中。
“若我有任何事,记得送我回西域。”
他脸色冷峻,似是不舍,又伸手在睡过去的女子脸上轻柔一探,终是狠心收回来。
“师父,你?”
良灿眼神凌厉,在不嗔脸上寻找着蛛丝马迹,听了这话,心下一沉。
“师父,你若有事,我一定不会管她,你自己的女人,你自己管!”
说罢,良灿将锦霓打横抱起,踹开门便往外走。
一股酸涩的热胀感涌上眼眶,他知那是良灿以此来告诫自己不可妄为,可,他没得选择。
若他散了一身武功,能将他救活,想必,她是高兴的吧。
锦霓是因心口的一阵绞痛而惊醒的,幽幽长叹了一声,憋闷得她急促地喘了几下,这才透过气。
听到响动,睡在不远处椅子上的良灿醒来,几步走近,黑暗中,他的眸光暗沉,一手揭开纱帐,俯首地深深凝视着她。
“哪里不舒服?”
锦霓强忍,颤颤巍巍地伸手,握住他的手,他微躲了一下,然后包住她的手。
“香川,不嗔他……”
他抿唇,那只空着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抚上她苍白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师父在救他。”
他的手上重了一重,似乎在叫她放心。
锦霓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神却又恍惚起来,脑子里正混沌着,冷不防良灿忽然开口道:“若是我师父与汲香川,只能选一人,你可如何抉择?”
只能一人,如何抉择。
她猛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复杂深沉的目光,不由得喃喃道:“抉择?”
良灿却忽而踟蹰起来,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自己的猜测,顿时也烦躁起来,松开了汗湿的手,懊恼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教中有一门奇术,说是如何救活那些半死人……”
半死人,意指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他们或沉睡不醒,或命悬一线。
据说百十年前,西域神教当时的教主有一心爱之人,在一次教徒叛乱的内战中被人所伤,待那教主救下她时,堪堪只剩下一口气,只是男人不肯放手,竟不惜用教中未曾有人用过的换血术救之,竟然真的救活了爱人。
只是这奇术,在神奇的同时,也使救人者与被救者双方都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弄不好,救不了受伤之人,连救治者也会被反噬,丢了性命。
“你是说,要么,都活,要么,都死?”
听完了良灿的解释,锦霓的一张脸白得已经惨淡,透着青色,她握不到他的手,便用力地捏住床沿,直捏得指尖发青,也感觉不到疼。
“要么都活,就是死,师父也不会叫他死。”
“他知你对汲家人有愧,拼了命也会替你治好他,权当做是报恩,免得你一世都活在愧疚中。这样一来,他怎么会让汲香川死,怕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
良灿冷笑一声,然而却无半分愤愤,面色倒是平静如水,像是早就想清楚了个中利害。
他每说一个字,她心便往下沉一分,待他说完,锦霓已经一把推开他,跳下床便要夺门而出。
看出她的心思,良灿一把抓住她,轻易地将她制服,沉声怒道:“你现在过去,你要害死我师父么?”
在没有护法的情况下,已经是铤而走险的一步,若是她贸然闯进去,惊到不嗔,后果简直不堪。
锦霓想通了这一点,动作一僵,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在他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