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节
作者:小秋      更新:2021-02-21 07:47      字数:5007
  毫无惧色,女人扬起脸,对上他嗜血的眼神。
  “我这一巴掌,是替我的女儿。汲望月,你从未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却又在她小的时候,将她掳走,如今你又这般下作地侮辱她,你简直不是人,禽兽不如!你根本不配做轻儿的父亲!”
  黎倩红着眼,说到最后,禁不住泪水涟涟,口中恨恨。
  天地间,似乎一下子寂静了。
  有风吹过,四季常绿的松柏,发出唰唰的声音。
  一切灰飞烟灭,周遭寂静如死。
  似乎也被这忽然而至的死寂惊吓到,一只鸟儿,惨叫一声,扑打起翅膀,惶然地飞走了。
  广宋山上,晴朗了多日,此刻,又开始下雪了。
  那雪,下得不急,不徐,只是每一片雪花,都出奇的大。
  每一片,都是完美的花瓣形状,似乎是到了生命的终点,无限风华,都在刹那绽放。
  刹那,也是永恒。
  “娘,你说什么?”
  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少女眼神木然,用几乎要冻僵的双手,扯了扯身边的妇人。
  黎倩转过头来,已经冷静下来的女人,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轻儿,你听见了,汲望月,是你的亲生父亲……”
  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能看见,娘的嘴巴在动,好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
  僵硬地转过颈子,她看见,男人同样显露出惊愕的神情。
  原来,不知道的,不是我一个呢。
  环视四周,大家的神色,都是那样的古怪。
  她一一扫视过众人,将寒烟、香川、第五鹤的神情,都收入眼底。
  然后,她轻轻笑了。
  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她看得仔细,笑得开怀,甚至连细白的牙齿都露出来。
  “又下雪了,娘说,我出生的那天,就下雪了呢……”
  说完,她再也不顾黎倩和汲望月,慢慢挪动身体,向岭台下方走去。
  因为站得太久,她的膝盖已经不听使唤了,走得很慢。
  黎倩“啊”一声,想要去拦住她,却被身旁的第五鹤阻挡下来。
  “吕夫人,澜儿已经听不进去了,你叫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望着那娇小脆弱的身影,第五鹤低低地劝着。
  唇瓣已经被咬破,血腥蔓延了唇舌间,叶朵澜口中不断喃喃:“下雪了,真好,好……”
  天空中传来粗哑的低嘎声,嘎……嘎……嘎……
  朵澜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只黑漆漆的山鹰,在空中盘旋,向着她俯冲下来,不停地鸣叫,悲哀,焦急,伤痛。
  “是……左左啊……”
  她伸出手,摸着黑鹰背上粗长闪亮的羽翼,失神的眼珠动了一动。
  左左在这儿,那不嗔呢?
  想到不嗔,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露出一层柔软来。
  是啊,还有不嗔,他说,他爱我。
  他说,矢志不移。
  她慢慢暖起来,想要笑出来。
  不嗔说,小叶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笑给你看,好不好?
  一片死寂的岭台,忽然,异动传来。
  新的一批黑衣人涌来,潮水一般,他们动作极快,瞬间在原来的包围外,又重重围上一层。
  在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汲望月,虽然你胜了吕家,可是,你未必能够胜了我。今日起,中原武林,可以成为历史了!”
  雪,簌簌落下。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天神一般的男人。
  是啊,她忘了,那个男人,最喜欢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前来,只是为了坐山观虎斗,一旦汲家和吕家都受到重创,中原武林,就好像塌了天一样。
  原来,原来无论是对谁,她,她都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相信,一厢情愿地爱……
  好傻,好傻。
  忍了许久的泪,还是怯懦地滴了一滴,划过眼角。
  缓缓阖上眼帘,她嘴角的笑意却蔓延着。
  不用背负重任,不用看人眼色,不用刻意讨好,不用虚与委蛇。
  真好,真好。
  天与地,只有风和雪。
  呼啸而过,左左看看朵澜古怪的脸色,缩了一下脖子,抖抖毛,缩在一块背风的石头后面。
  冷的雪,冷的风,冷的血。
  一口血,溅出点点红,鲜艳如二月梅蕊,三月桃瓣。
  二月绀香,三月桃良,很快便是好时节,可她等不到了。
  已经崩到极限的身体,忽然好像不听她的心声了。
  她想要抬起手,可是好重,抬不起来。
  她想要呼喊,喊娘亲,喊自己,可是,嗓子堵住了。
  她用力,便重又呕出一口血来。
  咽下去,咽下去——她慢慢直起身子。
  身后,是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开始的厮杀。
  谁赢了?谁输了?谁死了?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她拖着不断僵硬的身子,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回首看了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天与地,再一次陷入寂静。
  然后,撼动天地的声音,纷纷响起。
  “朵朵!”
  “轻儿!”
  “澜儿!”
  “小叶子!”
  汲望月看着叶朵澜在自己身前倒下,她面向自己,眼睛睁得很大,那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变为可怖的青色。
  她抓着他的肩,好不让自己轰然倒下。
  她无声而急促地呼吸着,鼻翼翕动,唇边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靥。
  “望、月……月……”
  是幻觉么。
  天黑得好早,她好像看见天幕中央,挂着又圆又大的月亮,清冷的月光,温柔地将她笼罩。
  好像恢复了全身的力气,她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指着天空。
  流出一缕血丝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她的心口,是一把剑,自前而后,贯穿了她。
  粘稠的血,从身上的衾衣里,涌出来,涌出来。
  滴答在地上,地上,已经积了好多雪。
  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幸运,没有躲开心脏。
  是啊,好运气,是固定有数的,用完了,就没有了呢。
  她用完了。
  握剑的人,早已两腿打颤,不敢松手,却软软地跪了下去。
  这一场战役,死了无数人,而这个不知名的吕家家丁,没想到自己能看准一个空挡,刺向汲望月。
  可惜他没料到,一只早已断翅的蝶,却用尽全力扑了上来。
  那么弱小的力量,那么坚决的姿势。
  扑住,那一柄,即将要插中望月的,剑。
  雪不停地落下,有渐渐变大的趋势,有几片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不敢眨眼了。
  她怕自己一眨眼,那雪花就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是望月偶尔的温柔,眨眼,就会不见了。
  “朵朵?”
  望月不敢用力,虚拢着她,随着她一起跌坐在地。
  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细微的呼吸声,越来越小。
  是望月在叫我,叫我……
  我好想应答一声,说,我在这,在这。
  只要不是你不要我,我就不会走。
  可是,你说了,你不爱我,你推开我了……
  抱着我,你就不会冷了,我可以暖着你……
  不要再恨了,不恨,就不冷了……
  心暖了,身子就不冷了……
  你都装着满满的恨,要在哪里装暖呢……
  我喜欢你火红的衣角,让我带走吧……
  这样,它像火一样暖着我,我一个人上路,也不会再冷了……
  眼前,有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花海,她素衣乌发,赤足穿梭。
  和所爱的人,光着脚在花海里跳舞,她多么渴望啊。
  然而,这个梦想,在十四岁那年,就已经注定,不可实现,是奢望,不,连奢望都不是。
  是梦境。
  漫漫天涯路,我要去找我的梦境了。
  “望月……”
  汲望月跪下来,托住她的身子,他已经哆嗦得说不出来话了——
  十五,可怕的十五,夜色渐浓。
  他比她还要冷,嘴唇泛着冰蓝色,眉梢鬓角,都是雪霜。
  她动动唇,声音太低,他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
  “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不!”
  几声如野兽般的嘶吼,从男人们口中爆发而出!
  他们一拥上前,抢夺着汲望月怀中渐渐冰冷的身躯,摇晃着她,巴望着,她只是开个不好笑的玩笑。
  也许下一秒,她就会眨眨眼,笑着慵懒地打个哈欠,媚眼如丝。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呀?”
  等了许久,再无声响。
  几双大手拼死撕扯着,可惜,她的手指已经僵硬,仍旧死死地扯着望月的一片沾血的衣角。
  抓得死死,任谁也掰不开。
  黎倩瘫坐在地上,她的泪,早已流干了。
  不嗔忽然疯了一样,击退众人,大力抱起浑身僵硬的朵澜。
  她扯着衣角,不嗔无奈,只好挥剑,剪下那片衣角。
  手抚上她的后心,不住地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送到她体内。
  就像是以前,她冷,他便用这个方式,为她御寒。
  可是,她再也暖不起来了。
  他癫狂地飞身,抱着她的尸体,她手里还抓着那一抹红,飞快地消失在茫茫雪地之中。
  他悲痛欲绝的喊声,和黑鹰长长的悲鸣,震落一地松针和雪片。
  望月坐在冰冷的地上,因为冷,他蜷缩成一团。
  我从没有爱过你。
  可我,撒了谎——
  我爱你呵,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止战了,落幕了。
  凝香散,锦衾寒,梦残,心碎。
  从此碧落黄泉,天人永隔。
  ☆、042
  京城的月色如洗,明月半星,空朦的月光照着禁城里的重重宫阙。
  奉皇帝口谕的传令太监已经在宫门外跪了半个时辰,然而身如筛糠,面若金纸。
  一遍一遍描画着精致的眉眼,华丽的梳妆台前,泛着冷光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美丽的容颜。
  “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嗤笑一声,帝王爱真真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若不是她娘家有势,且她进宫后小心谨慎,懂得拿捏与皇帝相处的分寸,怕是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吧。
  “娘娘,虽然话是这样,可皇上……”
  侍女为淡然冷漠的贵妃娘娘,捏了把汗,皇上,是那样阴晴不定又暴虐残忍的人啊。
  树影婆娑,金杯银盏。
  男人高大挺拔,端坐在主座之上,周围伺候的太监侍女均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小心得大气也不敢出。
  胸前的金线织就的猛龙,随着呼吸间狰狞欲飞,男人手握着夜光杯,目色阴鸷。
  从他登上皇位,已经两年多了。
  坐拥江山,睥睨天下。
  黑眸一抬,远处,走来个衣袂飘飘,翩跹生姿的人儿——
  有些呆板生冷的面容,霎时浮上淡淡柔情。
  一只手,按上心脏的位置——它在跳动,但是,不暖——
  就好像,被挖了个深不见底的洞,填不满,补不上。
  “妾身来迟了,皇上莫要怪罪。”
  娇娇柔柔的声音,将一国之君的神思拉回现实——
  却,不是那人。
  望着面前下跪的女子,华服美容,姿仪出众,宰相的千金,宠冠六宫。
  “爱妃起来吧,陪朕说说话。”
  难得,皇上竟然没有发怒,贵妃的眼神闪过一丝了然。
  专宠这么久,她自然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也许是长相,也许是气质,也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