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怀疑一切      更新:2021-02-21 07:08      字数:4800
  经接受了的社会生活方式,对它的任何损伤都是对社会信仰的瓦解和动摇。
  毛泽东不同于中共历史上的陈独秀和王明。后两个人的错误也导致过中共大批党员改变信仰,但中共最坚强的一小部分人仍顽强地坚持了下来。因为陈独秀和王明并不能代表共产党强硬派(毛和邓都是这一派别的骨干分子)所坚信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他们的错误丝毫不能说明这种思想必然要破灭。换一个说法就是,陈独秀、王明以及一共十个反党宗派首领,他们与马克思主义完全是两回事,他们或叛卖、或逃亡、或犯下左的右的错误,都与革命的主线无涉。中国共产党的事业是按照这条主线的指引一步步走向成功的。
  在很大程度上,毛泽东本人就是这条主线的代表。马克思、列宁主义是遥远的、文不对题的、欧化的,这个主义在中国就是毛泽东思想。当毛泽东的形象受到损害时,这条主线也就发生了剧烈的动摇。从现在看,这或许是中国在摆脱文革走入改革进程的过程中付出的最大牺牲。因为这条主县(它是一条能够延续的生长中的线索)的另一个名称是:独特的中国式发展道路。当这条主线的某一段落变得模糊难辨以后,中国人向前继续迈进时将方向不清,道路不明,犯下更多的错误。对于这一点,邓小平是清楚的。中国不可能走亚洲四小龙或日本、欧美走过的路,因为它是一个大而贫穷、文盲众多的国度,它唯一正确的道路是循着毛泽东的足迹延长线走下去,摸索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如果说不对毛泽东进行批评和必要的否定中国就无法迈出下一步,那么仍有必要对这种牺牲或痛苦的副产品做出限制,使它不至于产生波及面太大的灾难性后果。进行这种限制的唯一可行措施就是及时塑造新的偶像以代替毛泽东的位置。
  从原则上看这或许是愚昧的,是反现代文明的,但是从实践看,这样做对于中国却是绝对必要的。中国的明天是走向现代文明,然而它的今天并不具备现代文明社会的一切必备条件,它必须首先把今天的日子过好,否则它就永远也没有了明天。明天或许是孩子们各自独立生活,但是今天他们必须服从家长的管教,否则他们无法安全地长大。
  许多西方国家对中国指手划脚地加以指导,这是可笑的。因为它们在达到比较高度的文明之前也走过一段愚昧、野蛮的道路。愚昧、野蛮是文明和进步的基础和手段,这是世界历史所讲述的一个浅显道理。
  中国的现实需要一尊新偶像。但是它似乎错过了这个机会。
  邓小平坚决拒绝出演这个历史赋予他的新角色。他公开说出来的理由是反对现代迷信,他认为领袖个人迷信给党和社会造成的损害和痛苦是巨大的。邓小平就曾深受其害,他先后两次被无端地逐出中南海,都是仅凭毛泽东的一句话就决定了,邓甚至没有申辩的机会。
  邓厌弃新的造神运动的另一个证据是他与华国峰的交恶。华热衷于接受民众和干部们的阿谀恭颂,使邓终于忍无可忍,他本来是有可能迁就华的无能,允许他继续担任一个名誉性虚衔的。
  邓大声疾呼要改善党的领导制度,真正实现理想中的民主集中制,建立起比较可靠的民主决策制度。他推举胡耀邦担任党的主席,但很快又取消了党的这一重要职位,令胡改任新设的总书记职位。这个职位的含义仅是一个会议班子的召集者而已。
  无论是对于胡耀邦还是对于胡之后的赵紫阳,邓小平从未给予过公开的个人赞颂,没有过人为地为其树立威望的举动,这不能解释为他对这两位年轻者的不信任,而是他避免为党选择一个个人色彩太强烈的领导者,这样的领导人很容易被捧到一个不适当的高位,形成个人凌驾于全党之上的局面。但是,邓在1989年彻底引退之前,他为党的另一为总书记江泽民格外加上了一个突出的头衔——集体领导的“核心”。这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在领袖、权威以及树立必要的个人威信的问题上,邓是否在认识上曾陷入了一个误区以后又有所觉悟呢?这是不得而知的。但是变化发生在1989年的北京事件之后,这个事件肯定会给邓某些极为重要的启示。
  一位英国记者在北京事件发生时曾写过这样一段话:一面绣着“国务院监察部”大字的深紫色旗帜的后面,缓缓地走着一支近千人的队伍。这些纪律的检查维护这也公开地违反了纪律,向自己的领袖们进行抗议。这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当这个国家失去权威以后,一切似乎都乱套了。
  邓小平如果接受他的一些同志的建议,建立起个人的更大的权威,那么他的劝诫和忠告是否可以使公众不至于陷入迷狂呢?是否可以避免这一场悲剧呢?当然,这也是无法做出准确结论的。但是,如果没有思想的权威,就只能动用物质的权威去恢复秩序,这就是军队。这是人类生活的又一个真理,只是在有权威的情况下社会才能保持安定和秩序,因为秩序是半自觉半畏服的产物。
  中共的另一个判断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这个党坚持认为,在文化革命的疯狂和混乱中,国家和社会之所以没有崩溃,生产之所以没有完全停顿,是因为有了党的存在。这个结论是缺乏说服力的。事实上在1967——1968年的整整两年里中共在组织上已经完全瘫痪了,也没有地下组织的存在和活动。而恰恰就在这两年中社会公众对共产主义的信仰和对毛泽东思想的信仰达到了最热烈最疯狂的程度。维持了社会秩序的力量,肯定是信仰而不是组织。
  邓小平一再强调中国的国情是贫穷和落后,他还强调毛泽东思想的精髓是实事求是的原则。因此,我们可以设想在这样一个国度里民众的信仰方式不可能是高度文明的理智行为,它肯定带有“落后”的色彩,即迷信的色彩。当这种“迷信”成为一种社会需要时,妥协比斗争更明智。
  从毛泽东开始,中国开明的领导者和所有知识分子都渴望在这个国度里形成一种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热烈活泼的政治局面。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春秋战国时代即如此。他们聪明地看到了真正的智慧和高明的哲学是从争论中产生的,但是他们又过于天真地认为这种局面的形成是不要条件的。事实上,社会真正处于这种局面之前必须做出重大牺牲。首先牺牲的就是共同信仰,继之则是权威和秩序。春秋战国,战争持续了800年,儒道墨兵农法各有不同的政治信仰,中国现在能够承受和容忍这种局面吗?
  毛泽东以他的浪漫和勇敢,在1957年和1966年曾亲手作过两次试验。第一次或被点燃以后立即就烧向了共产党和他自己,他不得不迅速扑灭了它。而第二次,他连扑灭火的力量都没有了。
  在信仰问题上,社会从来不会留下空白。所谓信仰危机在实质上是主体信仰受到挑战。中国的实际情况时,一旦允许对信仰和权威发起怀疑,外来的思想和理论就会迅速地涌入以填补真空。
  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为两年前的清明节事件平反,这是公正的。但是那次事件毕竟是民众自发地对毛泽东的权威地位的蔑视和攻击,平反就意味着这种形式的“造反”受到鼓励。这之后的一系列学生风潮和抗议活动不能说与此项平反决定有直接的关联,但是由中共中央出面为一次民众的政治反叛活动正名,这肯定是为后代知识分子提供一种随时都会选择的自由政治方式。
  1978年以后,许多西方的学术思想和政治理论涌入了中国。这种现象与其说是开放政策的结果,不如说是主体信仰被削弱了的结果,中国让出了空间,为它们开辟了市场。
  对于中国的进步来说,新鲜的思想和理论不断流入肯定是一件好事情,至少他可以从中获得启迪,开阔自己的眼界。但是中国人首先要明确的是,这是一些在异国土地上生长出的花朵。记住,异国!不同的水土条件会生长出不同的果实。
  一个明确的前提条件是中国社会在今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将保持自己的政治特点,例如要保持共产党以党执政的政治格局等等。如果承认这个前提条件是中国社会进步与稳定所必需的,那么外来的思想和理论就从整体上是不是和中国的,因为这些理论产生的土壤上并没有诸如共产党一党专政这类条件。
  西方的任何理论,包括纯科学的经济理论和社会政治学说,在进入中国以后大致会起两个作用。一是与这块土地上的政治条件发生冲突,如人权思想和民主政治设计等;二是起到诱导和启发进步的作用,如许多微观和宏观经济学说和现代管理观念和方法等等。人权思想的启发作用也是巨大的。但是,任何思想都不可能直接指引中国人走上发展的道路。它们只能在被中国人自己加以改造以后才会成为有用之物。马克思的学说是辉煌的,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知识分子毛泽东对它的改造利用,它在中国也仅仅只能停留在辉煌的水平上。它至多唤起几个勇敢的反叛者,但反叛不可能获得成功。从这个角度看问题,中国目前也需要再造一个“毛泽东”。
  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们至今无法看清的,即邓小平以后的中国决策层的组成情况。毛泽东向来对高级知识分子嗤之以鼻,他相信中国是一个工人和农民的国度,只有了解工人和农民的人才有对中国决策的建议权和发言权。毛的这个主张无疑是偏激的,但是绝非毫无道理,因为这是中共几起几伏终于取得全国政权的留血经验的总结。毛的告诫应该为他的继任者们牢牢记住,绝不能给予那些有学问但不了解中国社会地层状况的人单独做出决策的机会。赵紫阳在担任总书记期间,几位留洋归国的青年才子对他鼓吹管理就是生产效率。  并由此而在全社会掀起了一股极热闹的“优化组合”热潮。优化组合是现代管理科学的一种系统优化方案,它不仅是科学的,而且完全是一种非政治的通用管理思想。但是,当这项纯技术的管理措施被引入中国的机关和企业以作为对从业人员和干部进行重新组合的依据以后,它立即就被生命力更强的中国底层社会固有的政治所操纵和利用了。“优化”被普遍地改造为“净化”。有权势的基层领导人借此机会排除异己、打击意见不同的人,净化自己的权利环境,清洗报复举报者和一切对权位造成威胁的人。权力被“优化”以后,不再受到监督。一些优化后的领导班子出现集体腐败趋向,公开的行贿受贿行为开始发生;另一些净化后的班子又开始了“同志”间的新一轮权力竞逐。
  管理新技术的引用,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转化为生产力从而加强中央权力的统驭能力,相反,在许多地方特别是基层单位却加固了割据、离心力量,使中央政权对地方和企业的管理能力进一步降低。
  这是可笑的,然而也使中国的一种真实。人们一旦了解了中国的真实状况以后,立即就会对那些怀有优越感的,试图对中国人进行启蒙和训导的欧洲人、美洲人和亚洲人产生极度的厌恶。
  1934年,中共在与它的敌人蒋介石先生进行决战的关键时刻,把溻的15万主力部队的指挥权交给了德国人奥托·布劳恩(李德——译者注)和中国的知识分子周恩来,而把领导班子中的农民知识分子,桀骜不驯、出言怪异的毛泽东放逐到远离权力的山区去了。权力“优化”或“净化”的结果是,仅仅八个月时间,中共的根据地损失了90%,红军主力部队被迫开始了长达1万公里的大逃亡。
  有意思的是,蒋介石也使用了两名德国军事顾问。但与德国人相配合的却是土豪出身的地方军阀和更优秀农家子弟统领的黄埔系正规部队。这种组合很难说是优化的,但是他们却是这一次战争的胜利者。
  在失败以后,周恩来转而支持毛泽东。从严格意义上说,这种转变是一种“信仰”转变的过程。从笃信遥远的普鲁士人马克思和恩格斯到坚信身边的中国人毛泽东。他的后半生始终是克勤克俭地按照毛的指示而工作的。
  邓小平与周恩来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似乎独立地自然地完成了由洋到土的转变,他并没有转向毛泽东而是转向了他自己。而这个“自己”又恰恰与毛泽东完全一致,邓因此被列入毛的宗派组织成员而被放逐。这种殊途同归的现象完全可以说明“毛泽东思想”这种信仰的建立不是由于天才的出现,而是那一代中国