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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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火车 更新:2021-02-21 07:34 字数:4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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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以前,他们带着做好的食物去野餐。我自己下了一碗面,这种细面是水牛城的日本店买来的。在波士顿时,还可以在中国城买到新鲜面条,差不多的东西都可买到。搬来此地之后,就买不到新鲜面条了。不过这种日本细面也很好,类似中国的挂面。美国有一种意大利面——通心粉,也还可吃,但要会吃美国的口味才行。一种东西有一种做法,如果用中国佐料,吃干面还可以,若吃汤面,再好的汤也不好吃。因为它本身不易入味之故。六点钟,我热好饭,做了两个菜,七点他们还未回来,我只好先吃了。因为吃晚了,打坐会不舒适。八点他们回来了,在门口小妞的声音就随着门铃传了进来。我一开门,她把一个大汽球丢在我的身上,顽皮可爱,乖得很。(怀师批示:你忘了中国的“打是亲,骂是爱”的谚语吗?即此一念,你又回到数十年前的宿生情业中打滚去了。可惜你尚未自知,因未通宿命智故。一笑。)
九点他们才吃完饭,小妞睡了,我写日记。
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十一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时欠十五分一醒就起来打坐。本想再睡一下,但我觉得每天晨坐时间总觉不够,今天星期,又醒得早,可以放心地多坐一下。不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反而不如平日坐得清净。我很有这种经验,愈准备得好,愈坐不好,随便一坐,倒好得很,而且什么境界之来,都在刚刚上坐不久之时,即如气机发动也是如此。(怀师批示:有心即错,用心即乖。)所以我有一个看法,要成功就在一刹那,不成功,坐一万年也没用,这似乎不是时间的问题。(怀师批示:此话有理,顿悟之顿,即如此。)但如果正坐得好的时候,又必须起坐,就会后悔为什么不找个合适的时间呢!(怀师批示:不必后悔,要渐渐练习动静如一。)
下午三点,他们带小妞出去玩。我就洗澡,洗衣服,在后院散散步。热好饭,又做了两个菜,他们就回来了,小妞把买来的新玩具给我看。晚饭后,她九点才睡。我在写日记之前,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在我初到美时,女儿带我去医院看一个病人。他是某大世界宗教研究中心的男同学,美国人。我去看他时,他睡在床上。经女儿介绍之后,我们握了握手。令我吃惊的是他的眼神,是那么和善得难以形容。后来女儿告诉我,原来他的病是学打坐辟谷不得其法,出了毛病,到后来倒在地上,没人知道,等人发觉,抬进医院已经不行了。(怀师批示:这类妄学者太多,太多。)一病两年,学校为他保留学籍,住院也是学生保险,最后好得差不多了,才出院。不料他出院之后,他以为学这种东西吃亏了,大起反感,生活没有规律,以至身体日益虚弱,总说听到上帝给他讲话,终于没有通过大考,也就不知他的下落了。像他这种情形,是不是着了魔?十分可惜。(怀师批示:对,着了魔。哪种魔?自己的心魔,无智魔。)在我写日记时,这位仁兄的眼神仍在我的记忆里,我立刻把它空掉。(怀师批示:对,不能留此影才是。)
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十一月二十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十点后,他们都走了,我仍带小妞玩,她一会要吃,一会要我陪他玩,一会要看电视。我正忙着应付她时,门铃响了,那位老太太又来隔壁洗衣服,顺便来看我。我先递一杯热茶,把暖瓶拿来放在客厅桌上,她是会喝水的。她有糖尿病,心脏又不好,进门就喘。我们谈着谈着,不知怎么,话题就落在电视上访问日本禅师的那位人类学家身上,她也赞成“严师出高徒”。我在心里想:“算了,如果叫你打坐,你就受不了,别说还要挨打!”于是我笑笑说:“我一生从小学到专校,只遇到两位严师,是真正的严,不折不扣。” 她问:“怎么严法?”我告诉她:“一位小学五、六年级教算术的高老师,我们的算草本算错了当然不行,对了也不行,每天抽人到黑板上去演算,一面算,还得一面讲,不会讲的,就是抄别人的。考试是七十分为及格,就不准不及格。所以我们在本子上算得时候,就一面算,一面讲,每天的自习课都在做算术,紧张得不得了。所以只要是高老师班上的学生,个个能算能讲。到中学后,数学分数也相当的高,其实小学是算术,中学是代数,似乎有一通百通之意,底子很重要。我们女儿小时侯,她就说我讲的算术或代数和别人讲的不一样。另一位严师是初中时的徐校长,他教我们历史,偶尔给我们讲几篇古文。早上的自习课,如果是校长监课,就要背书,我的胆子自来就小,知道第二天是校长监自习,晚上不把书读到烂熟,不敢睡觉,怕的是一紧张会背不下来。连我家丫头都知道,因为每天都是她一边给我梳头,我一边吃饭。如果哪天早上饭都忘了吃,我一直在读书,她就会问:‘今天是校长监自习课吧?’当你一进校门,走到院子里,听到哪个班上读书读得起劲,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徐校长脚步非常的轻,自习课老师进来,又不须行礼,他总是从后排过来,当他从哪一行走过时,哪一行的人,就开始紧张了。当他在你身旁停下来,把你的书拿起来,你就马上站起来,乖乖地背。这时同学们读书的声音立刻低了,你一个字都逃不过。经徐校长监过自习课的文章,到现在都忘不了。”她说:“乖乖,我从来没遇过严师,难怪我不行了!”我们都大笑。她一直坐到四点半,站起来就跑,因为想起了是来洗衣服的呢。可能别人要用洗衣机,把她的衣服丢出来了呢!于是我领着小妞在门外等她,看到她笑容满面地推着小车子走过来,对我说:“还好,没人动。”(怀师批示:这个故事有意思。)
晚饭后,我看《习禅录影》。写日记。
十一点,读经,打坐。
十一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半打坐。无境界。很静。
小妞不在家,我做好午饭,自己先吃了等她。十一点半,她回来了,要吃白饭、白面,可以喝一小碗汤,但不吃汤里的菜。一切由她,只要她能吃一点东西就好了。吃完饭,带她看电视。门铃响了,进来一位女推销员,手里尽是糖果糕饼。她顺手递一盒糖给小妞,小妞不要。她问我是不是日本人,我答是中国人,她似乎很奇怪。她走后,门铃有响,这次是邮差先生给楼上人送包裹的,因为要签字,我请他再来。他走后,一连接两次错电话,当然他们打的号码并不错,可是换了人家,几年都搞不清楚。
晚饭后,又和小妞玩了一会,十点她才去睡。我看《习禅录影》,这本书我也不知看过多少次了。但每次看到说一部分录音带遗失,或是有些地方老师不准记,说记下来会害人,诸如此类的地方,我都会急死,我真觉得还是记下来的好。(怀师批示:与其不写下来,所以你远隔重洋,也会自己慢慢摸进来。佛经写得太多了。禅宗语录也写得太多了,有什么用。这个道理要看得透,不须急。)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十一月二十九日 雪
晨六时二十分打坐。
可能是天冷,小妞八点还起不来,她爸一直催她起来上学。我觉得好笑,读一个托儿所,竟似读研究所那么严重,大雪天,一早叫她去上学,她又有点咳嗽,真不忍心。但我做不了主。
十一点半, 她回来了,带回来一张她的作品,是一张白纸上涂上各种颜色,随她说是人或是物。总之是她想象的一种东西。她把它贴在我屋里的墙上。我这屋地上是她的玩具,墙上是她的作品,洋洋大观,热闹得很。(怀师批示:这个世界,何尝不是被我们这些大人、老人、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也贴满了鬼画符和玩具吗?)
下午带她看电视,似乎后门外有声音,我要去看,她不准我走,要带她去,她又不去。这时前门的门铃响了,原来是查瓦斯的。他刚出去,门铃又响了,邮差先生送包裹来要我签字。一天这些应接不暇,搞不清楚。(怀师批示:这便是现代生活和原始生活的不同,应知这便是世人的玩具世界。唉1莫可奈何,生为此世之人了。)
晚饭后,他们看电视报新闻,几个电台都是女广播员——新闻记者。这是几年来妇女运动的成果。记得我刚来美时,新闻记者都是男士。据说在妇女运动之前,有的地方根本不用女职员,有的地方虽然可用,但薪水非常悬殊,只论性别,不论成绩。(怀师批示:总有一天,变成女主外,男主内,大家换一下地位试试。一笑,大笑。)
十一月三十日 阴后雪
晨六时整打坐。忽觉眼前一闪一闪的,似乎将有一片光明的趋势。我急忙睁开眼睛,又觉得不对,又立刻闭上,那一点灵光早过去了。我总是拿不准火候,每每错过机会。(怀师批示:用心太过,不取不着即可。)
小妞十点半回来,我为她下了碗面,她不喜欢饭和面上有颜色,所以只给她放一点盐。她吃完了面和汤,留下了菜。她要出去玩雪,只得为她穿上雪衣、雪裤和皮靴,戴上手套,带她到门外走廊上做雪球。雪相当大,有微风,很冷。她不肯进屋,我只好站着陪她。走廊上的雪一直铺到门边。隔壁邻家门外的一棵老松,松针上积满了雪,已被雪压得下垂了,然而颜色不变,白、绿分明。街上两旁,都还保留着雪景的完整画面。只有马路中间被来往的车辆破坏无遗。这时候洗衣房走出一个人来,向我挥手,原来她是上次给我送信来的美国太太。彼此问了一声好,她说好冷,就忙忙地回去了。小妞也冷了,才肯进屋。
晚上,我看了《楞严大义》,又看了笔记。每次看到抄下来的那篇永嘉大师证道歌的讲义,因为讲得不好,当时我就觉得不好,现在愈看愈不好,我就把它扯下来了,再补上一些空白纸。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临晨三点批阅。)
十二月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无境界,但很清净。
小妞在家,我就必须吃早点,因为午餐无定时,有时三、四点才吃午饭,如果不饿就不吃午餐,也是常事。她现在肯吃东西了,每天吃蛋、饭、面或多或少,能吃一点,只是不肯吃菜。
下午带她玩,陪她丢球,散步,她活动,我也活动。我为陪她看电视,我也看电视长片,叫《追求明天》。小妞喜欢里面的一个小男孩,她叫人家妹妹。因此我陪她看一年了。看这种东西,就如看《红楼梦》一样。看你用什么眼光,从哪种角度去看。如《红楼梦》就是一部道书,我最喜欢开头及结尾的那些诗,再看那个大家庭的盛衰,每一个人的结局,因为曹雪芹写得好,人物之生动,看上去若有其人,若有其事,甚至连自己也置身其中了。记得小时侯,看得入神,会为这个悲伤,又为那个难过。现在不会了。就如我现在正看的这个《追求明天》。其中颠倒之处,人间又何曾不是如此,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中外古今,到处皆然。不过看是看,却能过而不留,不会有任何影响。这就是学道的成绩。有时候我是借境考验自己,看看有无进步。或是进步多少,自己心里有数。
夜间小妞九点才睡,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
十一点,读经,打坐。
十二月二日 阴
昨夜一觉醒来,去一趟浴室,回来一看钟三点半。我想明天是周末,于是就打坐。这一坐就很妙,似睡非睡地,最初觉得身体非常舒适,后来就不知身体之所在了,完全失去了感受,但心里却非常清楚,偶尔有点游丝,如浮云飘过,轻松得很。起坐一看,钟整六点半,我还以为不过一个多钟头哩。
今晨七时起床,打坐。很清净。
上午十一点半,他们带小妞出去了,我照例洗澡,洗衣,热饭,做菜。每周送牛奶、果汁,顺便送两盒蛋,每天小妞吃两个,再做菜用几个,本来不多,可是这小人吃东西不准,有时一个都不吃,这样一来,蛋剩得太多,我只得腌起来。
夜间我看《定慧初修》,写日记。
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十二月三日 阴
晨七时打坐。身静,心净。
下午三点,他们带小妞出去了。我在后门边站了一下,遍地是雪,无法下足,房东还没来铲雪,因为雪还不够大之故。美国人都不喜欢这种房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