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节
作者:西门在线      更新:2021-02-21 07:15      字数:4931
  边多留驻那么一刹那,我也甘愿抛弃尊严,变得更像那个人——那个我恨得入骨的人。
  不过,我从未想过,当我连替代品都成不了的时候,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一天,来临了。他不再安枕在我怀中,他不再流连在我的宫殿中。甚至,在他毒杀那人的日子,他也离开了。
  为什么?如今我连替代品也不是了么?
  您又爱上了哪个人?能让您忘记那个男子的人!
  我嫉恨,我摔坏了所有镜子。
  从他出猎时遇上他,到如今,我从未在他心中停留过。我为他诞下了皇儿、皇女,我在他身旁抚慰他的寂寞,然而,他却从来不将我放入眼中。他要的,只是这张脸,他想的,只是那个人……
  现在又是谁?
  谁以您为天?您又会在何时将她抛弃?
  她是否也有一张酷似那人的脸?或者,她优雅的气度,妩媚的内在与他相象?
  您一生难道就想着那个人么?那个本属于您父皇的人!那个将您父皇刺杀的人!那个夺走您母后的人!
  您不会再恋上第二个人了么?
  不,原来他会恋上第二个人。
  恋上第二个不该恋上的人。
  我看着那个安然的少年。他悠闲自在,谈笑风生。他知道我们的来意,却丝毫不胆怯。
  您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俊美可爱,纯真无比,聪敏灵慧。
  妖孽……果真是妖孽……
  眼前的少年,是您的皇弟呵。
  你们一半的血缘,是斩也无法斩断的罪孽!你们同为男子的事实,也是舍弃也不能舍弃的罪孽!
  圣上!您如此圣明,为何不顾一切也要与他纠缠?
  是因为他这个妖孽……天生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么?是因为……您无法抗拒他么?圣上!
  我不是什么宽容的女人!我也不是负有责任的女人!
  我不会将妒忌和怨恨以国家与百姓做借口!
  我不会将露骨的恨意小心的掩饰起来!
  我要杀了他!
  不为了慕容国与皇室,不为了圣上的盛名。
  不管他有没有错,只要是您!只要是您……
  我爱您!圣上!只要是您爱的人,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我都要杀掉……只因为我爱您,我要死在您的剑下!
  他看到我的脸时,和您看到时一样的惊异。
  他露出那么甜美的笑容。
  他叫着“夕雾”,伸出他的双手。
  我割伤了他的手,他丝毫不在意,仍然唤着“夕雾”。
  为何……
  为何你们能同时爱着那个男子,并恋眷着对方?
  我一刀一刀划破他俊美可爱的脸,划坏他修长青涩的身体。我要让他成个被剪坏的布囊!
  他的血溅在我的脸上。
  温热的血液。
  我笑,笑的快意。
  “夕雾……不要哀伤……”
  我怎会哀伤?我好高兴!终于能杀了你!我好高兴呢……怎会哀伤?
  痛苦这么久,嫉妒这么久,我早就忘记了哀伤的滋味。
  看着他跌入湖中,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滴落在我手上。
  这么漫长的时光,我在另一个人身后接受您的宠爱;这么漫长的时光,我深深的爱着您,妒忌着那人;这么漫长的时光,我都在后悔,为何没有一场血祭,让我结束这已经变得丑陋的身体和灵魂!
  我爱您啊……,让我死在您的剑下罢!
  他将我打入冷宫。
  他赐我一杯鸠酒。
  任我如何苦苦哀求,他也不来见我一面。
  我戚戚的坐在冷清昏暗的宫殿中,饮下了那杯酒。
  是否所有女人爱上不属于自己的男人,都会变为妖魔?是否所有女人都有张恐怖的脸孔,用以对待她的情敌?
  是否……来世我能不再爱上他人?
  不爱得如此深彻骨髓,不爱得如此撕心裂肺?
  不爱得……如此……自私……丑陋?
  11
  为何还让我活着?
  为何不让我就那样死去?
  上天,我的报应还不够么?
  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皇兄。
  他有些憔悴,但是瞬间便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为何我还活着?
  我不问。我明白,问了,他只会大发雷霆。他会质询我为何不反抗。对方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而已……
  不,他也明白的。不然,他怎会宠爱那位女子?
  不都是……那张脸么?
  皇兄果真是恋慕夕雾……我早便知道,如今为何心底竟疼痛起来?我不过是替代物,不过是他握在手中的纸鸢,随他的心绪起舞……明明早就有这等认知,为何仍会觉着难受,觉着伤心,甚至,是嫉妒?
  我在嫉妒——夕雾么?
  或许早就在嫉妒了,不过是强行令自个儿不去注意,强行让自个儿忘记。
  我渴望皇兄的爱怜,已经到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了,为何上天还让我活着……
  “潇儿,潇儿……还疼么?”
  他的指腹扫过我额际,轻轻的,却仍然疼痛难忍。
  额际,有条伤疤罢。
  想起来了,那位贵妃娘娘在我脸庞上划过六道伤口……痕迹永远都消不去了罢……或许,这是天的惩罚……惩罚我这以色事人的罪人。不,这是父皇与夕雾的……是父皇与夕雾的叹息。
  他的指腹,接着擦过我的右颊,左颊,下颌——
  我闭着眼。
  直至他温热的唇落在我的唇瓣上,才惊愕的睁开。
  他的眼就在咫尺处,其中涌动的是排山倒海的强烈情绪。
  “你是我的,潇儿,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可,我竟连死的自由也不准有了么?我的鬓角逐渐冰凉,眼角的泪水要停也停不住。
  “潇儿,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他低低的声线,压抑着憾天动地的愤怒与忧伤。
  皇兄,别说这样孩子气的话语……
  我注视着他的眼,心底的话终究还是不曾出口。
  “我……不,朕命你,不准离开朕!听见了么?我以兄长和皇帝的双重身份命你,留在朕的身边。只有你是朕的,只有你……潇儿……只有你,是专属于我的……潇儿。”他吼道,捏紧我的双肩,似乎要捏碎我的骨,让我不得离开这床榻半步,不得离开他半步才肯罢休。
  “皇兄,你错了呵。”我启唇苦笑,浑身的伤口钻心的疼。
  这国家,这皇权,这皇室……都是你的。
  后宫三千佳丽,千万里国土之内的百姓,都是你的。
  “你为何觉得只有潇儿才是你的?……这天下都是你的……你还要潇儿做什么?”要潇儿做你排遣寂寞的开心果么?要潇儿做你思念过去时光的祭品么?要潇儿做你情绪发泄的玩物么?
  “不……不……只有你……才是朕一人的所有。”他摇首道,渐渐放开了我的肩。
  我阖上眼。
  我不懂皇兄的意思。我不懂他的心思。他是皇上,是圣上,什么都能得到的帝皇,为何要执着于我?
  皇兄不会……绝不会如我一样……
  他要的不是我。
  他如今,不过是还不能舍弃我而已。迟早,他会寻到更出色的替代物,而后,我就会被他遗忘。就像那位贵妃娘娘一般。
  而我,宁愿在他遗忘我之前死去,刻印在他记忆中,永不褪色。
  过了许久,直到他的呼吸声消失在远处,我才又睁开眼。
  这并不是熟悉的暗宫,而是在暗宫之前,更为我所流连的夕照宫。我能清楚的分辨出夕照宫的风。如此香甜的风,是庭阶前珍贵的异种百合盛开了罢。还有珏湖方向吹来的清新气息,就如多年前的那些夜晚。
  那些能让我安心玩耍,安心作息的夜晚。
  夕照宫,我终究又回来了。
  时隔七年,我终究回来了。
  “二皇子,身子好些了么?”床边侍立的归风微微弯腰,探询道。
  “……湫苓,湫苓呢?”没有见到那熟悉的窈窕身影,我禁不住有些心急起来。当时听见的那声悲鸣,是湫苓……难道——
  “湫苓没事,二皇子放心。”归风轻声道。
  “我,昏睡了数个月么?”他沉静的模样,让我看不出任何不是,于是我也平静下来,淡淡的问。
  “是,二皇子伤重,昏睡了四个多月,圣上日日前来照看,忧心得很。如今总算醒过来了,湫苓小丫头着实高兴得很,正给您准备饭食。”
  “归风,你也消瘦不少。”我打量他一番,浅浅的笑。消瘦的归风,身形更显修长挺拔,潇洒得很。
  “属下也担忧二皇子安危。”他也轻轻笑了。
  “归风,记得先前你说过,我始终从心愿行事便可。那么,届时你可会助我?”虚幻的满足被刺破之前,我与他曾敞心长谈。那时的他,与这时的他,不知可有改变;那时的我与这时的我,却全然不同了。
  “二皇子要做什么?” 他问,仍然是沉静无比。
  果然是归风,谨慎得很。
  我偏过头,望着他身后半闭着的门,与门外姹紫嫣红的花丛:“没什么。我知道,你定会帮我。”
  归风并未回答,也没有动作。
  约莫半盏茶时分,他悠悠一叹,平和如水的目光看着我。“二皇子若能坚忍便多忍几日。实在太痛苦,归风……就当是帮你这不肖弟子罢……”
  “谢谢师傅成全。”我的笑容绽得更开了。
  12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与他分开。因此他来探我时,我依然不太回应他。仿佛心底想就这样迫使他远离。
  炎炎七月,我已能下床走动。
  珏湖方向拂来的风清凉无比,勾起我的思念。湫苓与归风却觉着我身子虚弱,去那阴寒之地确有不妥。百般耍赖要求无效后,我瞒着他们,前去珏湖边。
  很久之前,我甚喜欢在珏湖中戏水,不论是暖春还是隆冬,我都会在傍晚时跳下水,绕着湖来来回回游几趟。
  许多次,我听见就在珏湖边的宫墙后,传来他的脚步声。稳稳当当的前来,在宫墙外踯躅,徘徊了一阵,而后离去。
  有时只有他一人,有时他带着他的仗队,光听脚步声便知有多壮观。
  他对夕雾,又爱又恨。甚至于,嗔痴。
  我……虽也是如此,却是近似于娘亲的喜爱多一些。
  皇兄……皇兄……你这又是何苦?借着这样的纠缠,难道能让你快乐一些么?难道能让你逃避一辈子么?
  珏湖中的白玉麒莲盛开了,满湖的水都清香四溢。
  我坐在芳草青青的岸边,看着水中自己的脸。
  六道狰狞的伤痕,在我的脸上蔓延。
  不止是脸而已,全身上下,几十道大大小小的痕迹,仿佛烙印一般。每当看见这些伤痕,我都能感受到“她”的恨意。她饱含着恨的刀锋,划出了这些伤口,恨意,让伤口迟迟不能愈合,更不能消去。
  或许,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同她一样罢……我并没有足够的自信可以撑下去,能够淡然处之,不伤害更多无辜的女子。
  我摘下一朵怒放的白玉麒莲,带回房中,插在床头。
  湫苓虽然生气我私自行动,却也没有捏我的脸颊,只是恨恨的瞪了我半晌,跺跺玉足便取来花壶给莲瓣洒水。归风也仅仅是摇摇首,没有多说什么。
  为了让湫苓消气,接下来的两天我安然的在房中坐着。不过,床头的花儿却凋谢了。
  它的花瓣枯萎,莲梗变软。
  我抚着那些容颜老去的花瓣,心中有些怅然。若不是我摘下它,它或许还能有两三天的姝艳,如今……
  湫苓想取下它,葬在前庭中,我却终究有些不忍心。
  我介入了它的命运,它才如此红颜薄命,还是让我多看它几天罢。不过,第二日傍晚,我小睡后醒来,便见他正将一朵开得正美丽的白玉麒莲换下它。
  我不做声的瞧着他将花儿换下,把枯萎的花儿给湫苓,吩咐她晒干后磨碎做香粉。
  “潇儿喜欢这花,不忍心丢弃,就让湫苓隔数日给你做个荷包装上。”他淡淡的笑着,指腹掠过我额际的伤痕,而后唇贴上它,温柔的碰触。
  我闭上眼。
  人,也是会枯萎的罢。还是趁着风华正茂时早早的离去比较好呢?
  风华正茂……我已经……不能这样形容自个儿了。只是,心中仍自私的期望,他也能……不忘记我。
  这样,一天一天,花儿换过,直到九月。
  白玉麒莲花期过了。
  于是,换的花朵成了白色波斯菊或者蓝色鸢尾。
  十一月末,水仙插在我的床头。
  我望着吐着芬芳、洁白如玉的花瓣,嘴角浮起笑容。这是暗宫的水仙。
  皇兄很宠我。
  我该高兴,但,嘴角的笑容更多的是痛楚。
  很快,辞旧迎新的日子到了。
  那天夜里,他来看我。
  在烟火的微光下,他吻遍了我的伤痕。
  他唇落下的地方,仿佛又给我带来了那些无法忘记的烧灼似的的痛楚。我轻声的呻吟,辨不清该拒绝,还是接受。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让人伤害你半分半毫……”
  他低低的道,垂首望着我,一滴两滴咸涩的泪珠掉在我唇边。
  我有些恍惚的为他敞开了我的身体。
  我伤痕累累的身体,我本该沦为黄土的身体,和他交缠在一起。原来,我依然无法拒绝他,无法推离他。事到如今,我还眷恋着他的温暖,他的柔和。皇兄,皇兄,我该如何是好?我何时才能抛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