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小秋      更新:2021-02-21 07:47      字数:4889
  这一刻的叶朵澜仿若恶鬼附身,幽灵转世,对香川的呼喊置若罔闻,手上不停,招招均是使尽全力。她武功路数本就阴柔,此时掌风袭来,叫人遍体生寒。
  香川灵敏一躲,虽躲过去了,可也随之丧失了对她的控制。
  就在汲香川心下暗悔,不该用噬骨惩罚她时,正处在癫狂中的朵澜,右手忽然抚上后脑,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栽倒在地,脸色如金纸。
  香川顿时一个激灵,面色大变。
  他身形一动,迅速出手,一把捞起躺在地上的朵澜,手跟着也抚上她方才停留的地方。
  手指轻探去,轻轻摸着她的脑后三大穴--玉枕、灵台和百会。
  有针。
  一根、两根、三根!
  他几不可见地颤抖着,慢慢收回手。
  那微微哆嗦的大手上,有一股如小溪般潺潺的血水,在他指缝间嘀嘀嗒嗒地流下来。
  血,如一条蜿蜒无声的小蛇,在她脑后缓缓渗出。
  ☆、008
  “朵朵,你好些了么?”
  耳畔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和缓。
  叶朵澜缓缓睁开疲乏的双眼,那薄如蝉翼的一层眼睫似有千斤重,若不是那声声呼唤太过急切执着,她实在不愿醒过来。
  那一瞬,眼前景象犹如初醒,继而朦胧地沉淀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男人单薄而忧愁的身影。
  他展开那原本蹙着的一双浓而黑的眉,弯下腰不悦地轻问:“你是谁?”
  是啊,我是谁?!
  朵澜拧着眉,好半天,才将脑海里突然浮现的画面,和现实中的眼前景象分离开来。
  原来,那只是梦一般的碎片影像。
  身侧的人却是急了,一把抚上她放在薄被上的手,细细摩挲着,再次急道:“朵朵,好些了么?哪里痛,告诉我。”
  仔细辨认了许久,失焦的眼神这才对上眼前焦急万分的人影,是汲寒烟。
  朵澜动了动唇,顿觉咽喉一片火辣,竟是说不出话来。
  汲寒烟转过头去,向不远处的下人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倒水?!”
  须臾,怯怯的小丫鬟捧了水杯过来,汲寒烟却不假人手,自己兀自接了过来,试了试温度,这才一手撑起朵澜,柔声道:“朵朵,喝水。”
  身子只略略一动,脑后便传来了针扎般的刺痛感,她“哎呀”一声,推开寒烟的手,自己抚上那痛处。
  除了痛,触手所及之处,手下的触感没有什么不同,她疑惑地眨眨眼,垂手不语。
  寒烟却也不恼,将那水杯放在手边,转手去拉下朵澜的手,耐心解释道:“你受了风寒,不要乱动。大哥来看过了,没有大碍,但也要好生休养。”
  朵澜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那痛只短暂一闪而过,半信半疑地盯着眼前男子那有些青黑的眼眶,他,是一直在照顾自己么?
  暴虐无礼的汲寒烟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刻,而表面恭谨善良的汲香川,私底下却那样混账变态。
  那,望月呢,望月呢?
  叶朵澜环视了一圈,只有刚才端水,此刻正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在角落里候着,其余人,全都不见。
  寒烟似乎猜到什么,扶着她半坐好,又掖了掖被角,这才缓缓开口:“香川这回是过分了,大哥已经把他送到了死人谷面壁思过,至于你的那三个暗卫,算是失职,全都在后院领了赏,每人三十杖。”
  朵澜一时怔忡住,天弃、天厌和天妒,又一次因为自己而受了责罚,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暗道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主子。
  寒烟仔细地审视着她的神情,不知是放心还是怎么,暗自松了一口气。
  噬骨的折磨,像是一场梦。
  可那日,在朵澜脑中飞速闪过的片段,竟如一池搅乱的春水,再也拼不起来任何影像。
  她一如既往,像是只受了伤也不敢呜咽的幼兽,低低地垂下了头,泪痕只是隐在湿润的眼角。
  戏台上最风光的戏子,怕也比不得她的能忍与会演,筋疲力尽,只为隐藏起本能的恨意。
  这是什么世道,这又是什么江湖,连恨一个人,都没有资格,都只能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柔顺姿态。
  寒烟起身,低声哄了她几句,便说要亲自取来给她一直煲着的汤药。
  朵澜抬眼,顺势望过去,闪烁的烛光,把他的影子拉长,异常的狰狞,竟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能握紧了小小的拳。
  她想,死人谷是么,真好,那地方,常年不见有人去,当真是,死在那里,也没人知晓。
  与此同时,听雨阁内,望月眸色平和,用指肚揩去那已然干涸的血渍,将那根弯曲得不像样的金针,悄悄纳于怀中。
  死人谷,并不是一个谷,它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坐落在弃命山庄后山处的一个地方。
  但它,毕竟有一个骇人的名字,因为这乃是山庄之中,有人触犯家法后必到的责罚地。
  这是一座死谷,谷中俱是双人合抱的古松巨木,枝干密集,十分茂盛,一片苍翠。
  茂林的深处,模糊地现出一座老宅,在夜空的光芒中,高大的墙反射着苍青灰暗的白色。
  传说,这是多年前,汲家的老祖宗所建的汲家老宅。
  只因百十年前,有堪舆高人指点说,这里阴气过重,恐福不及后代子嗣。是以全家搬入了现在的弃命山庄,这座老宅,从此便逐渐荒废了。
  古宅内共有九座塔形堡楼,其中八座较低的,拱围着中央一座高耸入云,特别凸出的独立碉楼,呈众星拱月之势。
  这一座碉楼外墙,旋转着一圈木制楼梯。虽年头久远,但尚且坚固稳牢,只是那踩上去“吱嘎”的声音,在夜色中听来诡异,令人牙酸。
  来人提着盏飘摇欲坠的白纸灯笼,行得缓慢,绣着暗色花纹的白色披风,在夜风中被吹得一鼓一鼓。
  看身形,这应该是个柔弱纤细的少女,身量未足。
  一手灯笼,一手食盒,叶朵澜走得缓慢,绣鞋下,便是那吱嘎作响的木楼梯,她曲曲折折地上着小楼。
  “香川少爷。”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顶层的门紧密,一丝声响也无,令人怀疑,这里是否有人。
  从门缝窥去,那老旧的屋内黑漆漆一片,夜风穿过灰白的老墙,呜呜的声响叫人害怕。
  若不是汲寒烟告诉她,她恐怕也要转身离去,这,根本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呵……
  弯□,放下食盒,朵澜提高右手的纸灯笼,试图将周遭看清一些。
  屋内桌椅床榻俱全,只是未掌灯,看不清,朦朦胧胧的轮廓,有些骇人。
  已是七月底,且不说明月,连繁星也不见几颗,朵澜心生疑惑,隔着门,耐着性子又唤了几声:“香川少爷,我是朵澜,给您送些吃食……”
  偌大的老宅院,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弱弱的回音空响。
  然而期待中的汲香川,却一直未现身。
  朵澜有些丧气,她身子已养好,汲望月诊了脉,已无大碍。而汲香川仍旧在汲家老宅的死人谷思过,她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叶朵澜,弃命山庄的第一杀手,只是不知道对上武功深厚的三少爷香川,在这漆黑夜里,若是偷袭,可有一星半点的优势。
  然,此时,香川却似乎,不在这里?
  她紧了紧身上披风的系带,暗道这死人谷果真如传言般阴冷安静,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朵澜拾起地上的食盒,又挑了挑灯笼里的蜡烛芯子,朵澜抬脚欲下楼。
  忽然,她好看的眼睛眨了一下,那感觉看上去就像是过年时小孩儿盯着爱看的皮影戏一般,慢慢地,就那样眨了一下。
  空气有些凝滞,仔细辨别,还有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甜香味道,不腻人,自有一股高洁清香。
  朵澜细细嗅来,竟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遇见过。
  她牵动嘴角,绽出一朵冷笑,不远处的那人,似乎,已经盯了她不短时候呢。今夜,到底注定要不虚此行。
  就在同一时刻,她手中的食盒,已经被她大力掷了出去,速度惊人,带起了一股疾风!
  “嘭!”
  食盒跌落在地上,红木雕的盒盖儿滴溜溜落在地上,饭菜的香气萦萦,给这死寂的夜晚,添了一缕真切的味道。
  倒是可惜了一地珍馐。
  朵澜撤回手,有些惊讶地打量着来人,这世上能如此轻松便躲开这一掌的人不多。
  尤其,还是一个女人。
  叶朵澜稚嫩的脸上,此刻已布满了肃杀,眉睫在月光下,似乎沾了一层冷冽的冰霜。
  “死人谷,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何况,你扰了我的好事。”
  她手上凝了一股真气,随时可以再次出手。
  眼前的女人闻声,终于慢慢伸出一只瘦弱而异乎寻常白皙的手,不疾不徐地解开了自己斗篷的系扣,露出原本掩在帽子里的脸来。
  她的眉眼精致,虽然看上去已不十分年轻,然而这些都不足以引起叶朵澜的倒抽一口凉气。
  真正令她有些吃惊的,是这女人死一般沉寂的面容,毫无生气的脸!
  再沉默,再内敛的人,也不该有着这样的一张脸,像是一个泥塑木雕的玩偶,若不是那黑色的瞳仁间或一动,叶朵澜都要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个假人儿。
  而她过于苍白的脸,像是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子细心的涂抹勾勒,自内而外散发着的寒气,清冷得像一抹悠远的白月光。
  “你……”
  朵澜止不住上前,不期然刚巧踏上一块儿瓷碗的碎片,“喳嘎”一声,惊得她连连退了一大步。
  好强烈的气场!她忙稳住心神,不敢再去看那女人的眼珠儿。
  江湖早有传闻,许多秘术邪道流传甚广。习练这种邪功的人,根本不用亲自动手,甚至只消你看上一眼,人便一命呜呼。
  如今看来,这女人,果然大有问题……
  就在叶朵澜暗自戒备的时候,一直不说话的女人,开口了。
  她的嗓音粗嘠难听,和她美艳的长相形成了强大的反差,沙沙的哑音回荡在夜空里,酥?br />
  “姑娘,你锐气太盛,多忧多思,又做过阴损少德之事,已经损及命数,不久将有一场大劫,若能安然度过,则自此一帆风顺,福寿康宁;若有什么闪失,恐怕连高人也无法保你周全啊……”
  她絮絮地念叨,手不停地在胸口比划着祈祷的姿势,头垂下,眼睛盯着脚尖,更显得骇人惊异。
  朵澜仿若耳边响起炸雷,锐气太盛……阴损少德……这女人竟是一眼便看出自己的一副好皮囊之下,隐藏了如此龌龊的本色,倒果然令她颇感惊奇。
  然而,她却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反而周身透出更冰冷的气息来,沉声问道:“你是谁?怎的如此好心来指点于我?”
  那女人也不抬头,似乎被问得似乎噎住,一时答不上来,半晌儿,才浑浑噩噩地抬起头,露出个迥异的傻乎乎的笑来,那原本凝滞不动的眼珠,也开始沾了些许奇异的神采。
  她一个劲儿吃吃地冲着朵澜笑,挥着瘦得吓人的手,不停指着自己胸口,连连倒退,“我我我……”
  她“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句子,之前那番话说得那么流利,这会儿却像个痴傻之人一般。
  叶朵澜急了,不欲与她纠缠,暗暗运气就想动手,心道先抓她回山庄再说。
  谁料,这似疯似傻的女人脚下虚浮一动,竟是无比的迅速,身影只一花,便离了丈许远。
  “别走!”朵澜手跟着一抓,身后却拍上一只大手。
  她一个急转身,看向来人。
  突如其来的汲香川急急按住她,“莫要追!”他低低地呵斥着她,眼睛却盯着那女人离去的方向。
  对上叶朵澜忽而变得惊惧而疑惑的眼,香川深吸一口气,低声解释:“老宅子晚上不干净,你小心点儿。大哥罚我思过,如今戌时已过,我可以回庄了……”
  朵澜点点头,弯身拾起打翻的食盒,抬起身,刚巧捕捉到汲香川眼底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