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猜火车      更新:2021-02-21 07:34      字数:4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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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仍看《指月录》。我觉得实相虽无相,却能体会,体会来体会去,就会觉得它就是我,其所以找不到它,就如眼能见万物,而不能见眼一样。何谓圆顶?何谓普说?普请?(怀师批示:我非我,见非见,本来无物,遍处觌面。圆顶,指剃发出家也。普说,对众公开演讲也。普请,请大众共同服务也。)
  三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昨夜一觉睡醒,去趟浴室回来,又睡着了,于是做了个梦。这次的梦与过去不同。过去的梦是一个模糊的记忆,醒来只记得做了个梦而已。此次则境界、人物都清清楚楚,醒来还能记得梦中的对话,以及别人的表情等等。由此梦我又想到人世间有多少不可思议的事。譬如闭起眼睛还什么都能看见,如果说给一个从来没做过梦的人,会相信吗?因为大家都会做梦,所以不以为怪。试想那个无中生有的境界是怎么来的?梦中人在那种境界里忘了一切,忘了现实。一个人的个性,在梦中的表现是最真实的。(怀师批示:我平生遇见两个人,一生不知梦是何事。他实在未做过梦。只可惜他不知正此开眼时,即是梦境也。)由此我最相信所谓的意生身,及真空中的妙有之身,确有其事。我认为真空中的妙有比《楞伽经》所说的意生身要高一等。(怀师批示:同是意生身,见觉有差别而已。即今此身,亦是意生身也。此须切知切证方好。)
  三月二十七日 晴
  下午有人从图书馆带来一份过时的刊物,也是研究佛学的,其中重点大家讲得都差不多,没有太大出入。只可惜我总觉得理论是讲不完的,尤其这个一套,那个一套,各说各有理,对时间充裕的人,多学些理论,也未尝不好。但对一个笨人来说,就不太适合。譬如一个重要的电话号码,我一定要把它背一下,才能放心。学禅也不例外,证不到的,就觉得没有把握,失于空泛。(怀师批示:浩浩古今中外,一切圣凡都在造口业。只是善业者有福报,恶业者得祸害而已。)
  三月二十九日 晴
  看《指月录》,有一篇解释心和知,它说心是名不是知,知是心不是名,犹如水是名,不是湿,湿是水,不是名。我怎么认为知也好,心也好,水也好,湿也好,都是名?因为要立名才能解释。至于定名,如果当初人命名为仙,仙命名为人,不是一样?(怀师批示:岂不见香岩悟道偈乎?“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于此,应参看《指月录》卷二十四,温州瑞鹿寺上方遇安禅师一节便知。)
  三月三十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似有雷声,下坐问女儿她们,都说没听见,不知是不是第一次春雷不太响,还是近来我的耳朵不对劲。(怀师批示:此乃功用上内身气脉震动之雷声也。所谓:“阴阳生反复,平地一声雷。白云生顶上,甘露洒须弥。”即此之寓言也。)
  晚间仍看《指月录》。提起方言,也真有趣。记得我家初到北平,来了一个朋友,临别他说回头见,主人以为他一下就会回来,忙忙为他准备了菜饭。不料他一去不返,后来才知道回头见,就是再见。我们江浙人说话黄王不分,说王叫三横王,黄叫草头王;山东人说不知道叫知不道;云南人说不晓得叫不认得;贵阳人说完了叫归一了。四川话其实比别省的方言更多,但所谓的四川官话,很容易懂。我在东北时间较久,尤其是童年时代。有人说我的国语不错,但内行一听,就说带东北腔。无论如何,却不会家乡话。
  三月三十一日 阴
  午间的新闻报告:美总统在讲演出场时胸部中弹,他的秘书、保镖各一,当场死亡。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怀师批示:一有生命,即是赌注。英雄事业,无非赌局。)
  晚间我看《指月录》。大颠和尚不许首座扣齿,何故?韩文公请他在佛法省要处示一语,他为何不答?三平侍者敲禅床三下,师文故,曰:“先以定动,后以智拔。”是他有意叫侍者回答?还是他真的门风高峻?(怀师批示:大颠的教育法,是迫韩文公自省,所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是也。三平的定动、智拔二语,出典于大智度论。)
  四月一日 雨
  看《指月录》。是不是五祖弘忍大师以《金刚经》传六祖惠能?以《楞伽经》传神秀?《金刚经》是祖师禅?《楞伽经》是如来禅?可是《金刚经》的四果,不也是禅定的四种境界吗?(怀师批示:假设不是!此二经仍是如来禅。祖师无禅亦无祖师,然后可言祖师禅,即非祖师禅,是名非禅非祖师。)
  四月二日 晴
  晚间看《指月录》。有人问招贤禅师,向上一路请师道。师曰:“一口针,三尺线。”问如何顾念?师曰:“益州布,扬州绢。”又有僧问:“祗如百尺竿头,如何进步?”师曰:“朗州山,沣州水。”曰不会。师曰:“四海五湖皇化里。”我不懂以上这一类,请老师开示。(怀师批示:如说破了,你会走错路。)
  这本书上常有默然代答话,如问南泉迁化向什么处去?师默然。秀曰:“谢谢答话。”但《传灯录》上载僧问南泉迁化向什么处去?师曰:“东家作驴,西家作马。”问此意如何?师曰:“要骑即骑,要下即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怀师批示:你久后都会自知答案。)
  四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体内如虚空,丹田气满而不胀。外呼吸在静中似很微,开始时内呼吸很重,有窒息的感觉,不太舒适。我有意深入试探,大约一小段时间,我不能决定是多久,当我感到缓和了时,我决定实验下去。这时外面一切声音闯进来,如入虚空,立即消失,这时我已能适应了。似乎从头到底,大气团内没有任何东西,而这团气体,也不很浓,只是轻烟一般,有趣的是,不似它在我体内,而是我在气团里面的感觉。将下坐前,我用手在鼻边试试,一直到手掌接近鼻孔,才觉有息。(怀师批示:尚未到气住脉定地。)
  四月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喉头发紧,忽然忆及《习禅录影》上老师说过,譬如装过牛奶的杯子,里面会留下一层东西,我们饮食之后,喉头也会留下一层东西,所以最好少吃。我不觉有所警惕!晚间我看《传灯录》。顾名思义,此书是传慧灯的记载,与《指月录》不同,它对历代每位禅师的法嗣及旁出法嗣,共多少人,有多少人见录,都记得很详细。最初我以为法嗣犹如皇家的嗣子,应该只有一人,不料有的禅师竟有四十六位法嗣,只有一人见录,据说无机缘语句者不录。那么又何谓旁出法嗣呢?(怀师批示:如俗人外室养子。)
  四月五日 阴
  今天在国内是清明——民族扫墓节。提起扫墓,高祖父墓地左右耸立的两根石滑标,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是抗战时期在贵阳,随家人去金家花园扫墓,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两根高高耸立的石滑标,上面记载的是高祖父为平苗太守的事迹,这就是我家和贵阳人的一段因缘。记得父、叔常常训诫子侄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所以我辈必须特别努力!这些事弟弟们不一定能记得多少,随手记上一笔,以后我也会就忘了。今天恒兄的墓地,也早拜托朋友去参加公祭了。
  四月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做瑜伽,在后门外见邻家墙下蔷薇又发不少新芽。忙到后院一看,见墙角边也发新芽了。就如此花开花谢又是一年,这如何得了!时间的脚步太快,道力的进步有限。气沉丹田也不一定是好,以后更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最怕的是动意气。伏气这道功夫,实在是一种最大的考验。何况饮食方面,大意一点就不对劲。(怀师批示:气沉丹田,也只是过程,小小景象而已。所说甚是。)
  晚间仍看《指月录》。有僧问:“学人乍入丛林,乞师指示个入处。”师曰:“宁自碎身如微尘,不敢瞎却一僧眼。”这是什么意思?问个入处有何不可?(怀师批示:此是教授法,岂不闻“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四月九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得很好。下坐后见后门外都是水,原来在下雨。下午收到批回的日记,还有老师赐的一本《第六才子书》。此书我闻名几十年,才获一见。它的序,表面看来非常好笑,细思颇有深度。我喜欢里面的几段如:“……何其甚不仁也,即已生我,便应永在,脱不能尔,便应勿生。如之何本无有我,我又未尝哀哀然丐之曰尔必生我,而无端而忽然生我。无端而忽然生者又正是我。无端而忽然生一正是之我,又不容之少住。……”似乎他对其结局有种莫名的预感,我想他犹如《后西游记》中崔判官再世,是来应劫的。往往应劫的人不是天折,就是不得善终。中间一段如“……天地之生次芸芸也,天地殊不能知其为谁也。芸芸之被天地生也,芸芸亦皆不必自知其为谁也。必谓天地今日所生之是我,则夫天地明日所生之固非我也。然而天地明日所生,又各各自以为我。则是天地反当茫然不知其罪之果谁属也……”下面说他既然前听其生,后听其去,在这中间暂在的时间内,于无法消遣中随意自作消遣。然后他把任何事都算作消遣。这样也好,他早走一步,亦一消遣法也。晚间看这本书,可惜一代才子,就如此消遣了也。
  四月十日 晴
  我看《指月录》。文殊令散财童子采药,曰:“药能活人,亦能死人。”其实亦如手能救人,亦能杀人。一念亦然——能救人也能害人。(怀师批示:固然如此。)
  四月十一日 阴
  我看《指月录》。僧问马祖:“请和尚离四句,绝百非,直指某甲西来意。”祖叫他去问智藏,智藏又叫他去问百丈和尚,丈云:“不会。”僧回举马祖。祖曰:“藏头白,海头黑。”藏是不是指智藏?海是不是指百丈?(怀师批示:不错。)何谓头白、头黑?(怀师批示:黑头白头都是头,莫从黑白觅烦恼。若人欲问西来意,问取东村水牯牛。——我随口诌偈一首,参去。)
  四月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说不清楚。下坐做瑜伽,外面气温五十度,无风不冷。小妞渐好,只是不吃东西。我最怕病人不饮不食,这样就会觉得严重,所以我哄着她吃了半碗饭。(怀师批示:有病以减食为良药,你应稍加改正。)
  晚间我看《指月录》。何以古人学生对老师自称某甲?(怀师批示:某甲二字,是记载上表示那个问的人自称本名。例如你自金满慈,记载上只用某或某甲。)
  在写日记之前,先抄下五十四次日记的批示。师谕:“前途景象成果正多……”何谓景象成果?景象还有成果?(怀师批示:成果何须景象,倘有景象何妨?景象即是成果,成果景象相当。——参去。)
  四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一直无法处理突如其来的灵感,不理吧,又可惜,理吧,又怕妨碍打坐。问题是灵感之来很妙,譬如平时不懂的、想不通的,现在忽然通窍,而且过了这一下,就再想也想不起来了。就只一点灵机,我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此等灵感,亦属非量境中之相似智,非真现量之正智也。)
  晚间我看《指月录》。禅师常说:“丧我儿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知见与知解之别?(怀师批示:此话即是绝后代之意。正知正见是证智,知解是比量,非证智。)
  四月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见后门外都是水,才知道正在下雨,无风,颇觉凉爽舒适。下午和小妞玩了一阵,哄着她吃了一盘空心粉。晚间我看《第六才子书》。此书前面金圣叹的序中,在那些消遣法以前几段,有些地方很与我的想法相似。后面正文,才子书也只有才子批,才能传神。而书中的人物,那个处在复杂环境中的丫头,任劳任怨,还要演得乖巧活泼,颇不容易。自古丫头坏事,其实是小姐无能!至于双文母女,都是温室之花,优柔寡断,经不起波折,既不能审慎于前,又不善处理于后,也许是业力所累,不由自己也。小生部分写得太弱,像个脓包!这本书文笔优美,不愧出于才子的手笔。至于读者,各人看的角度不同,自然结论也不一样,所谓见仁见智是也。想来现代的读者可免坠拔舌地狱也。圣叹也真可笑!(怀师批示:你是说现代书生与读者,本来就在拔舌地狱中,更不须再坠一层拔舌地狱,是吗?一笑。)
  四月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如常。下坐后去发五十六次日记报告。走下木梯,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